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如期而至。
装潢的华美自是不缺少赞叹,金碧辉煌,灯火璀璨,玻璃水晶等饰品琳琅满目,宴会仿照西洋沙龙而设,更加随意,倒是对心怀目的的人提供了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到这的,又有几个是没抱着目的。
晚宴盛况空前,不仅政界官员和使者团代表出席,还有奉天有名有钱有势的商贾贵胄也名列邀请之列。
其中不乏一些名流小姐、官太太。我没携夫人来,遇到些老相识不免被调笑一番。我急着去寻刘国卿,这家伙说去上个厕所,都他妈半个钟头了还没回来,便秘也没硬拉的呀!更担心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现在暗地里的学生运动颇多,虽说没几个成气候的,可是如此重大的宴会,难保没有动心思的,再真出点啥事,可够老子喝一壶的了。
遂没空和那群道貌岸然的官员们闲扯,一路敷衍过去,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依署长!可有段日子不见了!”
回头看去,罗大公子端着酒杯向我微微欠身,头发梳得油光抹亮,面色油光水滑,西装剪裁得体,皮鞋擦得铮亮,苍蝇站上面都得直劈叉。
看得出这段日子他过得极其滋润,看来孟老板在床上倒是有一手。
我笑道:“哟,罗大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正巧,意方商业部代表刚在那边聊着呢,走走走,我给您引见引见。”
老子一心都是老子的文书大人,急忙寻个由头把他打发走。他是商人,来这自然是奔着对外贸易来的,直接带他去见商业部的人,正对症下药。
不成想他却摆手道:“不急、不急。我和马里诺先生昨日便约好了时间,明日上午我们详谈。”
马里诺先生便是这次意方的商业部代表。一想也是,以罗大公子在商业领域的地位,哪里需要什么引荐?想来政府早就把他的商行列在了首批对外贸易名单里头。
我勉强笑了下:“罗大公子,我也不拿您当外人。我现在负责这里的警备,可不能只在同一个地儿待着呀。”
“行了吧,这事儿自有底下人去做,还用你亲自出马?”他笑得老谋深算,“您要寻的那位,我来的时候正巧见着他了。本来菊生是跟我一起来的,不料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让人通知了家里来接。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要等着不是?我忙得很,陪不得他,正巧见着了刘先生,想着虽只一面之缘,却是个极妥帖的,便劳他陪陪菊生等车。反正上次他们也相谈甚欢!哈哈!”
欢个屁欢!你家那个根本也没讲几句话!
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面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随手拿了杯不知名的西洋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如此,我也不忙了。不知罗大公子找我有何见教?”
他悠悠晃了晃酒杯:“听说令尊乃抗日志士,参加过甲午海战的,真是令人钦佩。”
我沉下脸来:“家父已过世多年,还请罗大公子妄论已故之人是非。”
他笑道:“倒是我说话不对了。只是看着依署长您很是识时务,不禁心中宽慰啊。”
我撂下杯子,转身就走。
他在后面缓声道:“署长这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记得原来您家是住在东陵附近的,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守陵人’的传说?”
顿了顿,停下脚步,转回来,面带寒意地看着他:“少他妈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他叹了口气,也把杯子放到了一边,走到我面前,看似不经意地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这是前些天,日本人提到的。”说着直起身来,晃晃酒杯,“日本人战线拉得远,很是缺钱。你也知道,东陵一带的山是我家药材在奉天的主要产地之一,这月中旬日本人突然要收购这块地,就是那时候,他们透的口风。他们说,长白山是龙脉,关乎满洲国社稷安危,东陵那片是长白山余脉,自是要妥善保护起来。”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不过稍加加工便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儿时有一段时间流传过一段顺口溜: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
其实后面还有两句,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仅限于东陵那一片的孩童,后战争爆发,这批孩童流落各地,或应征入伍奋战前线,或移居他乡混混度日,到如今,多是不知所踪。
那后两句是: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日本看似猛虎,其实国内早已无财力支持,粮食等供应更多的是依附于东北。
于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段话,便打起了莫须有的宝藏主意。
不得不说,日本人还真是敢想敢干。
我也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其实严格说来,收购哪块地,和我一个警察署署长没啥关系。
罗琦兆道:“令尊是葬在东陵的吧?”
我皱紧了眉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令尊是前清备受推崇的抗日志士,过世后不仅赐藏东陵,常伴太祖,更是赏了大量的陪葬品。横观同时期的前清官员,独令尊有此殊荣。”
“你是说”
“死人钱最好拿了。”
我瞪着眼睛半天没憋出话来。
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个儿的脑袋都他妈进大粪了吗!那顺口溜儿在我阿玛去世前便有了,怎么能想到宝藏指的是我阿玛的墓!
“算起来,你那时还只是少年,或许有些不知道的,也实属正常。”
阿玛的后事是柳叔一手操办的,规模不大不小,毕竟那时候,大清气数已尽,不过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
我看着罗琦兆收起了桀骜不羁的神态,不由陷入沉思。
罗琦兆说的是实话,他根本没必要骗我,不利人不利己,他是奸商,不会干赔本的买卖。至于告知日方盯上了我阿玛的墓的消息,不过是受到中国数千年积淀下的孝道伦常的约束,便随口提到,也算是伸手帮了我一把,免得我烙下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头。更何况,真让日本收了那块地,他损失也不会小。
也许,回去后,真的有必要去探探柳叔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上次提到邹绳祖时他的语气神态,我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