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进去,别说探病了,光是看到他的睡颜,眼睛就直了。只可惜……
一道细声细气的笑将绿漪拉回神。
刚喝完了药,洛闻心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水光莹润,抿着嘴笑:“绿漪姐姐,是我脸上还有什么污渍嘛?”
绿漪一愣,低下头,果真看见自己的手正往前伸着,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正有些尴尬,却见洛闻心一双眼睛弯成了豆角,笑得露出一排贝壳似的小白牙,端的是没心没肺,哪里还有正在生病的人的样子。
绿漪不由又叹了口气,板着脸道:“你明知自己身子弱,还由着见云不知轻重,玩什么冰雕,你看看你,喝了多久的药了,这病还不见好。”
洛闻心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唠叨,也不顶嘴,她说一句,便答一句“知道啦”,眼睫毛垂下来,长长密密的,别提有多乖巧。
绿漪也没脾气了,又说了两句,便给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洛闻心在床上多躺了会儿,可是睡了一整天,又刚刚喝了药,浑身热热的没有什么睡意,便披着衣服起了身。
可一双脚刚从温暖的被子里露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衣领紧了又紧。
洛闻心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冷的地方过冬天,所以不知道这北地风雪的厉害。前些天的那场感冒来势汹汹,他差点以为自己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又要死了。
好在镇上来的那位郎中还算靠谱,几服药下来,洛闻心就又缓过来一口气。
第二次捡回了一条命。
是的,洛闻心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准确来说,他在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旧毛病发作,折腾了家人一天一夜后昏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了。
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容貌跟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先天的不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并不算特别严重的那一类,可这样的毛病,要是放在普通人家的小孩身上,也是个会掏空整个家底的大灾难。
万幸,他生在洛家。
洛家往上数几个先辈是走过长征打过仗的,解放后在海城迅速发家,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是财经杂志的常客了,自然不缺给小孩治病这点钱。
洛闻心在十二岁前就上过三次手术台,最后一次手术下来,基本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体质要更弱一些,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感冒。
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三岁,对于这个身体弱又长得漂亮的弟弟,各个都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要什么给什么。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到了这个世界,爱他疼他的家人没了,倒是这纸糊似的身体还是原样跟着他。
而且这些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洛闻心偶然间发现,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来自一本他曾经翻看过几眼的小说。
那本小说的具体内容,洛闻心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个背景在古代的故事。
而他之所以会对这本书有印象,是因为书中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配角,这配角在文中只有寥寥几笔描述,其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衬托全文最大反派的狠辣无情。
书里说,大反派性情暴戾,武功奇高,天生冷血,杀人如麻。对待敌人送来色诱他的炮灰小病秧子,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小炮灰来到大反派身边,不过两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试图勾引大反派行风月之事,结果被对方一眼识破,掐着脖子按在水里,生生窒息而亡。
死状极为凄惨。
洛闻心胆子小,合上书本后,他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吓得直哭。
后来是被大哥抱在怀里哄了好久,才将那个情节忘得七七八八,连带着也记不太清书里的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了。
最初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洛闻心还惶恐担忧了好一阵,是看谁都像大反派,害怕自己被杀掉。
可三个月过去了,他被好好的养在闲云庄里,闲云庄的人,又都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了下去。
洛闻心披着衣服,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走着,活动着因躺了太久而酸软的四肢。
忽然,侧边的窗户上传来几声叮叮咚咚的脆响。
洛闻心走过去,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巴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小鸭子坐在了窗沿上。
洛闻心的眼睛立时就睁大了,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而惊喜的道,“冰雕!”
献州的冬天漫长,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冰雪封着。这儿的小孩子都不怕冷,从小就爱在冰面上嬉戏玩耍,除此之外,这个地方的冰雕手艺也很发达,除了专门靠这个吃饭的手艺人,许多少年们也会雕些小动物来玩。
冰做的小鸭子被拿开,窗户后出现一张羞涩又傻气的少年脸庞,是见云。
“刚雕好的,你拿进屋里去玩儿吧!”见云蹲在窗户下面,仰着脸看洛闻心,两腮上有冻出来的红云,一笑,显得有些傻气,“但是得小心着点儿,别又给绿漪姐姐看到了,还得骂我!”
半月前屋外那条河刚积了层冰,有不少小孩儿在上面玩儿,洛闻心看得眼热,每天都巴巴的扒着窗户边看,见云心软,便自告奋勇说带他去看看,还可以给他做几个冰雕。
可穿得厚厚实实的刚过去溜达了一圈,手指头还没摸到冰呢,就被绿漪逮回去了,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热,折腾了这小半个月才差不多好了。
“屋里暖和,它会化掉的。”洛闻心垂眸看着这只小鸭子,有些舍不得它化掉,犹豫了好久,才往外推了推,“算啦,你拿走吧。”
“没事没事!”
见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瞧,只觉得比洛闻心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的还要好看,就算这些日子早看了无数次,可每一次看到,心脏还是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的道:“化了就化了呗,冰有什么稀罕的?你就拿进去玩儿吧!我明天再给你雕个过来,说吧,想要兔子,还是小狗?”
洛闻心最终还是欢欢喜喜的端着那只小鸭子进屋了。
他把小鸭子放在离炭盆远一些的茶座上,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手心就已经冻得通红。
可洛闻心仿佛全然不觉,他蹲在茶座旁边,两手搓了搓,跺着脚哈气,又蹲下来,捧着脸,笑眯眯的端详那只鸭子,像得了个天大的宝贝。
到底还是年龄小,容易满足。
这一刻,洛闻心觉得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也不错。
虽然冬天冷了一点,可是有冰做的小动物。
虽然这里没有爸爸、妈妈、哥哥,可是却有对自己很好的绿漪姐姐、见云、还有徐叔他们。
什么都很好,如果能一辈子都遇不到那个大魔头,就更好了。
第2章
暮色半阖,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行至山脚下,左侧的那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屈膝跪在另一匹同样慢下来的马前,沉声道:“主上,黎飞那狗贼的箭上带了毒,您必须得马上处理伤口!”
马背上的男人身形高大,腰间悬着两把弯刀,一个较粗,另一个较细,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寒光。
他一身玄色衣衫,只是左边肩膀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浸透了,有一片明显的暗渍,仍在蔓延。
男人拉起缰绳,身下的黑马朝天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这马名叫踏雪,是季晟的坐骑,是匹颇有灵性的名驹。此刻,就连踏雪都已经闻到了空气里愈渐浓郁的血腥味,焦躁的踏着弯儿,在担忧主人的安危。
可男人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道:“先去客栈。”
孟桥跪在地上不肯起,急道:“主上,可这是烈性毒药,虽然那支箭上的剂量不多,但要是再耽搁几天,恐怕就不好解了。”
男人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只朝孟桥投过来冷淡的一瞥。
要是放在平时,季晟一个眼神,孟桥就不敢忤逆他了。
但此刻天色已深,季晟脸上那副面具又将他的神情遮去了大半,孟桥没看到他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耐,加之忧心他受伤心切,便犹豫道,“主上,其实……这儿离献州挺近的,如果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但如果咱们继续往东边走,最近的客栈至少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了,路上说不准还有楼外楼的人呢,天黑不好对付。”
献州有闲云庄。
这庄子是季晟的师父殷若佻还在世时的一处居所,后来殷若佻逝世,闲云庄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算起来,他也有两三年没回去过了。
季晟朝那个方向看去,眼中毫无情绪。
忽的,舌腔里翻滚着涌上一股腥甜,箭毒令内息有一瞬间的紊乱,想起方才那几只蚂蚁,季晟几乎是瞬间就暴涨起了未尽兴的杀意。
可内劲涌动,牵连了筋骨与血脉,左肩处立时传来一阵愈发钻心的疼痛。
没再磨蹭,季晟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道:“走。”
-
见云偷着给洛闻心送了好几天的冰雕,每天的花样都不同。
第二天拿过来的是只小兔子,兔子浑身晶莹剔透,里头还嵌着两粒石子儿充做眼睛,别提有多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