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渠从原州口中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穷奇, 它（放出洗脑包）奖励坏人，是为了接近坏人, 接近坏人，是为了帮助坏人, 而帮助坏人, 是为了让他们变得更坏。

    变得更坏以后……

    “就是现在啦！”

    穷奇把小林君的脸抽成了两个那么大, 然后张大嘴, 在他附近吸来吸去, 发出有点变态的笑声。

    “嘿嘿嘿！”它在空中咬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大口大口吞吃下肚，奇怪的是，那些东西被它的牙尖一咬，便露出薄雾一样的形状, 是黑红色的。

    “吸溜。”穷奇吃上了瘾, 捧着圆滚滚的肚皮道：“好吃, 是酸臭味儿的，和螺蛳粉差不多。”

    小林君：“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嗷。”穷奇边吃边夸奖：“我说过的嘛, 你身上的人渣味儿, 我十里外都能闻见，嘶，香！”

    小林君的力气和灵力并未流失, 但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感觉有什么损失不起的东西从他身上渐渐离开, 这让已经成形的天照大神神像都变得有一些模糊。

    他大喊一声，炸开了神像一只胳膊，挣脱山神束缚，小林君的胳膊也随之化作一蓬血雾。

    他像察觉不到疼痛，捧着八咫镜对准正好升到头顶的太阳，大声道：“天照大神，请降身于我！”

    天空中金色的阳光与神像、血池渐渐连为一体，金光中泛起诡异的血色，血池中也浮动起粼粼金光，像有金鱼在其中游动。

    “没想到穷奇君英明一世，最后却要为了江国人背叛我。”小林君忍着疼痛，冷笑道：“可惜阵法已经形成，山神纵是在此也无法消弭千万人死后的怨气，更无法阻挡神降。你既然要阻挡我，就和这江国地脉一起去死吧！”

    他说着，手下的动作也并不慢，长矛将地脉搅动成了一个漩涡，有极其耀眼的光芒要从漩涡中飞出。

    穷奇抓紧时间吞下了最后一丝黑红雾气，摇头道：“唉，逆子，爹也救不了你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然它还真想把这倭国人留下来可持续发展，他身上的人渣味儿臭是臭，上头啊！和他比起来，白静林就是个开胃菜，没油没盐的。

    摇着头、咂着嘴，从万人坑上空起飞，穷奇边飞边道：“顾青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谁？”矛尖将地脉上的最后一层封印戳破，像是捅开一层膜，小林扭头向旁边看去，占据视线的是顾青渠那张俊美而可恶的脸。

    死吧，都去死吧……小林君大笑着，放出了积蓄在地脉中的灵力。

    “恭请先祖天照大御神降身！”

    包裹住他的那团人形显现出女子美丽的五官，她轻翕双目，睫毛颤动，手一招，八咫镜飞到掌心。

    女神左手天之琼矛，右手八咫镜，万人坑积攒的血气与怨气经由天之琼矛疯狂灌入地脉，而地脉中原本的灵气则被这些秽气逼出，涌向女神手中的八咫镜，成为她的力量之源。

    支撑江国几千年的灵气源头，当然只有天照大御神之尊才能配得上。

    小林君脑海一片空白，他的视线被一团浓烈的金色占据，大脑中的思绪仿佛也被另一种宽广的、浩瀚而柔和的意识挤压，蜷缩在识海的一角。

    “先祖。”小林君露出满足的笑容，他知道，神降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请神明动身，击退山神，返回倭国。有天照大神保佑，江国对于灵脉被夺一事就算再气愤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木已成舟，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国运衰退，最终沦为倭国的手下败将。

    光是想一想这样的将来，小林君的意识就在脑海中激动地颤抖。

    他伏身在地，将自己的思绪传达给神明，等待祂的神谕。

    “等吾炼化江国灵脉。”似男似女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女神：“……”

    小林君飞快领悟了祂的意思，忙道：“天皇血裔中能够请求神降的神官只剩在下一人，实在是出于无奈，况且女神不知，如今时代变了，性别不是问题，若女神不愿使用男身，神道已为女神准备了顶尖医生，随时能够变性。”

    这么劝，总算是把女神劝好了，祂道：“尔等有心了。”

    说罢，神力流转全身，将八咫镜中容纳的力量化为本身的神力。

    小林君获得了女神欢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先祖大御神，后辈有个请求。”

    “说。”

    “离开前除掉顾青渠，也就是此人，他是江国修行界之首。”

    女神顺着他的指点，睁开通透的双眸，看了顾青渠一眼。

    “可……”祂的话还在口中，尚未说出，小林君却突然感到一股令他不寒而栗的恐惧。

    “先祖？”他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恐惧是来自于女神的。

    可是谁能令女神害怕？

    小林君共享着女神的目光，看见顾青渠笑了一下，抬手在空中画出几个复杂的符文。

    略宽的冲锋衣袖口被山风吹动，莫名给人一种「广袖临风」之态。

    “去！”山神令画完后，顾青渠打了个响指。

    涌入八咫镜的灵力汹涌了无数倍，如果说先前是小溪潺潺，那么现在就是堤坝开闸，洪水滔天。

    按说应当是件好事，但女神的识海却猛然被强烈的悔恨充满，她显露在外的形象也不复圣洁和高贵，竟是向着妖物转变。

    洁白的长裙剥落、冠冕碎裂、身体自下而上地被黑色骨骼覆盖，甚至连口中都开始生出獠牙。

    识海中的神性渐渐泯灭，金色光芒暗淡，小林君急问：“神明，您怎么了？”

    “这不是灵力，”女神唇边溢出金色神血，留下了祂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这妖力……有毒。”

    “先祖、先祖？”小林君既惧且恨，他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神智被暴戾的妖力侵蚀，难以继续维持神体。

    小林君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他狠狠咬牙，本着「自己不好过也要拉着江国陪葬」的心态，一咬牙跳入血池之中，催动99个万人坑形成的阵法一同自爆。

    届时万人坑中的怨气和阵法中的妖气全部放出，江国将在瞬间变成一片鬼蜮。

    “为倭国玉碎！”他紧紧盯着顾青渠，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将他拉向血池中央。

    然而小林君的手还未碰到顾青渠一片衣角，穷奇突然撇撇嘴，飞向他头顶，伸脚虚空一踏，道：“老二，出来干活！”

    在小林君的余光中，已经被天之琼矛击碎的凶兽雕像慢慢弥合，随后，一个巨大的凶兽从半空中浮现。

    它的身体有山那么大，说是「身体」不恰当，小林君面前的凶兽只有一张嘴，一张山那么大的嘴，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这黑洞在他面前张开，一张一合。

    这也是他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被小林君复刻了雕像虚影的万人坑处出现了同样的大嘴，它们身后像是连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直接将万人坑里所有的尸骨都吞了进去，一点儿不良反应都没有。

    然后，被穷奇称作「老二」的嘴巴咂了咂，用远古通用语道：“不是老二，是饕餮。”

    “你咋不说不是干活，是干饭嘞？”穷奇嘲笑它。

    饕餮张大嘴，想要反驳，奈何它好像天生有点笨嘴拙舌，嘴张了半天，突然「呕」了一下，“有点难吃。”

    “忍忍，”穷奇毫无诚意道：“补品都难吃。”

    “哦。”饕餮果真忍了一分钟，然后它道：“抱歉，忍不住了。”

    “哗啦啦……”只见嘴巴张得极大，从中像是下雨一样开始掉落白骨，不光填满了山坳，而且还在向上堆叠，几乎堆出了一座白骨山。

    “这是把所有万人坑里的尸骨都转移到这里了？”顾青渠心想。

    这些白骨虽然看起来可怕，但经过饕餮一番消化，上面的怨气变得微乎其微，很是让人省心。

    饕餮吐啊吐，吐了整整十分钟，最后——“呸！”

    它从黑洞里吐出一只两条尾巴的小黑猫，和身受重伤、有进气没出气的小林君。

    “咦，居然还没死啊？”穷奇溜溜达达地走到小林君身边，用爪子拨了他一下，才发现他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仗着神器的作用，还能留在肉身里，和他们说话。

    小林君不依不饶道：“你吞吃的，究竟是什么？”

    看起来他如果得不到答案会死不瞑目。

    “是你身上的气运。”原州回答。

    凡是坏人，如果能够一直做坏事，身上必然会形成一种「气」，让他们在得到报应之前一帆风顺、无往不利，正是传说中「穷凶极恶」、「鬼神怕恶人」、「好人没好报」的来由。

    但天行有常，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有恶人，自然也有克制恶人的存在，这个存在便是穷奇。

    “不可能！”小林君垂死反驳：“我查过江国典籍，穷奇的确是帮助恶人的凶兽！”

    “嗯……你说得没错，但你看到的典籍不全。”

    穷奇身为「四凶」之一，虽是妖兽之身，却有半个神格，享受人类祭祀，正是因为它还有为人间「食蛊、驱害」的使命。

    虽然它执行使命的方式……有那么点奇葩就是了。

    “瞎说！”穷奇仿佛是看出了原州的潜意思，只见它仰着头，晃动着一身桀骜不驯的刺猬毛道：“谁说老子奇葩？我发自真心地爱坏人、夸奖坏人、帮助坏人，把他们从三年起步的小傻逼，培养成最低死刑的大坏蛋，然后再一口吞了它的气运，谁看了不说一声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