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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他的手指转了个方向,含进自己的嘴里,口齿含糊道:“有人在。”

    耳根发热,看着沾有我的唾液的手指进了他的嘴里,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涌向下方。

    说了句“我去找药箱”,匆匆离开厨房,进了卧室后反手关门,靠着门面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骂道:“下流。”

    骂的是自己,不过我们确实有阵子没那啥过了。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掩,只是现在这间房子里还有我的太太和孩子。

    深呼吸,定定神,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发现旁边搁着我送与他的那半块玉佩,十分大咧地躺在冰冷的抽屉里,怎么看都是心酸的不加珍惜。

    拿出玉佩看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原位,心口沉甸甸的像揣了一块铅。转而打开药箱,只拿了酒精和棉花,再出去从厨房揪出刘国卿,将他按到椅子上,推过酒精,冷声道:“自己擦。”

    “饭还没做好──”

    “就你他妈的会装大瓣儿蒜,除了你没人会做饭了呗?当自己开酒楼的?”用词出口不自觉地讥诮至极,刘国卿显然不明就里,径自拿了棉花,弱声道,“我做饭挺好吃的。”

    太太正翻着茶几上的杂志,忽而道:“咦?这张照片什么时候照的?我怎么没见过。”

    凑过去一看,照片中人赫然是本人。正是在书房里拍的,坐在椅子里的那张,没想到他洗出来了,还夹在了杂志里。

    太太又道:“倒是挺好看的。诶对了,今年我们去照相馆拍个全家福咋样?”

    说着饶有兴致地抬头看我。

    我下意识先看了眼刘国卿,后又看向依诚。前者恍若未闻,在认真地处理着伤口,后者飞快地瞄了照片一眼,瞥见我瞅他,立刻把头埋回了手里的《凤凰》杂志。

    太太抿嘴一笑,推了依诚一把,依诚这才不情不愿地抬眼道:“哦,行啊爸你说呢?”

    我从鼻腔里哼出声来,没反驳,只说道:“你刘叔叔有照相机,还花那钱干啥?请他给我们照个不就得了。”

    刘国卿停顿住,半晌将目光移到我脸上,缓缓道出声:“好的。”

    不知为何心头火起,竟有越演愈烈之势。纵然知晓刘国卿性情温润柔和,不满宁可蕴蓄在心也不轻易道出,除非是逼不得已、压抑已久,可就是觉着他不嚼景。

    他就不懂得拒绝么?

    太太在一旁笑道:“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趁着饭菜还没上来,先照了相。”

    女人都是爱美的,若太太今日没有打扮得令自个儿满意,决计说不出这话。

    顿时颇感无奈。刘国卿应了一句“好”,等酒精晾干,便取了照相机来。

    这台照相机是我送他的,还有菲林,好像这相机到了他手里,唯一在每张照片上都留影过的人物便只有我。这样一想,好似得了个不得了的宝贝,上面只留有我的指纹那般,得了充分的满足。

    照相的位置在当时十分讲究,多年后看来却是再传统不过。我与太太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背景是雪白的墙壁,墙壁前放有一只置物柜,并不打紧。太太抱着依礼,依宁依诚分别站于我与太太身侧稍前的位置。

    依礼口中含着巧克力,不停地吧嗒嘴,被我说了一句才将巧克力全部咽下。太太给依宁打理着辫子,给我使个眼色,口中继续给依宁说要给她剪时下小孩儿最流行的三齐头,依宁护着长头发,死活不同意。

    接了太太的眼色,把依诚拽过来,弯腰给他整理了领子。他是个立整人,并不需要父母过多的拾掇,便揉了揉他的脑袋,口中骂道:“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依诚鼓起脸颊,倒是难得有了些幼稚。

    这张照片在我从上海回来后,刘国卿给了我,这也是我和太太这个小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太太拿到照片后说:“这可得留着一辈子。”

    只可惜誓言成谶,在战争结束后,为了避祸,全家移居郊外,这张照片不幸在混乱中遗失,不知下落。

    我那时才明白,原来比战争更可怕的,是战争结束。

    心里再忐忑,年假时仍是备了礼去拜访了彭答瑞,同行者依诚依宁。只是大雪封山,触目苍茫,从前可行的道路皆被白雪覆盖,不见踪影。而大小二黄终究是蛇,再通人性,冬季仍要冬眠,于是我领着俩小孩儿在山脚下望山兴叹。

    依宁道:“爸爸,我们怎么不走了?”

    我“啧”了一声,回答道:“我们上不去山。”

    依宁又道:“我们叫小蛇,要他来接我们!”

    “他是蛇,蛇要睡一整个冬天。”

    依宁“啊~”了一声,满脸不情愿:“我就是来找他玩的,他睡觉了还怎么玩”

    依诚插嘴道:“你不是还有多多吗?”

    提起多多,依宁气鼓鼓地:“那家伙现在都粘着小平,说小平家的生鱼片和鱼肉寿司好吃,都乐不思蜀了!我不跟他好了!”

    我眼角一跳,决定避重就轻:“宁宁不错,又新学会了一个成语。”

    依诚调侃道:“是啊,还用对了。”

    正说着闲话,前方厚雪压枝的高大树木间,一人如点,自远处孓孓独行。待近了,便看清是穿戴一身皮毛的彭答瑞。

    依宁率先冲上去迎道:“彭叔叔!小蛇呢?爸爸说他在睡觉。”

    依诚赶过去拉过依宁,对彭答瑞见了礼,三人一行向我走来。

    我怕彭答瑞又行那些个古怪的礼节,忙扣住他的手臂,状似亲热地笑道:“又一年了,拎了两斤猪头肉和两瓶烧刀子,满意不?”

    彭答瑞似是清楚我内心那点小心思,并未多礼,转而回道:“今年雪下得邪性,就不要进山了。”

    正合我意,忙把他引至旁侧的凉亭。

    期间自然拐着弯儿询问了玉佩之事,彭答瑞却左顾而言它,最终干脆不加多话了。

    又是一场无用功。

    谜团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明明知晓谜底的人那样多,在我询问时却只给出了谜面。就算我聪明绝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出结论,何况这个秘密案涉及到太多不曾涉猎过的领域。

    佟青竹年后随姐姐去了抚顺。我给他拿了足够的盘缠,对他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掉什么金豆子?姑娘家都没你这样儿!你们能从哈尔滨大老远儿到了奉天,还不能从奉天到近边儿剌的抚顺了?等你回来了,我让厨房给你包饺子吃!”

    佟家从前是大户人家,住在道里七道街,毗邻松花江,这两位少爷小姐吃穿用度自不会差。我把家里的秋林红肠全都打了包给他们在路上闲嘎达牙,又送他们进了火车。

    三月,冰雪未消。我也动身,去了上海。去的那天又下了大雪,太太要送我,被我打发了:“我可是偷着去的,你得在家给我打掩护。”

    太太没送成我,倒是刘国卿送了。我们分别打着两把伞,却仍是沾了一裤腿子的雪泥。

    到了车站外,他停下脚步。我回头瞅他,听他道:“早去早回。”

    我冲他一点头,转身进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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