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卿与我皆抓耳挠腮,不明就里:这一张详尽记述东陵山峦中神秘地洞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阿玛的书房里?即便老鬼自称祖宗,或许此图古来有之,然,阿玛手握藏宝图,面对黄金白银的召唤,就半点不动心?
讲述地洞经历时,我没与刘国卿提祖宗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既信奉马克思,本身便是个唯物主义者,简言缩句之下,难以探论言明——我哪里会知道咱家有一份藏宝图?
刘国卿不知祖宗的存在,与我的想法便有了偏差,只是一时均没个头绪。我把皮子收好,说道:“先不管这个,咱先把信找着。”
刘国卿应了一声,我俩齐心协力翻箱倒柜。书房没有,在我到来之前,刘国卿已搜查过厅堂。略去厅堂,还有祠堂、卧房、下房、厨房、柴房、茅房想想都头大,直呼深宅大院也不怎么样,又心直口快道:“要我看,小河沿那个房子不大不小的正合适,没这么多房间,但应有尽有,下人少点还清净。以后咱俩就去小河沿住,夏天还热闹,茶馆多,没事儿出去喝喝茶,看看把戏,想想都自在”
刘国卿逗小猫小狗似的,宠溺道:“咱俩要在一起,就不能请下人了,传出去会被人骂兔子。”
我沉下脸来,却扬起下巴,拿笤帚耍个花枪,冷声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搁背后嚼舌头,统统给割了去!一个个的活腻歪了!”
刘国卿失笑:“你不是还要把那个房子留给安喜吗?”
我掰着指头算算:“老大那阵儿要去日本留学,这回不成了,就打算把大北关的房子留给老大,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日本收了回去,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动没动”
刘国卿道:“没动。这事儿是成田管着的,他还算讲点情分,我说里头也有我的东西,等我收拾完了他再接管,还真就同意了。”
我说道:“算他小子有良心诶,想这么多干啥,我现在可有老鼻子钱了!还担心孩子们以后没地儿住?”
刘国卿道:“孩子长大了,咱们也老了。”
我叹了口气:“就是个心愿,往后咋样,谁说得清?”
刘国卿随之默然。检查过祠堂后,我俩并肩坐祖宗牌位底下气喘吁吁,心道,这么找下去,什么时间是个头儿?刘国卿与我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你藏东西一般藏哪儿?”
又一齐道:“你先说。”
我顿了顿,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便抢先说道:“我还真藏过信,当时一个伴读给隔壁一小丫头片子写的,我跟着胡闹,给藏在了枕头套里。”
?
刘国卿道:“我娘喜欢绣枕头顶,总给我换,往那里头藏,很容易被发现,后来我就藏衣柜紧底下的包袱布下头。”
我斜睨他一眼:“也藏的信?”
刘国卿尴尬道:“不过是些诗经乐府”
我冷哼一声:“原来汉家女也学会了咱满人姑娘追情郎的手段啊。”
刘国卿据理力争:“第二天我就原样送回了!”
“跟我说有啥用,跟你媳妇说去!”
话音一落,便生了悔意:他媳妇死在我手里,我虽然只是一个顺口,并无他意,却是将我与他之间粉饰太平的隔阂重又暴露在了太阳底下。
我立刻欲盖弥彰道:“我我们赶紧去卧房吧。”
刘国卿眼神黯淡,扳过我的肩膀,寻找我飘忽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要说道歉的话,还得我先说。”
我惊讶地抬眼:“什么?”
“依舸,我爱冯虚,就如你爱你太太她就像我的小妹妹,我们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长辈们理所应当认为我们是一对儿。遇到你之前,我不懂什么是爱情的爱,”他脸颊微微泛红,“当得知她走了,即便知道你有苦衷,可我还是会伤心我懦弱地将这份伤心施加到你的身上,以此逃避自我的罪过那时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脸也红了起来,心里欢呼雀跃,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挥挥手道:“诶,说这些干啥,我早忘了。”
刘国卿的眼眶有了湿意:“我想说我爱你,我真的迷上你了。”
我掐住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一口:“老子也爱死你了,”抱着他的头上下左右地旋转,“咋看都好看,咋这么好看,迷死我了你。”
他昏头涨脑地逃离我的魔爪,回头正瞧见我阿玛的牌位,脸直接烧熟了,拽起我道:“我们走吧。”
“别介,急什么急,”我反拉住他,说道,“阿玛最疼我,而且我们还知道了他那点破事儿,他怎么好意思反对我俩?”说着目光熠熠道,“趁着来了,咱拜堂吧!”
“啊?”
我又重复一遍:“咱拜堂吧!”
刘国卿尚在犹豫,被我一把扯过来跪蒲团上。我握着他的手,对着最末位的阿玛牌位磕了三个头,说道:“阿玛,这是我自个儿找的媳妇,长得水灵,又有能耐,带过来让您掌掌眼,行不行也就恁地了,左右是我看中的,您说了不算。”
刘国卿噗嗤乐了:“你这话说的,自个儿有主意不说,还把令尊的嘴给堵上了,哪有你这样的?”
我撇嘴道:“他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好就好,又不是真问他意见,就是来通知一嘴子。”
说完瞧外面天色正好,阳光明亮,便让刘国卿也转向大门口:“先得拜天地,我喊一二三,咱一起啊,一——二——”
“三”没喊出口,饶有兴致观礼的唯一嘉宾噌地猫我怀里,直往衣服领子里钻;堪堪抱住胐胐的同时,正门轰隆一声,似乎是被枪炮轰开,躲在祠堂里,豁然凛冽的秋风携手冬的寒意代替枪炮尘埃率先冲了进来。我刚想冒头瞅一眼,却被刘国卿堵个严实,他面目严肃,没有回头,皱眉道:“你去后面呆着,千万别出来。”
我抓住他胳膊:“那你呢?”
“我出去看看,这么大的胆子,没有日本人的命令谁敢轰门?”
我气急怒极,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妈的,哪有大白天轰人家大门的,这不扇老子脸吗!”
这回换他拽住我:“你出去顶啥用!抓进去和邹绳祖关一块儿?我好歹在横沟面前有几分薄面,又刚和他们联姻,日本不敢动我,倒是你这么着,我要是跟他们走了,晚上你就去北市场,到平康里的翡红馆等我。你跟老鸨说‘曲径通幽处’,她自会明白。”
刘国卿向我一外人透了他们上下线的接头地点,我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废话。脚步声很近了,士兵成排,整齐划一。我抱着胐胐这个怂货躲去了供案后头;后头有个屏风,我屏住呼吸,听着刘国卿出去与那下令轰老子家大门的队长头头交谈,那队长是个中国人,刘国卿叫他“老张”。
老张挺给刘国卿面子,只是话里话外不忘拿自个儿主子压他,我听得呼呼冒火,硬按捺着,不敢轻举妄动。胐胐腿儿都僵直了,扒拉着领子瑟瑟发抖。
刘国卿似乎给老张点了根烟,烟味儿飘进了祠堂。我听刘国卿道:“这老依家与康德皇帝陛下交情匪浅,横沟中将也是清楚的。这是咱哥俩儿私底下说,不得先跟新京报个信儿,再咋的,照流程走,最后万一追究起来,你我都拎得清。你这把门先给轰开了——你说你急啥呀?找着了,是你的事儿;没找着,还不是我的事儿吗?咱之前说好了后儿个来后儿个来,你就差这几天?”
老张声音有些耳熟:“诶呀,我的好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和依先生的交情吗?但私情归私情,该秉公办理,咱还得秉公办理。你说你这鸟悄儿来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我合计正好中秋,进人家门儿,咱也得讲点礼节,得给供上。你还别不信,这玩意儿邪乎得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说我这儿刚摆完,你那边就——诶!”
“那我这人都给带来了,你得给我个面子,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你小子,”刘国卿笑骂道,忽又声音小了许多,似乎走到了角落里,“老规矩,差不多得了。”
“这也就是看您面子。您这摆完了吧?一起走呗?”
“走走走,留这儿也怪瘆的慌。”
俩人相谈甚欢,嘻嘻哈哈一声口令,一大队人呼呼啦啦撤了个干净。
胐胐不抖了,我骂他一句“没出息”,放他下来。给阿玛的牌位又磕了头,方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去了卧房继续搜寻信件下落。可一直到天擦黑,仍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