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凤凰血玉是上古神器，能淬炼肉体，活死人，肉白骨。”

    “在下觉得这枚血玉很适合你，想赠予与你。”

    “告辞。”

    **

    康元朝安和二十四年午月，太子府书房。

    萧正玺在翻找着东西，听闻脚步声，道：“小炽子，可见到本王的冰玲干花？本王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冰玲干花有凝神安息作用，打算带在身上去战场。

    无人应答，正想着回头查看来者何人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太子，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不要上战场。”萧正玺没想到卢谦逸会出现在此。

    “不去？抗旨吗？”萧正玺轻笑道，“卢国师不请自来，还私闯太子府，有何要事。”

    “此番前去边境必定凶多吉少，萧天权他……”

    “本王知道。”萧正玺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像繁星笼罩，让人迷失方向。

    卢谦逸诧异地看着，神情就像在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去边境。

    “本王能不去吗？”萧正玺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奈道，“边境战情告急，打了这么多年百姓早已疲惫不堪，现在正是需要稳定军心壮大士气，一气呵成地结束这场战争的时候。父王年纪大了，本王身为太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卢谦逸不置可否，这正是萧天权所期盼的，按照他的剧本发展下去。

    “无所不能的卢国师，你告诉本王，本王还有别的选择吗？”萧正玺越过卢谦逸负手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夜空，看着繁星，看着月儿被云吞没。

    “逃……”似是喃喃自语，最后握紧拳头，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我们逃吧！”他没有一丝犹豫，目光缱绻缠抒出浩瀚的星光碎影，落到那个人身上，然后绽开一个灿若烟火的微笑。

    萧正玺觉得心底里奄奄一息的东西，再次生根发芽。

    “好啊，我们一起逃！”萧正玺冲他眨眨眼，那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眼角却微微上挑，明明笑容看起来无辜却又似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沉沦。

    宛如当年，那个依旧深爱着他的他。

    “愿为你放下万千荣华，放下国家社稷，放下那些仇恨，放下那些所谓的真相，和你携手走天涯，从青丝一路到白发，做一对寻常人家，与君长相守。”萧正玺眼里的星辰却一点点暗淡无光，“我们一起去游商，等哪天游山玩水累了，就去龙湖镇安定下来，开一间商铺，卖些小玩意，不需要大富大贵，平平淡淡便好，你见识广负责进货，我呢负责管理……”

    卢谦逸心底里莫名其妙涌起惊慌，他望着萧正玺，这个他深爱着的人，答应和他不顾一切私奔的人，此时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

    “正玺……”他握住了他的手臂。

    好像，他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可……我们都不是寻常人家，我不是那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正玺，你也不是那个游商卢纾……”

    卢谦逸看着自己的手被萧正玺一点点扯下，眼底里藏满了泪。

    “终究……不过是一场奢望罢了。”犹若花期错落，你开在暮春，我盛于夏。

    卢谦逸抬眼看着萧正玺，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悄然无息。

    萧正玺说不出话，话欲吐出才觉有鲠在喉。恍惚才知，一直淡定自若的卢谦逸，竟是这般脆弱易碎。

    那滴泪，真的落在了心头。很淡，却很疼。

    萧正玺收敛了所有情绪，不去看他，面无表情道：“本王累了，若无其他要事，就退下吧。”

    “臣，告退。”卢谦逸连行礼的手都微微颤抖着，转身离开。

    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角湿了。

    萧正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卧房的，房里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风吹过来了，吹走了遮住月亮的云，然后驱走所有阴霾。枕边忽然有个东西在闪烁着，如星辰般绚烂。抬手拾起这颗星星，竟是冰玲干花。

    泪水不住地流下来，整个世界都在提醒他，他是他永远都触碰不到的遥远。

    爱总是在最深时，落下帷幕。

    **

    自从那天卢谦逸夜访后，萧正玺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像似刻意躲避着。不过萧正玺很快就带着护国大将军一同出征边境，这一别便是永远。

    边境的战况因为太子萧正玺的到来，士气大增连连获胜，加上萧正玺一直都坚持在前线，英勇善战指挥得当，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很快杀进了敌军的腹地。

    在攻打敌军最后一座城池时，双方都相持不下，损失惨重，打了三天三夜，现在萧正玺身边就只剩一个由几个小兵组成的小分队。看着大家满眼的疲惫，挥了挥剑上的血迹，道：“再坚持下，援军很快就……”萧正玺觉胸前一疼，被一剑贯穿，原本被血迹染红的军服显得越发黑了。

    萧正玺不可置信地看着剑的主人，竟是自己的随伺小蔚子，“你……怎么会是你……”他穿着兵服握着剑把，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萧正玺一手握住胸前的剑锋，定住身形，不让小蔚子把剑拔出或刺得更深，掌心的血滴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鲜艳的小花。另一只手把剑抵在小蔚子的脖子上，可却因疲惫和失血无力再做其他动作。

    “太子萧正玺在前线英勇杀敌，奋战到最后一刻，最后不敌敌军围攻，战死沙场。”小蔚子陈述着这个荒唐的事实，用手轻轻弹开脖子上的剑尖。

    “……”萧正玺愤怒地看着他，血液顺着他线条锋利的下巴淌下来。

    “殿下，你就安心去死吧！三王子萧天权殿下必定会让你风光大葬，哦不对，是圣上萧天权陛下才对。”说罢便仰头长天大笑。

    萧正玺有血在喉咙，艰难地说道：“你竟然是三弟的人……”

    “你答应来边境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小蔚子挑眉道。

    “萧天权还想弑君篡位……”一股莫名的情绪升腾起来，从心口窜入四肢百骸，萧正玺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耳边乍然响起当年在幽林里偷听的对话。

    「……哈哈……父王……现在的假……太子之位不稀罕……天下已在我手上……」

    “弑君？哈哈，现在的圣上根本就是个傀儡，你父王早就下黄泉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投胎了。”小蔚子把身体倾向前，在萧正玺耳边说道，“我再告诉你个秘密，你一直寻找的真相，皇后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才被封口的。”

    萧正玺满脸惊愕，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天权陛下要招揽卢国师，可他竟然厚颜无耻地拒绝了，真是大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的引荐，他才会有现今这般地位，哼，还自以为很清高呢。不过还要感谢你处处针对卢国师，虽说卢国师表示互不干涉，但毕竟不是自己人，何时反咬一口也说不定，是个不定因素。”

    这些年来，萧正玺暗中调查，对卢谦逸的恨也淡了许多。当年福明宫走水一事虽种种证据指向他，可总感觉是有人在故意引导。可最恨的还是卢谦逸沉默的态度，如果当年他不沉默，说不定可以站在同一阵线对抗萧天权。

    “临死前能听到真相，真是可喜可贺啊。”小蔚子趁萧正玺的思绪还在混乱中时，一下子把剑把了出来。

    一口血喷了出来，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点，萧正玺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握着剑把撑着不让身体倒下。

    “我们撤，和援军汇合，还要为太子的死报仇！”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悲痛欲绝。

    **

    萧正玺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更近了。他想回去见见母后，这些年她知道真相肯定很痛苦；只剩四弟只身一人在宫中，不知道萧天权会不会害他，要保护这个可爱的弟弟；答应给小炽子找个好媳妇，一向信守诺言的我现在要食言了；还想……还想再见见卢谦逸……

    卢谦逸找到萧正玺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一片血池中，胸口的伤太深，无论仙术再高强也治不好。

    其实在卢谦逸收到双方相持不下的战况时，心脏骤停了一下，就像能窥伺结局般。

    正当他要赶到心上人身边时，圣上驾崩了。所有矛头指向自己炼制的金丹，被打入天牢接受调查。可心里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如果自己再不去见他，便真的是永远了。

    最后，越狱了，不顾一切地赶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还是来迟了。

    他把萧正玺抱进自己怀里，感受到自己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振动的频率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从未表露的情感，早已满脸泪痕。

    卢谦逸声音发抖，轻轻地呼唤着，“正玺……”

    萧正玺走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小路上，身旁盛开着魅力妖娆的曼珠沙华，正要渡桥过河时，好像听到有人在轻轻呼唤着他，他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是卢谦逸的声音，如和煦春风般。

    萧正玺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视线一片模糊。他隐约看到了自己深爱的人在眼前，抬起手想抚摸眼前人的脸，想确认这不是幻觉。

    “卢纾……”他好久没唤他这个名字了，这个他心上人的名字。

    “我在，我在！”卢谦逸一手握住他的手，让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萧正玺嘴角微微上扬，浅浅一笑。这个幻觉也太真实了，我们来世再续前缘。

    “我们……来世……”没有说完的话语，被握紧的手缓缓滑下，如绚烂的烟花一逝而过。

    一次就好。

    一次就好，若心愿得以实现。

    卢谦逸瞬间想起了挂在自己宽腰带上的那块血玉，扯下放在萧正玺胸前，以血画符，嘴里念着咒文。

    无论经付出多少代价，还想有一日和你见面。

    “谦逸师兄，你浪费五百年的修为才换来一个不死人，这又是何苦呢。”素晏赶到现场的时候，卢谦逸已经完成了仪式。

    “若能护他神魂，若能保他性命，即使要我一命易一命又有何难。”寂寥满目，是苍凉，更是末路的凄美。但看掌心，今日渗出的血，是惊世的红，红的刺目，红的让人不敢逼视。只怕是一眼，便沉沦，便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