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压抑的生活环境,多疑变态的枕边人,以及身体的激素影响,令初初绽放的迎弟迅速枯萎。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逃离。
迎弟等了整整一年,才终于在产后一个月时等到了机会。
那天她假意替王致庆祝生日,将偷偷攒下来的安眠药碾碎放进酒里,将他放倒。利用套话得来的密码打开家里的保险箱,取出里面所有的现金和自己的证件。
而就在迎弟拿到钥匙打开反锁的大门准备离开时,摇篮里的女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原本不省人事的王致竟也被吵得短暂醒过来,他看到迎弟要走,面目立刻变得狰狞,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抓人。
但药物的作用让他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抖着手点燃了一根烟,并将猩红的烟头对准了正在哭闹的女儿。
“留下来。”
迎弟听到对方这样威胁,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王致的手便落了下去——
那一霎,迎弟恍惚觉得自己手上也感同身受地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踹开王致,将孩子抱了起来。
那是迎弟在生产之后,第一次主动抱起女儿。
王致看着她,恶狠狠地,残忍又凶暴地威胁:“你如果走了,我发誓我会把她随便扔到哪个孤儿院去!反正只是为了绑住你才生的工具,你不在,她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带孩子一起离开吗?”
乐慕青揿灭手中已经燃到尾的烟,这样发问,但却并没有要等许绾柚回答的意思。
“我没有。”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声线却发抖,“她一直哭一直哭,而我把她重新放了回去,然后头也没回地走掉了,改名换姓出国,二十多年没有再回来过一次。”
许绾柚试图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劝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母亲。更何况你当时的处境和心理状况确实不适合带孩子生活。而且那个男人很大可能只是口头威胁你而已……”
“不。”乐慕青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他会的,他就是个神经病!”
许绾柚沉默了。
乐慕青听懂了她沉默背后的意义,苦笑一声,涩声道:“所以我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原本也没打算再生育,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法再去承担一个生命。心悠是一个意外,医生说我的身体不能引产,所以……”
她逃避似的别过脸:“后面有好几年我都过得很混乱,产后抑郁、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在Wayne的陪伴下才走出来。心悠前两天意外发现了我当初写的一些日记,里面提到她时用的一些词汇……很不好……”
许绾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抬起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妈妈……”
乐慕青语气艰涩地重复,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点了几次都没能点燃,最后崩溃地将之揉进掌心里。
她用许绾柚之前给的毛巾捂住脸,终于沉闷地哭出声来。
“我找到王致了,他当年因为参与贩毒判了无期,就在我走之后没多久……”
“他坐在玻璃后面看着我笑,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又假惺惺回来找,他说早忘了把孩子扔哪儿去了,他从南逃到北经过了几十个城市,每个城市都有很多的孤儿院,让我去一个个找。”
“他还说那年冬天特别冷,那天晚上下着雪,孩子本来就生病,或许当时就……”
司理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许绾柚一脸不知所措,抬着手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围着情绪失控的乐慕青焦急打转的场景。
韦恩急急跑过去抱住妻子安抚。
许绾柚顿时如释重负地退到司理身边,小声道:“妈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司理却倏地神色一怔,随后动作小心地拥住她,蹙眉低声问:“怎么哭了?”
“啊?”许绾柚愣愣地在脸上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点微凉的水意,奇道:“我都不知道呢。”
司理既心疼又好笑,抬手替她拭掉剩下的些微泪痕,牵着她回到主卧,把楼下的空间留给韦恩二人。
许绾柚站在洗漱台旁边,仰着脸任司理用热毛巾给她擦,闲聊般把先前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冷不丁开口。
“我也是在冬天被扔在福利院门口的。”
司理手下一顿,又听到她问。
“你说扔掉我的人,这些年有想过找我吗?”
司理扔掉毛巾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在她微微发红的,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吻,回答:“我找到你了。”
第89章
大约是睡前情绪起伏,许绾柚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就乱七八糟地做梦。
后来她迷迷瞪瞪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搂在怀里,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很轻地拍着她的背,才终于坠入黑甜的梦乡。
这样不知睡了多久,再次对外界有感知时是许绾柚模糊感到身边一轻,她无意识呢喃一声想要睁眼,眼皮上就覆上了一小片温热。
是有人用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
“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听到这句话,许绾柚甚至大脑都来不及反应,接收到这个信息的同时就立刻重新陷入了睡眠——
嘻嘻哈哈的孩童嬉闹声渐渐清晰,许绾柚循声回过头,蓦地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从身后那道没关紧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只见她一步两晃地走到大门口那只缺耳朵短腿的石狮子旁边,倚着坑坑洼洼的石头底座坐在台阶上,小手撑在膝盖上,托住胖乎乎的小脸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许绾柚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只看到一条普通的、石子铺就的小道。
“你在看什么呢?”她忍不住走过去问。
小豆丁拄着下巴没动弹,奶声奶气地回答:“看人呀。”
许绾柚便屈膝坐到她身边,学她的模样拄着脸,同她一起看前方光秃秃的、连草都没长一棵的小道,说:“可是没有人啊。”
小女孩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十分认真地告诉她:“会来的呀!院长爷爷说了,会有人来接我的。”
许绾柚闻言倏地一震。
她直起身环顾四周,周遭原本迷蒙的景象如同幻境般剥落,露出熟悉的底色。
津市第二儿童福利院。
许绾柚看着大门旁边竖挂着的那块破旧铜牌,立刻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她低下头去,细细看身边这个小小的、满怀期待的自己,压住胸中突然翻涌的情绪,残忍而悲悯地吐露真相:“回去吧,无论你在这里等多久,都不会有人来带你回家。”
小娃娃听后却并不生气,只是歪着头天真地问她:“许爸爸也不会吗?”
许绾柚一窒,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摇摇头哑声道:“嗯,那里最终也不是我们的家。”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跟着露出伤心的神色。
但她很快便用奶白馒头似的的手背用力蹭掉眼睫上的泪花,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固执地说:“那我接着等好了,可能那个要带我回家的人,他不太认识路,所以才会来的晚一些。”
梦中的场景飞速变幻,转瞬间便从春到秋,又从冬到夏。
只有那一条灰扑扑的小路,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许绾柚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直坐在台阶上苦等的小小人儿,冷漠地开口:“看,你等不到的。”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小道尽头响起。
“来啦!”
小娃娃雀跃欢呼,她激动地从台阶上跳起来,紧紧抓住许绾柚的手,指着远处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惊喜地说:“他来接我们回家啦!”
许绾柚正要抬头去看,脸颊便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捧住。
珍惜的轻吻落在眼睛上,她听到了司理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
睁开眼,目光所及是熟悉的天花板和顶灯。
许绾柚抬手摸了摸眼睛,恍惚觉得那个吻的温度还在。
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平和的安定,而梦里那些难过的、伤心的、抑或是愤怒的复杂情绪,全都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
伴随着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梦中人出现在眼前。
许绾柚的身体先于大脑有反应,在司理错愕的目光中赤脚跳下床,直直冲进了他的怀里。
司理被撞的往后退了半步,手将人牢牢护住,蹙眉低声询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