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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所事事的日子乏善可陈,朝不保夕,又度日如年。依航送来了伤药,并两个面生的小丫鬟,嘱咐两人服侍我的日常起居。至于被我逃跑而连累的那俩下人,再没出现过。

    隐隐窥到依航雷霆手腕的冰山一角,加之无衣蔽体,没了庇护,心底弱小的恐惧骤然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我萎在床上,不顾炎热,无药可救地将所有能搜集到的布料裹在身上,终日杯弓蛇影,一点儿风吹草动便栗栗危惧。

    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年纪不大,浓眉秀目,满脸画着青春活泼。她们在乡下地主家里做过长工,直面我的赤身裸体,犹如在看剃了毛的猫,不露半点儿羞涩。二人分工明确,一个缝补女工,一个洒扫帮厨,粗手粗脚,心思却细。我近日来别有幽愁,面目阴沉地抓着裹在下半身的床单片刻不撒手,她们便变着法子跟我说话。

    但她们毕竟还是孩子,时常用夸张的语气和拙劣的演技与我讲述她们从前的趣事,令人付之一笑,又不禁心酸——需要两个解语花来安慰,我真是个废人了。

    时间已进入七月,军队早已驻扎本溪。不知参谋部那群老狐狸如何评判我的失踪,我也没功夫揣度,目前有个最要紧的事儿——

    我低头看了看小肚子。

    之前同依航置气,又存有逃跑的心思,对身体并不过分关注,只以为是沾了暑气,才导致嗜睡、恶心、食欲不振等失调的病症。可如今冰盆子半天一换,消暑的水果不断,还专门配了个小厨房,总之除了被束缚了自由外,我如一个混吃等死的帝王,便是作上天去,神仙都不会管。

    可病症没有任何好转,我又有过经验,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掰指头算了下,时间恰好是去四平前。刚刚两个来月,便随着我经历了许多风波,照这样计划,必须要在肚子大起来之前,好歹混件宽松的衣裳以遮挡,明年年初怎么生下他也成个问题

    不知道依航要关我多久,他既然说是任务,那么随时上头会让他把我上交,到时候更不好办。

    我敲敲额角,脑袋混成一团浆糊。当务之急是将他遮掩住,否则依依航的尿性,不闹的人尽皆知才怪。

    于是我叫来两个小丫鬟,说道:“你们能联系上你们主子吗?”

    俩人对视一眼,回道:“他要是回来,必定会叫我们去问话的。”

    问什么不言而喻。我又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其中一个笑了起来:“这谁说得准?兴许明儿后儿就回来啦!”

    我叹了口气道:“他要是回来,叫他来一趟。”

    另一个年纪略大些,更小心谨慎,问道:“主子,是不是咱们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全?您跟咱们说,咱们改。”

    我心道,要是你们能解决就好了,口上却道:“跟你们无关,就是想见见他。”又道,“马上就是咱们大姐的生辰,我总得备份儿礼。”

    说曹操曹操到。当天下午,依航满面春风地进来,看来官场得意:“你拿大姐作伐子,不就是有话跟我说,你说吧。”

    我若无其事地吩咐道:“五十岁可是个大生辰,要备重礼。我合计在鹿鸣春包个包厢,咱姐弟仨个和几个小的,好好庆贺庆贺。”

    依航道:“用得着你说?但你甭妄想了,大姐烦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辰,你可千万别去给她添堵。”

    我压着火,深吸口气,说道:“我就提一嘴,免得你忙,再给办砸了。”

    “你——”

    “现在说我的事儿,”我下半身围着薄被,朝茶壶扬扬下巴,让他给我倒茶。他抱着双臂,就坐在桌前,却置之不理。我胸中郁塞,脾气更加暴躁,“你他妈瞎啊,不会倒杯水。”,

    依航嘲弄道:“你是没手没脚吗?要喝自己倒!”

    我恨得咬牙切齿,直想将他塞回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装作没有这段插曲的发生,将对茶水的渴望丢在一旁,再次深深吸气道:“你不是说只要我不跑,一切都好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受过枪伤,肺又有毛病,需要喝药。已经耽误了半个来月,我很不舒服。”

    依航道:“这好说,你平时的药在哪儿开的,开的什么,告诉下人,让他们去配。”

    我颦蹙眉头道:“都是医馆熬好送来的,我哪里记得方子?再说许久没有请过脉,方子变了也说不定。”

    依航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道:“你去请大夫来,如果不放心,就安排人在旁边看着。”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掰过我的脸仔细看了看,说道:“瞧这面相,是瘦了挺多。吃什么吐什么,难道不是胃有毛病?要是实在难受,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也无妨。”

    我说道:“此前一直是妙手医馆的杨大夫看,他知道我的病史,再换别人太麻烦。”

    依航斥道:“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说罢当真去请了其他大夫来,据说医术高超。我心中暗笑,存了看依航笑话的心思,说道:“你哥在奉天略有薄名,没准哪个人就认识我,认出来了,对你们名声有碍。不如把床帐放下来,只露出手腕给他可好?”

    这小小要求无可无不可。小丫鬟放下床帐,我躺在枕头上发笑,没一会儿功夫迷糊着了,直到被依航的喷茶声惊醒:“你说啥玩意儿?”

    我迷迷瞪瞪地竖起耳朵,只听那大夫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喜色:“这位夫人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恭喜恭喜呀!”

    我憋住笑,不敢出声。果不其然,依航立刻将人赶了出去,临了啐道:“庸医!”

    我腹诽道:傻逼。边撩开床帐道:“也不能怪他,之前也有过两次误诊。我这病就这样,没把过几十年脉象的,还真容易出错。”

    依航狐疑道:“你诓我呢吧?”

    我耸耸肩,说道:“我肺寒,连着胃老出问题,脉象与怀孕的妇人相似也不足为奇,”又调侃道,“——还是说,你觉得他说得对,你哥一个堂堂大男人,居然怀孕了?”

    依航不懂善罢甘休和适可而止,前前后后找来了七八个。开始我躲在帐子后,依航受了三四道恭喜;后来我抛头露面了,余下的几个或讳口不言,或自觉才疏学浅。依航很是焦头烂额,不得已,请来了我推荐的那位杨大夫。

    轮到我认识的人,依航就搞起了严阵以待的大阵仗。可怜老迈年高的杨大夫和随他出诊的孙子,眼睛用黑布蒙着,双手在背后绑着,跟入了狼窝的兔子似的,众星捧月地被送进我的屋子,又在花团锦簇之下与我达成了会面。

    杨大夫宝贝的山羊胡子吹上天去,忿忿然一扥袍角,抻平褶皱,瞪眼道:“依先生?”

    依航一挥手,叫人给他们松绑。我干笑着圆场:“辛苦二位了,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依航不悦道:“说这么多干啥?”

    我说道:“杨大夫年长,又给我看了多年的病,打个招呼难道不应该?”

    依航无视我充大哥的言辞,冷笑道:“废话能少说就少说,”一指杨大夫,“你,给他瞧病。”

    眼瞅着手指头落到手腕上,我突然说道:“最近只有肚子不舒服,其他还好。”

    杨大夫欲言又止,偷觑依航一眼;依航正拿眼横我,因此没有体验杨大夫的悟性,我们如平稳的三角形,顺利地得出了各自的主张。

    杨大夫收回手道:“无大碍,就是这屋子闷得慌,要时常通风,吃食也要注意。虽然是夏季,但也要披上件衣服,当心受风”

    依航不耐道:“啰嗦什么,直接开药方。”

    我讽刺道:“你是巴不得我早死呢?”

    依航气笑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都是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胸中憋闷,仿佛滚着一口热汤不上不下。杨大夫开好了药方,交给他孙子去配药,两个下人随之一同前去。杨大夫收拾医药箱之际,担忧地瞅了瞅我,我向他略一摆头,不言不语。出门前,杨大夫对依航老生常谈:“这间屋子不利于养病,最好换到正房,记得通风”

    依航直接背过身去,视他为无形。

    我垂着眼睛,手搭在小腹上,不合时宜地打个哈欠,说道:“行了,我没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依航面色铁青,冷哼着出了门。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不经意地提道:“对了,刘国卿他——”

    依航回过头,露出一个恶劣的嘲笑:“憋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你要自找不痛快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把他领来。”

    我微微一窒,别扭道:“我不想见他。”

    依航自负不凡,实则一枚蠢蛋,还小心眼,所以必会将方子找人重看。他不知道我与刘国卿的真实关系,亦不知我身体的奥秘,因而定会向刘国卿流露几分。

    我要的就是这几分。只要刘国卿还在奉天,老子就有本事让他寝食难安。

    ——只要他还在乎我,和这个新来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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