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露着半拉脑袋,整个人风风骚骚的,逆着风,一股子骚味都飘香十里。低头一看,竟是胐胐尿了老子满怀!我恨不得掐死他,平日里瞅着蹦精蹦灵的,遇上刀枪也是个怂货!
凭良心说,不能怪日本人鼻子属狗,实在是胐胐尿味儿妖里妖气,喷洒在我身上,成了活靶子,日本人顺着味儿低头一看,几只眼珠子撞个正着。我像个躲道士的公狐狸精,捏着鼻子,拎鸡崽子似的拎着胐胐撒丫子往回蹽。蹽出不远,回头一瞅,那队日本人一个个儿下饺子似的,也跟着蹦进洞来。
我祈祷那只战力强悍的杂毛犼赶紧出现,总能吓他们一吓。然而老子快蹽到了头儿,也不见那可爱芬芳的犬牙。我一边跑一边骂:“都是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瘪犊子,一身骚味儿,连那只杂毛犼都闻不出来老子的龙味儿了!”
胐胐端腔缩脖,估计也是不大好意思。我心道,真是个小祖宗!同时又担心老祖宗出现。老祖宗来历不凡,被日本人知晓了存在,老子那满屋子的金灿灿全得插上翅膀飞进日本人口袋里去!
转眼抵达了甬道尽头。日本人见是死胡同,也不追了。他们不疾不徐地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举枪上膛,嘴里叽叽嘎嘎笑出了声,总之没个好动静。
我后背紧贴着石板门,十个手指头扣在门板子上,力图找到个着力点,以求把门推开,却是徒劳无功。胐胐死死抱着我的腿,我一动不敢动,汗珠子从额角滑下来,估摸着在劫难逃。
可坐以待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敌动我不动。我怀疑他们有命令,得把我毫发无损的带回去,因此即使有许多机会崩了我,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没有开枪。这也是我最大的依仗。
日本孙子们围成个紧密的圈,脚步有了停势。敌不动我动!我找准时机,孤注一掷,沿地面骨碌个前滚翻,眼疾手快地扯下其中一孙子的手榴弹,这孙子还想夹腿,被老子一记黑手,给掏成个太监。
那玩意儿裹了层裤裆,握在手里,尚有温热。小鬼子就地打滚,凄厉的尖叫几乎能震塌地洞,其他小鬼子心惊肉跳,一脸震撼,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不敢再有动作。我朝他们咧开嘴,笑出个狰狞的面目,导线齐次咔嚓一拔,朝他们迎面丢去,自个儿则转身就跑。
手榴弹炸出一场血肉大雨,猩红倾盆,屎盆子似的倒扣在我的头上、肩上、背上。我回头看战果,心里头有点期盼能把那石门炸开,好一睹其后的奥秘。
奈何石门纹丝不动,连个坑点也没有。我甩开袖子,抹去脸上血迹,正在这手腕一抬一落之间,地动山摇!我没站稳当,一屁股跌到地上。胐胐迈开小短腿连蹦带跳,我下意识要接住他,他却一嘴巴咬住我的袖管,用力往前扥。他力道奇大,小小的身体里仿佛禁锢着一头大公牛的灵魂,我这大体格子生生被他拖出去好几米。屁股隔着布料摩擦地面,仍是要着火般的沙得慌。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地洞竟然竖了起来!就像倒立的鸵鸟、咽树叶子的长颈鹿,我们误闯进了它们的喉管里,如今要掉进胃里去了!
比滑滑梯更加惊心动魄,甬道垂直近乎直角,可那群酒坛子却狗皮膏药似的,屁股粘着立起的地面,没有要倾颓的力道。酒盖子也封死了,酒水半滴都没洒出来,幻境自然是无法成形。
我早已接受了洞中千奇百怪的情状,专心致志往下掉。心脏分量轻,下坠的速度没有肉体快,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出、出不去,下、下不来,正是难受的当间,我眼睁睁看着光滑的门板变成了平滑的地板,四边缝隙悄然渗进水来!两旁石壁看看在酒坛子前方拦腰斩断。半截石壁轰然坍塌,落进了无底洞般的深渊里,顷刻间,吨位的大石小砾不见了踪影。
水越积越厚,破洞之中出现了漩涡,水面扇片般打转,锋利的弧度如同把式人耍的大刀,仿佛掉进去就会被斩成肉酱!我抱紧了胐胐,深吸口气撞进漩涡里,闭紧了眼睛随波逐流,待屏息到了极限,方迷迷糊糊睁开条缝。
四面水域充沛,不见尽头。四肢没了力气,鱼似的张开嘴,咕噜噜冒了几串气泡,然而我没有开放的鳃,大股大股的水涌进鼻腔、口腔,窒息感上了头,晕头转向,喝醉了酒似的。
快憋死的时刻,身上忽然一轻,后脖领子一提,卡着喉咙往上浮去。张牙舞爪不多时,头顶一激灵,混沌的声音骤然清晰,竟是破水而出!
我咳嗽着转了两圈,胐胐松开叼嘴里的领子,在我身边狗刨。我平静下来,大口喘气,摸摸他湿漉漉的毛,哑声道:“谢谢。”
此刻明月高悬,四下静谧,唯有虫鸣。月影飘荡在不远处,接着点光亮,我爬上岸,撇手撇脚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满身又是尿又是血,还有人肉沫子,通通被洗刷了干净。歇不了一会儿,我坐起身来,环顾水面。这水面不大,仅仅是湖的大小。湖的东部排满了枯萎的荷叶,湖边野草稀疏,还有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可见是个常有人光顾的景色。我拖着湿重的衣衫沿湖岸行了大半圈,看到了前方宽广的马场。
马场门面极是熟悉,这落脚地点随之揭开——这湖是东湖,就在东陵棋盘山脚下,依宁来这儿骑过马。
马厩设在室外,头顶遮檐搭棚,马场开得大,挣得多,处处财大气粗,上百匹马儿住着单间。我正浑身无力,即便是上山,也走不出多远。缓步来到一匹油光瓦亮的黑马面前,和它大眼瞪小眼,眼前的高头大马膘肥体壮,正是上好的代步工具。我弯腰从槽子里抓出一把草,借花献佛,大黑马卷进嘴里咀嚼,这时试探着摸摸他老长的马脸,到底是吃人嘴软,没尥蹶子。
单间上了锁,借着昏暗的油灯,我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把斧头,放手里颠颠,打算把锁链砍开。谁料刚直起腰,一声嚎叫冲破天际!守着石磨的大花驴踩尾巴了似的嗷嗷叫,我都傻了,往后退一步,只听“咔嘣”一声,大花驴捂了嚎风,栓他的细麻绳几乎要崩裂!
先前只顾着找斧头,没注意旁边还有头驴,再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踩碎了它的胡萝卜。
我真是有嘴说不清。大花驴一嗷嗷,马场主和长工们屋里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沉静的东湖染上了更多星星般的光点,喧嚣的人声迅速逼近。不待我抄斧头去砍锁链,胐胐化身离弦的箭,噌地窜上去咬断了拴大花驴的麻绳!
麻绳一断,大花驴直奔我而来,我东躲西藏,狼狈不堪,一个踉跄摔进柴火堆里,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根胡萝卜,反手捅进了驴嘴里。
驴嘴上带着嚼子,想来也经常随着主人走南闯北、上货赶集,是一头有见识的驴。当下别无选择,扯了麻绳,揣上几根胡萝卜,其中一根绑麻绳上,麻绳再提溜斧头把子上,翻身骑驴,大花驴脾气火爆,然而将胡萝卜往他眼前一钓,立刻变成了温柔小意、小鸟依人的大母驴,哒哒哒向前飞驰而去。
此驴前世大概是比大黑马还要强壮的大花马,今生仍残留着前世的性情,不仅跑得快,还听得懂“驾”“喔”“吁”,倒是个意外之喜。将马场远远甩在身后,我跟胐胐进山绕了一大圈,终于遇见了倒掉在枝桠上,气喘吁吁的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