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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二】何虐阳人

    日光里,文鸢恍惚。远行他乡,与心意中人相守,山川之间祈祷,梦一样的生活……她闭眼,解目眩,再睁眼,看到高台。车驱入省中,文鸢忘记后路。阙下有人在拜,她才紧张。同乘者让她下车,她抓那人的手,来到众人面前。燕国之战不久,文鸢失色而憔悴,养在宫中,期间参加了葬礼、登基礼、分别礼,虽然只是露个面,礼毕还是生病。看病的人一批接一批:有人为她擦汗,有人低声指责:“息再,你怎能让公主……”有人不以为然,剥去她外衣,在她的烫手心里塞印章,文鸢醒来,抓一根指头,看印的金蟠虎钮——她吓一跳,连手指带印丢开。是荀揺落的手。她松口气:“荀大人。”“公主喝药。”揺落喂她。文鸢想推辞,看他官服有污点,是药水,还是同意了。病好以后,她登神仙台,受了三次册封,首次册为长公主,二次封为“岁君”,赐民万户,供汤沐邑;三次是私人指命,不便布告——台上仅两人,一人将金印放在另一人手中:“就这样。”受印的人拒绝:“不能这样,息大人,哦,陛下,多谢你,我如今是长公主,是封君了,这印,这印……”这印是女君印,是皇后印,她看到就冷汗,怎么敢收?送印的人没说什么,下台时,问她:“在燕国的承诺是空?”文鸢才看清息再:如今他跟谁都隔了皇帝冠旒。燕国的黎明,息再放晏待时与西北人远走,同时拥有了文鸢。他想,该如何用她。执火的人与执扇的人休息,留下为帝的息再。雀灯快要烧干,映他面容上的、灵巧的孔雀没了头。荀揺落来报公主的病情,息再仰在座,示意他先安静。君臣在灯下。和多数人一样,揺落敬爱息再,在殿堂看他作天下主,私下则将他当作自己的主人。雄才俊丽如他,朝代之后再无来者。为他操劳,是揺落的荣幸。敬爱之外是心疼,揺落偶尔也会觉得陛下久别为人的感情。白天。他在政务里,在权力之间,到这样一个失光的夜,才能为他渴望的人物分神。重欲的人,偏偏不懂这种渴望,只知道以手段来服人。揺落几乎要劝,陛下对文鸢,不是如何用,而是……“她?”“侍医说,公主之体,”息再纠正为长公主,揺落顺他的话,“长公主之体孱弱,休养为上。”息再给了文鸢休养的机会。一条平坦的路:受印,顺从,为礼法所推,继续肉体关系,直到双双入陵。但文鸢如遇野马,逃避不及,息再也不多干预,不如说,他很满意。走下神仙台,他命人驾盖车,载了文鸢向常朝去。文鸢的为官生涯开始了。上至二千石、下至六百石的朝官,以笏板障目,不揣度息再,都揣度她;文鸢站人中间,像座石像,每次散会都脚麻,最后去求息再:“我不好在那里。”息再玩她退回的金印:“你想在哪里?”文鸢说不出具体,息再又让她换到中朝。夜里三两盏灯,她和公孙远、荀揺落等近臣、特进坐一席,听众人密语。中朝照例在皇帝寝居,息再不披不带,穿着随意,出口的却是放某人,刑某人,以某人之属察某人。文鸢如坐针毡,听到贺子朝的名字时,终于发觉这小会的沉重。她借口喝水,逃走了,等会结束,中朝成员退去,又求息再:“我不好在此处。”息再叩一下几,问为什么。

    “以上察下处,容不得我吧。况且贺大人都被提起,或许未来我也会成为这里的对象之一。”文鸢怯怯地说,被息再掂下巴:“还算有骨气。”不过,明朝也不好,小会也不好,文鸢派不上用场,被无情的人推出寝宫,一人走夜路。宫人在换灯,打了灯盘。烛块下台阶,登登地响。骂声接着来:“你这样为君所用?”文鸢逃窜,躲进自己的小车里。承诺不是空言:为了换取西北平安,她把自己交给息再了,应说,她从此不能左右自身,息再要如何,她便如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挑三拣四。可息再一点一点,把她往某险境去引,她上当了,松懈了,还庆幸息再当了皇帝,变得好说话……言拱父子入省,从右扶风带来珍宝。由于少府空缺,息再自己管钱,一般带几个文吏,点查品类,速度很慢。这次文鸢正好在场,便帮忙记录,偶然与一人接肘。“啊呀,是公主。”言罕对她笑。右扶风的长子不放过文鸢,绕她,追捧她,飞虫一样。文鸢整天躲,被赶上,看他的燕子绣,想起言田——灵飞时,一位因淫乱而毁损的贵子,曾逼迫她作卑微事。如今看到他的兄长,文鸢陷入恐惧,不是恐惧好色男子,而是恐惧冬夜里不再有人帮她脱险:“恩人,我不想在这里。”言罕期待文鸢捧脸、难为情的样子,转到她之前,却发现她掩面在哭。他欲要表现:“公主,用丝巾?”文鸢偷看他,眼色却像息再,言罕吓了一跳,这才关心:“怎么了,公主,难道是小人惹哭你——”“言罕,你失礼。”何处走出贺子朝,将他隔开。贺子朝从太学归来,路遇议郎,听他们讲些旧制与今律,吐露灼见真知,不禁感叹,息再真将公府之议与学者之议整顿得好,看见文鸢以前,他甚至生出揺落之辈生出的念头:为这位皇帝操劳,是一件幸事。这时他看见文鸢。文鸢哭了多久,子朝陪了多久,看人渐好,用外衣裹她,先送去相思殿,再带言罕见息再。以往的种种壅塞在心,当下贺子朝对息再一点好感也没了,厉声指责他胡来:“言罕入禁中,与长公主燕语,是你纵容?息再你为君又为兄,却不在乎公主流泪。”高位者对峙,殿上紧张。执事与宫人以为宇宙(檐梁)将倾,纷纷避视。言罕最委屈:“我辱没了公主吗,我也是右使君长子呀。”息再看他,他几乎要打自己巴掌,听见“尚主”,才愣住。“宗室女将有二十岁,为君又为兄的人,不择婿尚主,难道继续养她?”息再轻点几案,“子朝最懂世间礼,子朝觉得呢?”贺子朝哽住,言罕却状狗马,好一通溜须主人。息再指他:“罕不错。”贺子朝忍无可忍,阶前低声:“长公主是何物吗。”“是否是物,不在于长公主?”息再配合他,也低声,“给她身份,让她入常朝,都不行,那么我拿她稳固三辅。”子朝只是摇头,最后走开。文鸢在另一殿,裹着衣服,不知在想什么,看到贺子朝,以为他来宣告,紧张地闭眼。“长公主,”贺子朝尽量不带情绪,见文鸢无反应,又叫旧称,“公主,文鸢公主。”“哎。”文鸢不愿离开他的衣服。贺子朝说不出什么,连衣带人扶起:“送公主回府好不好。”他俨然在对待小孩,文鸢从他身上寻些相似之处,向盖车去时,便依偎他。贺子朝装作不知,脸渐渐红了,于文鸢的傍身之外,隔出部分距离。但两人对视,文鸢小心的样子,又刺痛子朝。“公主金枝玉叶,谁也无法强求你,下次息再头脑不清醒,你可以直指他为不君之主……”两人正过挐宫。这座新起的小宫殿无门,有幔帐,寂寞深邃。贺子朝的话在其中回荡。国语·周语·阳人不服晋侯:且夫阳岂有裔民哉,夫亦皆天子之父兄甥舅也,若之何其虐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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