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到规规矩矩躺在地上,不知是否睡着的卿子扬时,苏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下午被咬破的舌尖还红肿着,至今能在嘴中尝到血腥味。就连刚才说话时,都隐约有些含糊,因而伪装出来的冰冷几乎没有效果。
但是他没有等到道歉,没有等到卿子扬问他还疼不疼,哪怕一句解释、一句安慰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始作俑者甚至直接呼呼大睡,仿佛根本没把下午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斤斤计较。
苏杭回忆起刚才卿子扬有些瑟缩的表情,只觉得好像被从头浇了一桶冷水,冰得他差点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可比卿子扬当时的嫌恶表情还要伤人,如果平常说话都会下意识地躲,或许意味着并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看着闭眼平躺,呼吸平稳的卿子扬,苏杭是真的难过了。
如果卿子扬只是暂时没开窍,他还可以一直等下去,也许总有一天,卿子扬能和他在一起。但如果这辈子的卿子扬压根就不喜欢他,甚至对与他相关的一切亲密行为都避如蛇蝎,苏杭真的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坚持下去。
前世的魔尊就绝对不会这样,不光任打任骂,就算是苏杭错了一定会先道歉,再沟通和解。更何况如果真的是魔尊做错事,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但十六岁的卿子扬不会有这个觉悟,现如今只是把他晾在一旁,连句话都不跟他讲。
究竟是不是在等他自己服软,苏杭不清楚。但苏杭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于是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两人大吵一架,然后各走一方。
况且除了骂他,苏杭暂时想不出其他的惩戒方法,可若要直接说服自己远离卿子扬,心里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害怕和委屈像线团似的打成结,就这么围着苏杭心头连续不断地缠绕,裹成一个大球,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最后他只好自暴自弃地阖眼,再度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第35章
“骗子”
边境, 狂风呜咽。
溥先迎风猛灌,偏头打了个喷嚏,再转过头时,眼前的场景依然没有消失。
距他不远处, 天空破开道巨大裂痕, 其中如墨般深幽, 暗流涌动,仿佛漩涡一般,随时准备着吞没什么。
但仙尊怎可能会被劝退,更何况, 在溥先的眼里,这东西完全是一番别样光景, 没有半分恐怖可言。
他看着面前漏风的裂缝,颓然抠了抠脑壳, 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天下竟也有仙尊未知之物, 溥先有些好奇地以手探去,大约是想试试这古怪物的手感。
可不知是否是他的举动太过肆意妄为, 那裂缝被彻底激怒,突然向内部紧缩, 随即由内往外涌出一巨物, 生生朝着溥先压去——
好在仙尊警惕性较强,虽无防备, 但好歹功力在身, 轻轻松松便避过这场偷袭。等他定睛看去, 见那裂缝抛出的竟是一头牛角妖兽。此时腾云驾雾, 身体飘于半空。
若只是一头便不足为惧, 奈何三息之间, 那缝隙中竟无端又钻出几头模样相同的牛角妖兽,呈现出包围趋势将溥先拘于其中,状似仙人莅临,周身又围绕着一圈难以磨灭的妖气,令人反感。
溥先神情微微一凝,不等他作出反应,众妖兽已然将前蹄一刨,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向中心掠去。
山崩地摇,天塌地陷,只见刺眼亮光闪现,瞬息之间,数头妖兽直接被斩于剑下,化作缕缕黑烟。
溥先将剑收回,立在手背,腾空居于其间,周身空无一物。
于他而言,这些妖兽根本不足为惧,是以他如此轻易便将其斩杀。但不知为何,溥先紧皱的眉头仍旧未曾放松,紧盯着那黑色缝隙陈思着,眼神凝重。
大约是感受到此人的威力,那缝隙并不敢再接二连三地吐露妖兽,此刻安安静静,不动声色。若非形状可怖,倒真像是什么讨打后听话的宠物。
停顿片刻,溥先还是选择再次向前掠去,他伸手向前,似乎想要触碰一番这古怪东西。
正欲静观其变,突然,待他的手指触到那缝隙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直接将其整个人包裹住,只余留溥先错愕的双眸。
下一秒,他即刻被缝隙吞没,卷入黑色漩涡,再无任何踪影。
……
五更鸡鸣,苏杭按时清醒。昨晚掉的那两滴水,竟让他微感眼角刺痛。心中莫名其妙地就生起一番臊意来,度过两世灵魂,他怎可还是这般矫情。
但在第一时间,余光就瞥向了地面的床位,可这一看,却叫苏杭有些愣神。
昨夜尚且安稳入睡的少年早已不知所踪,被褥倒是叠得整齐,看不出半点皱褶,颇有赌气后一走了之的观感。
初时的怔愣过后,苏杭的心头凭空升起一番怒意。经过昨夜深思,原本他已不做多想,甚至开解自己这是十六岁的卿子扬,不论此人做出何种行为,都不能与其计较。
但空落落的地铺还是针扎似的刺入胸口,让苏杭差点连表情都维持不住,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停留在略微僵硬的程度。
他堪堪维持住表情,尽量平静地掀开被子,简单洗漱,然后取过床头挂剑,于庭院练剑。
有些狠绝泼辣的剑法,挠得四周翠竹「伤痕累累」,簌簌影动,落叶满地,真显得可怜见的。
主人周身气质如冰,若是尚且居住在别院,任人一看便知其气怒,弟子们也只能慌不择路,哪里敢有丁点纠缠的想法。
奈何主人心动,剑气逼人,刀口锋利直接划破了苏杭的袖口,立即于左手前臂渗出淋漓鲜血来。
苏杭感受不到半分的疼痛,只觉得那血红碍眼得很,谁知挂剑常年不用竟还能伤身。
一时间,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发泄在上,将其狠狠往地面砸去。
骗子,胆小鬼。
他在心里骂道。
长剑痛苦「呻吟」一声,诉说着主人的无情,剑身倒映出苏杭那张余怒未消的脸。
“这是怎么了?”
恰在此时,后方传来一句熟悉的男音,苏杭躯体陡然僵住,却没在第一时间转过身去。
他不理人,卿子扬也不恼。就端着一方茶案上前,立在苏杭跟前,眼尖瞥到了他左臂的红色。
苏杭下意识就想将手别在身后,谁知卿子扬的脸色霎时变了,直接将手中茶案放下,伸手上前,强制性地攥住他的胳膊,粗声粗气地问:“怎么搞的?”
平白生了一通闷气,苏杭只觉得又尴尬又丢人。胸中余怒未能散尽,半点好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看人,索性直接装了哑巴。
卿子扬察言观色片刻,也不再多言,打算将人牵进里屋上药,哪知一扯苏杭的脚却生了根似的,根本就不打算跟着他走。
原本任凭他如何闹都不生气的,卿子扬这才有些不悦了。在他眼里,苏杭就是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于是语气也更加重上几分:“进去,给你上药。”
说着,抬手又扯动几下,见那人竟还是立在原处,他总算憋不住了,疑惑:“你到底在闹什么?”
心里正着急,说话就没怎么控制语气,等到卿子扬抬眼看去时,直直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眸。
苏杭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眼尾泛着红色,隐隐还有水光,似乎写满了委屈和不甘。
卿子扬直接愣住了。
原本小心翼翼害怕触碰到伤口,他的手只虚扶在上臂。此刻心中古怪,直接就胆大包天地握住了苏杭的手,无意识搓揉抚摸,哪里再敢大声说话。
“可是身体不适?”
苏杭并不搭理他,那双眼睛晶莹透亮,跟夜明珠似的剔透,看上去只想让人亲一口,激得卿子扬的喉结上下滚动。
好半晌,他才睨着卿子扬的眸子,小声嘟囔一句:“骗子。”
后大概是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只能再次加大嗓音,脆生生地叫了句:“骗子!”
不仅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是委屈加大后的胡搅蛮缠。
什么骗子?卿子扬完全莫名其妙,一口大锅闷头砸下,无处申冤,但这苦头也只能硬生生吞了,低眉顺眼又心甘情愿地哄他。
“好好好,我是骗子。”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直犯嘀咕。心说这时的苏杭,真是比当初失智时刻还要难哄三分,关键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何罪。
一来二去就哄到了怀里,卿子扬还未回过神来,自己就被人狠狠紧抱住,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嘴里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觉脖颈处一阵剧烈的疼痛——苏杭竟张口咬了上去,卿子扬猝不及防遭受剧痛,闷哼一声。
还没来得及生气呢,这厢咬人的小狗就松开口,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微热的气息吐露,又是一句委委屈屈的嘟囔:“骗子。”
哎……
这下子卿子扬可算是生不起气来了,所有怨言都打包咽下。
他只能轻轻搂过苏杭的腰,任劳任怨地将小祖宗推着走进内室。兴许是咬够了人,苏杭不再闹脾气,此刻听话许多,也没有挣扎。
上药的期间,卿子扬注意到苏杭频频瞥向的视线,装作不经意般望去,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便映入眼帘。
思来想去,心里竟无端生了个奇怪的念头,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以为我走了吧?”
原以为会得到苏杭坚决的否认,奈何他等上几秒,对面那人都无半点声息。抬眼望去,果不其然,苏杭的眼里除却委屈外又多了几分恼羞成怒。
还真让他给猜中了?
眼看小祖宗又有要发火的征兆,卿子扬可不想再被逮着咬上一口。连忙塞紧瓶口,顺手将苏杭的衣袖扯下,盖住已包扎好的伤口。
接着腾腾几步走出房门,没让人多等,手捧着茶案再度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