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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夜色黑漆漆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刚刚依航做梦似的神情。

    心口被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我恨他不争气,但到底是不希望他被鸦片掏空身体的,只是满洲国抽鸦片合法,便不像外面,北平、天津卫,甚至是沦陷区的上海那样,有单独的戒烟医院。

    正想着能不能把依航送出东北,转个街角,抬眼看去,一趟街都是小饭馆,灯火瓦亮,但没什么人,尤其现在快冬天,更没了夏天时,老板娘们搬凳子坐马扎,靠在门框上一边招揽客人一边嗑瓜子儿和对面的老板娘唠嗑的情景了,很是安静。

    这类小饭馆大都是面向车夫、工人的,现在这个时辰这两群人都还没收工,所以便显得冷清,真正热闹起来要在十点、十一点以後。

    我来过这里,可没停留过。细小的蜜虫围着光亮飞来飞去,灯罩常年不擦,污漆抹黑,地上都是可见的痰渍,时间长的变得黑乎乎的,和土地融为一体,有的新吐的,便是粘糊糊一团。

    举步想走进去,但还是没过了心里竖起的洁癖坎儿,虽然肚子饿了,却还是打算多走几步,去往日吃惯的馆子解决晚餐。

    要了个酸菜白肉,就着一碗高粱米,扒拉几口,又没了食欲。

    今晚儿家里好像有排骨。

    这样一想,眼前还算不错的菜色更失去了吸引力。

    我想回家去,可是才出来不久,回去太怂了,心中不免郁郁,向店家要了高粱酒,有一搭没一搭啜着,但怎麽喝都不是滋味儿。

    我可能把太太吓到了。当时太激动了,现下冷静下来想想,太太也是无奈,尤其马上中秋了,谁不想过个团圆节?依航一犯烟瘾就六亲不认,我整天整天的在警署里待着,受苦受累的还是太太和柳叔。

    不知道孩子们回家了没有。依宁肯定想爸爸了。

    想到闺女心就软了,更想到太太要照顾三个孩子,心就更软了。

    说句不中听的,依航毕竟是我弟弟,太太下嫁於我,我又是个对女人不中用的──我想她多多少少能察觉出来一些──她也委屈,但从未说过,都是念着我的好,这份情谊,是个爷们儿就得记着。

    我敬太太是姐姐,但女人,还是希望有丈夫依靠着,而不是弟弟。

    想开了心里就舒坦了些,依航的事儿只能怪他自己,和太太、柳叔没关系,我不应该向他们发火,回去一定要向他俩道歉。

    虽说一爷们儿向女人道歉,听着挺抹不开面儿,但大丈夫敢作敢当,错了就要认,向太太道歉,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丢脸。

    酒是越喝越清醒,结了账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近些天儿温度骤降,我进家门就把大衣脱了,出来的时候没拿,只穿着一身军装,冷不说,一军官大半夜街头巷尾的溜达,也是影响不好。

    不过今晚肯定是不能回家了,即使我打定主意道歉,那也得等到明天,这样才算能保全面子。脸面不能吃不能喝,但这东西是绝不可缺失的,在一定程度上,它就是具象化的尊严,我得维持我这一家之主的颜面。

    又去茶馆喝了半宿茶,听长衫儒士们对着当今局势高谈阔论。再晚些,客人一个个都回家了,耗到后半夜,就剩了我一个人。茶水早就冲淡了,最後店家掌柜上来,点头哈腰赔笑着把老子送出了门。

    站在街道上,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都闭店了。没了光亮,只有接近满月的月亮给我照明前路。

    彻底没地儿去了。

    我有些抑郁,想着要不住旅馆?可一个军官大半夜不回家住旅馆,听着就不像干好事。不过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这样想着,一摸兜,却发现兜里就剩下几个分的钢币。

    妈的,钱不够了。

    站大街上冻得哆哆嗦嗦,上下两排牙直打架,恨自己花钱没个计较,大冷天的,总不能睡大街上吧?

    家里肯定派人来找我了,我之前是特地绕过他们的路线,走得远了点儿,现在有些后悔,被找到了怎么说回家去也说得过去,哪能落到现在这般田地,有家不能回。

    大半夜,唯一还开着的,就只有那风花雪月一条街了。那地方,打死我也不能去。

    糊里糊涂走着走着,绕到了警署门口。心念一动,这倒是个好地方,办公室里有沙发,在那窝一晚上,明早早些起来,别被别人发现就成了!

    想罢蹑手蹑脚走了进去,门口的打更老头正昏昏欲睡,我好歹也是受过反侦察训练的兵,对付个老头还不容易?顺利潜伏进去,里面一片黑暗,不过我在这工作好几年了,每楼多少级台阶早就烂熟于心,最终顺利摸到办公室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心里满是胜利的欢呼!钥匙插锁里,却发现不对劲儿。

    门根本没锁!

    瞬间升起警备,摸到腰间别着的枪,里面没上子弹,因为平时基本用不上,只是个摆设,又怕孩子们乱碰走火,便从没上过子弹。

    不过吓唬吓唬人,撑撑场面是足够了。

    侧耳听听里面动静,深吸口气,先是悄悄扭开了个门缝,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仅有一点点月光照着屋子。

    我握紧枪,压低身子,然后猛地闯进去!

    “谁?!”

    这句不是我说的,是屋里人说的。

    我一愣,那人已经逼近,不得已慢慢直起身,说道:“是我。”

    “依舸?”

    他走近,藉着月光能看清他的轮廓。他手里也握着枪,听到我的声音,显然松了口气,把枪别回腰间。

    “这么晚你来干什麽?”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扬起下巴,“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倒是你,你在这干什麽?文书的办公室在对面。”

    刘国卿好像有些羞赧,屋子里太暗,看不清,不知道脸红了没有:“我在找警署人员名单。”

    我们都没说开灯,开了灯目标太大,容易惊动。

    我舒了口气:“名单啊,成田没给你?”

    “给了,”他说,“我弄丢了,想到你这里可能还有,就过来找找。”

    “大半夜的,你也不怕被当成贼,”我翻个白眼,“办公室的门锁是你撬的?”一边说一边走向摆满了文件的书柜,命令道,“打开手电筒。”

    他来抹黑找东西,脑子里长泡才会不带手电筒,想必是听到我在门外的声音,便关上了。

    不过他耳朵倒是灵敏,我的脚步声已经放到最轻了,他还能听见。

    一缕光线射过来,他向前走了两步。

    我看向光源,他站在光源后面,反倒和黑暗融为一体,人都不见了。

    我接着道:“偏生你着急,丢了明天再拿一份不就得了,还要半夜来撬锁。”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接过我翻出的名单,接着光看了两眼,然后收进口袋里,抬头对我道:“谢谢。”说着又问,“不过你这么晚来警署有什么事么?”

    “啊,跟家里吵架了,”想了想,说了最折中的理由,“无家可归,就来办公室睡沙发了。”

    刘国卿愣了愣:“那你”

    心念一动,眼珠子转向他,玩笑似的道:“要么你收留我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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