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未盛開已凋謝
春花把小昭拉回在舞坊的廂房裡,並把失魂落魄的她安置在桌子旁坐下,並為她倒上一杯茶水,望她喝過後,能回過神來。
小昭沒有接過遞過來的茶水,只是不斷讓眸中的淚水顆顆滴落在桌布上,化成一灘水漬。
春花見狀,便放下手中的茶水,背過房門坐下來,並拉著凳子往她靠近及坐下,然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一度,房內充斥著一道壓抑著嗚咽的哭泣聲,傳遍整間房子。
小昭的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剛才的情景,夾雜著那陣陣的綺語聲在她的耳側縈繞。她痛苦地皺著眉頭,雙手掩著雙耳,望能在痛苦掙脫出來
然而,不管她多想忘記剛才的一切,把它們從腦海中揮掉,卻是揮之不去。
最後,她鬆開把耳的雙手,放在雙肩上,痛苦地道了一句。
"我會嫁於他的,不管我們之間隔著多少人。"
春花聽著先是詫異,其後平淡道一句。
"這樣,妳便感到美滿了嗎?"
小昭偏過頭望向她,亦不擦那兩道清晰可見的淚痕,並道:
"何謂美滿?"
她換過氣,繼續哀道:
"從小,我便知道要嫁於他。我們的婚約是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坐實下來的,是明正言順的一對。而且,我將來成婚之後,會有一位待我如閨女般的婆婆,不會受到任何刁難,再過幾年,為夫君生下一兒半女,並苦養他們成人,我們便可功成身退。那時,我倆亦老了,可說是白頭偕老,相偎相依一輩子,是何等美好。這樣,不就是美滿嗎?女子最大的心願不是有一個好歸宿嗎?"
她回問春花一聲,眸中的淚水卻沒有因她編織的將來而停下,仍是顆顆落下,而隨剛才她那一連串的道話,更是凶湧地落下,要她自個兒拿起手帕擦乾淚水。
或許,小昭的回問不但是問春花,更是問自個兒。她會視他倆是天生一對,僅可能是聽從父親的安排,順應周遭之人的說法,認為跟他成婚便是她最好及唯一的選擇了。
所以,當春花的問道,她便用世人視為美好的將來來回應著,然而,於她而言何謂美滿,她都未必知曉
因為她宛如一朵嬌嫩,含苞待放的花兒般,從沒有盛開過,燦爛過,鮮艷過,已從花蕾中凋謝了。
作為外人,又不是與她深交的春花來說,對於她的親事,她不知道箇中的曲折,亦不能道太多,怕被人詬病,毀了一段姻緣。但是,看著小昭,春花是茫然的,這樣,她真會高興!
可是想深一層,她何尚不是,明知他不能被擁有,還是痴心對待。何況是她,起碼她將來還可佔據著正妻的位置,可與他生能同衾死能同穴,而她呢?在不知何事的情況下,已被他拋棄了。
那拍著小昭身後的小手,便慢慢地滑下。
"妳認為是對便可以了。"
她倆各懷著心事,並沒有注意到門外有道身影立在門外,又是消失了。
經過一番的調整,小昭亦穩住心情了,並又安守本份地立在春花的身後。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們齊回過身望過去。
看見一位不速之客,顏卿。她不待房內之人的邀請,步進房內去,走到她倆的身前,眼睛卻是望向小昭。
她的到來無疑是挑釁小昭。
"妳來作甚麼?"
顏卿沒有因她的語氣過重,而表示絲絲的不滿,仍是平淡如初。
"我來僅是想跟妳道,不管受著甚麼困難及阻撓,我都不會放棄他的。"
"他是的未婚夫,妳不放棄,他都不會屬於妳的。"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可不能成為他的妻。不過,可成為他的妾,我亦是心滿意足。"
小昭聽著她如此直白的說語,再看著她的雙目,她知道能成為他的妾,她真是滿意了。她握緊雙拳頭,盡壓下心中的怒火。
"為何?"
"與妳一樣,我愛慕著他。"
顏卿見她沒有說話,繼續道:
"從我被賣進來這裡,第一眼看見他,我便知道,我心悅他。不管,他是甚麼,我都想跟他一起。妳不是一樣嗎?"
妳不是一樣嗎?小昭心中不禁為之顫抖,會與她一樣心悅著榮南哥嗎?她答不上口,她與他有著青梅竹馬之情誼,有著兄妹深厚的情誼,有著家人和睦的情誼,那男女之情呢?
她答不上嘴。
今日,她被他愛慕之姑娘問,妳不是一樣愛慕著他嗎?
她居然不知道,無言以對。
應該道,她還未明白何謂情愛,她沒有經歷過對夫君懷著雀雀思慕,青澀漣漪的歲月,已是在夫家長大,由婆婆手把手教導的成長了。那知道顏卿道的一見鍾情是何種事情,或是心思若慕,情難自禁的情懷。
看著她如火般熾熱的眼神,小昭慌亂了。
她第一眼便相中榮南哥,那她的第一眼呢?還是小屁孩一名,那有她說的相中,其後,他待她很好,很是細心照顧,噓寒問暖,身旁之人都道他會是一個知冷暖的好夫婿,潛而默化下,她都認為他會是她的好夫婿。其他的,她不懂,亦不曉了。
"堇管事,不會接納妳的。"
"我知道,不過,我不會放棄的。"
"妳知曉,便盡快放棄吧!堇管事,不會讓榮南哥做出糊塗之事。"
"我會去求她,望她能接納我。到時,亦請小昭姑娘您如是,之後,顏卿會尊您為姐的。"
顏卿道完這句話後,不待小昭回過神,已單膝屈下,跪在她的面前,謙遜臣服地低下頭。
小昭聽見她之話後,便僅看見一縷髮絲在眼前飄過,然後便看見她在面前蹲下來了。她由剛開始的訝異,睜著眼睛,再到不敢相信,搖搖腦袋,然後茫然了,倒退一小步
甚麼東西能讓這位孤傲,清高的她可以這般漠視自個兒,毫不猶豫地跪在她的面前,而且一臉卑微。
同住一座大院子,並且她樣貌出眾,不泛別人把她作談論的對象,當中更是不少人把她如何自裝高傲,不與人合群,繪形繪色地唱開去。那些謠言,當然都傳過到小昭的耳中,大約知曉她是何樣之人。
今日,她卻可為他,跪在她面前,望能得她接納,為何?
就是因為情愛!
那情愛是甚麼?
她答不上口,又道不明與他之間的感情。他會是她將來的夫君,那在他倆之間又滲透著幾份情愛,幾份父母之命。剛才她會如此哭得撕心裂肺,難道,這便是情愛的表現嗎?
假若,她倆身份互換了,她可會為能與他在一起,而跪在這裡苦苦哀求?
小昭看著眼前之女子,她討厭她,因為她令她嘗到被背叛的滋味,那其後呢?為何慢慢,她會覺得自個兒卑涼。
"妳是在逼我作態?"
"不是,顏卿僅想妳能接納我。"
小昭看著仍是低著頭,一臉謙卑的她,眼眸中又濕潤起來。
"值嗎?"
她問完之後,嘴角往上揚,彷似在笑,更似哭泣,然後蓋上眼睛。她在問另一名姑娘為他付出是否值得,她想著更加覺得可笑。
"值,因為是他便值。"
顏卿沒有猶豫,堅定的回應,更是一個鐵鎚敲得小昭心顫。
小昭深吸一口氣,回過頭跟她道:
"當妳能得到堇管事接納,我倆再來談可成為姐妹吧!"
然後,她向春花道:
"春花姑娘,我去為您拿待會兒排練過後要換之衣裳。"
道完,她亦不待春花回應,已是頭亦不回地離開房間。
把這場戲碼全程看足的春花盯著小昭離開,再回頭看向欲想撐起身的顏卿,她伸手扶了一記,並把她帶到身旁的凳子上安歇一回。
顏卿坐著,對著房門,一旁揉揉小腿,一旁跟春花道:
"謝謝妳。"
春花盯著她看,見她一下沒一下地專心揉著小腿上那根肉,她把倒妥的茶水推到她的面前。
"不用客氣,小事一回。"
她見她仍專心揉著小腿,思忖一會兒後,便道:
"他真是這般好,好到可讓妳忍下所有的委屈來付出?"
顏卿先歇詫異她這般道,然後扭側望向她,凝望她一會兒,慢慢露出訕訕的微笑。
"委屈?我們這般的身份何談委屈。都是以色侍人,以身候人之低賤的娼妓。"
春花回望過去,盯著她看。
顏卿見她正靜靜地凝視自個兒,她亦坐正身子,面向桌子,抬著腮子,拿起茶杯淺嘗,然後道:
"世子爺與妳之事已是傳遍整座院子,若妳是他之家妾,更不會安排妳與我們一樣練舞。知道為何嗎?"
春花搖著頭。
"因為舞姬不比娼妓好!我們都是最低下,卑賤地過活著之人,用著身子去伺候男子之女子。若妳是,世子爺不會有如此安排,他還要顧著顏面的。"
顏卿再喝多口茶水,再道:
"既然如此,現下,僅是多一件委屈之事,及少一件之分別。這樣,真是談得上委屈嗎?妳說給我聽。"
春花把雙手放到桌下,然後互相握緊。
顏卿亦不需她回應,自言自語地道:
"像我們這樣之人一旦陷於情愛,便會死死地捉著,因為那已經是我們可以捉著最美好之事物了。所以,即使那一跪感到萬般委屈,於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是我可捉著美好的事物了。"
然後,把杯中只餘些許的暖水喝下,放下杯子。
"時辰差不多,要去排練了。"
顏卿先提步走人。
春花看著她的身影,亦在其後隨她一同去排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