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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趣阁 > (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 第19节

第19节

    “才来就听到在说我坏话。”林徹正好自外间进来,也不要人打帘,自己一只手掀起帘子,一只手稳稳当当地端着一个托盘,屋里的丫头们忙不迭地围上去帮忙,他只说不必,把托盘放到桌上来,“不知道永宁王怎么想的,跟咱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似的,急急地叫人从他那儿搬了点东西来,别的我都给退回去了,想着那炭确实要过几天才有,留下了。这是方才大嫂子院子里小厨房做的醋鱼,先去了我们那儿,我看叶祥家的亲自送来的,怕嫂子屋里离不得人,所以替她跑了这趟。”

    黛玉听得他说炭的事,不觉一阵羞恼,倒是问了一声:“永宁王冻着没有?”

    “只刚才瞧着,倒没什么变化,用了姜茶了。”林徹没急着回去,坐下说道,“馥姐去了这几天了,既是没什么念想了,不做人家媳妇了,哪有一直住别人家的道理?就算还有什么事没了结,那也是回自己家来,慢慢捋干净得好,要我说,还是赶着父亲出门前把姐姐接回来,否则父亲这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月,那边借口咱们家没有主事人,拖下去了也是姐姐自己的时辰。”

    他这么一说,黛玉亦怕拖久了要有变故,也跟着看宋氏。宋氏遂笑道:“你从你父亲那里来,他怎样说?”

    “这不等着母亲去跟父亲说?”林徹嬉笑着,赖在椅子上,“要我说,雪一下,年就来了,大嫂子身子不同往日,今年又是团圆年,事儿那样多,馥姐在那边水深火热的,还不如早点回来帮衬着家里呢。”

    黛玉亦道:“二哥哥说的有理,姐姐还在那家折腾什么呢?她多待一天,我都觉着心里堵。”

    最疼爱的一双儿女都这样说了,宋氏便顺水推舟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去求一求老爷。只是阿徹,你去接你姐姐的时候,记着别太过了,虽然从今咱们两家表面上的和气也挂不住了,但是你老这样,别人一想起来,就是个咄咄逼人的样儿,不大好。”

    “少年时尚没有锋利锐气,那我再过几年下了差就该提着鸟笼子去晒太阳了。”林徹说完,倒也应了一声,“母亲放心,儿心里有数。”

    等林徹走了,黛玉方问道:“二哥哥一向心系姐姐的事,但怎么是今儿个想起来呢?是不是前头说到什么了?”

    只能是这样,宋氏也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早些把你姐姐接回来,是福是祸,咱们一家子一起担,别人家的祸水,也别撒我们家头上来。”

    她在说南安王府的事,但黛玉听在耳朵里,却不免想起了荣国公府,当下也多了几分心思,闷头不语。

    50

    林徹又坐了会儿才走,临前还同黛玉说:“你那秋千就放着,我准能弄好。”仿佛他真是来送菜的时候顺口一提馥环的事。但他走到了门口,文杏打起了帘子的时候,他又回头冲宋氏撒娇:“妈妈别忘了。”这就有些奇怪了。宋氏从来不是忘性大的人,就是林徹自己也一向干脆,一话说二遍,倒显得相当严肃了。黛玉笑着问:“他们前头说了什么吗?二哥哥难得这样郑重。”宋氏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只怕南安王府又闹了点什么,把他气着了。”

    其实林徹一个小小的文华阁学士,顶多算人家府上世子的小舅子,气着也就气着了,怕的是那府上把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气着了。

    屋里火盆子烧着,黛玉却忽地有些冷,她不是爱管事、爱打听的人,但事关家里,忍不住就要多想一些。宋氏想来也是如此,她看了一眼黛玉,权衡了一番,想着永宁王先头的意思,这丫头早晚要避不开这些事的,便也不刻意回避她,叫了人来说:“一会儿老爷送了客,请他过来。”

    黛玉便回避开,正要往回走,忽地停下,问了声:“还没到大嫂子睡觉的点儿吧?咱们找她说说话去。”

    雪雁应了一声。韵婉作息一向规律,此刻还未到她歇息的时候,天也不算晚,姑娘去说说话也不要紧:“那姑娘在此稍待片刻,我回漱楠苑取姑娘的手炉同毛衣裳。”大奶奶屋里倒是暖和,但是一会儿回来的路上,还是怕着了凉。

    黛玉站在亭中避风,颇是无聊地逗弄着梁上挂着的鸟儿,她其实也倒没什么想和韵婉说的,不过叶祥家的去过前头,兴许听到什么呢?

    还在思忖合适不合适,却蓦地听到掌灯的婆子喊了一声:“王爷。”她心里一惊,抬起头,却正对上笼着狐狸毛手罩,闲庭信步的刘遇。

    这是林家的后院,原刘遇不当来的——他守不守规矩另说,进来前先让人通报一声,这点面子是要给舅舅家的,不过林征同韵婉的院子却在外头些,他懒得绕远,索性从后园里穿一穿,原想着黛玉住的远,怎么也冲撞不到,谁料竟是打了个照面。

    “我找大表嫂。”刘遇说完,又想到天虽然不晚,他也不是当年光着屁股和嫂子表姐一块儿玩的小孩儿了,韵婉在外时与兵士同席吃酒,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但是回了家里,男女大防还是要守的,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大嫂子当年娘家的事,表妹也听说过罢?大嫂子一隐忍了多年,如今我得了件能让她欢喜些的信儿,但是又做不得准,需得问问他们做武将的人怎么看,才好去上奏一折。”

    黛玉一怔,倒是没想到刘遇能把这样的事同她说,遂低头道:“我原想着找大嫂子说话呢,既然王爷要过去,我明儿个再去罢。”她心里有数,林徹火急火燎地叫宋氏接姐姐回家,多半也是这事闹得——王子腾和南安王府的的关系好,连她也是听说了的。

    因事儿挺大,又极关键,刘遇也不厚着脸皮邀黛玉同去,只笑道:“那我先走一步,妹妹仔细别吹着风。”

    黛玉微微福了福身子,请刘遇先行,刘遇也颔首回礼,往韵婉院里去了。黛玉依旧在亭中,婆子问:“姑娘既然不去大奶奶那儿,咱们便折回去吧,也省得雪雁姑娘多走那些路——姑娘也少受些凉意。”

    她却恍然若不曾听见,只想着,南安王府同王子腾家关系好,那荣国府呢?一时心慌,又不知刘遇所说到底何事,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没追上去,自回漱楠苑了。

    雪雁迎上她来,问到:“姑娘怎的,又不去了?”

    黛玉只道大嫂子那里有客,明日再去亦可。心里仍有些慌乱,拿起书来想消消时辰,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有婆子送了炭来,她猜到就是永宁王府上送来的那批,叫锦荷给嬷嬷钱买酒吃,又忍不住问了句:“前头送客了吗?”

    “送客了,永宁王说明早要上朝,还要上课,不敢久留,老爷和二爷、三爷亲自送出去的。”婆子知道黛玉挂心馥环,又多说了一句,“我听说,二爷还让把马喂好,他明儿个要去接姑奶奶回家呢。”

    黛玉点头道:“也好,总算是结束了。”心里暗暗想着到底要去问问二哥的口风,至少该问问今后她该怎么做好。一体的夫妻尚能一纸文书断了关系,那血肉缘分结出来的亲缘呢?又怎么断?又怎么能断!

    林徹动作一向爽利,次日果然起了个大早点了家里几个精壮的小厮和护卫,又从庄上调了几个人来,把当年云家下聘的礼单翻出来,一一对好了,拉上就去了南安王府。

    云家其实也踌躇了有些时日。最初夏金桂冒出那句来时,他们自然是觉得匪夷所思闻所未闻,想着到底是商贾人家,竟有平妻之想,岂不知这要是被参一本停妻再娶,云渡此生仕途无望?然而回头想想,自家媳妇嫁来多年无所出,且善妒,不许丈夫纳妾,七出都犯了两条了。林家这个亲家看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再风光也沾不到半点。夏家家大业大,且就金桂这个独女,就是嫁妆也够咋舌了。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日常说话做事难免就带了些,连底下的下人都瞧得出来,林馥环的心性,眼里揉不得沙子,自然忍不下,还真就要来和离了。

    说是和离,这个“和”字却极难。云渡与她少年夫妻,感情一向不错,虽一直在家里左右为难的,真到了这一步,要放手时,可谓肝肠寸断了。然馥环虽不舍,这回却怎么也不肯改主意,清点嫁妆、把手里的家事转给婆婆,还催着他一同交文书给户部去,得亏是她当年的陪嫁有几个亲近的同南安府的下人结了亲,庄上的人也有些分不清是谁家的,处理这些耽搁了些时日,然也到此为止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馥环真要走了,就是云嵩也颇有些遗憾。林家到底是如今数得着的朝上走的人家,别的不提,单林征林徹两个,一个掌一方兵权,一个御前执笔,最得圣心。夏家虽富,真到了官场上,还是不如林家吃得开。云嵩有意走王子腾的门路重拾兵权,若有林家人帮衬,想来事半功倍。

    是以见到林徹来,就连南安太妃也问道:“为何如此急切?”

    林徹笑道:“家里头人都念着,也过冬了,想着一家子坐在一起吃热锅子,大哥在缺个人不热闹。”这话极寻常,馥环却是鼻子一酸,想道:“大哥在晋阳是没有办法,我虽嫁为人妇,到底还是林家的女儿,这几年竟不曾回去和叔叔婶子们尽半分孝心,哪怕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吃顿锅子呢。”把心里那份不舍彻底地压了下去,指点着人把嫁妆搬出来。

    云渡与她这些年的夫妻,看她脸色便知此事再无转机,也只能落泪长叹,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徹倒还游刃有余,命人把云家当年的聘礼抬进来,又拿单子出来给云嵩:“辅国公瞧瞧可有差的,咱们当着面盘算清楚,省的回去了,有什么缺的、多的,说不明白。”

    礼单还是当年的礼单,东西还是当年的东西,人却换了个心态了。云渡想起那日自己去接亲,林徹还只到他肩膀高矮,扯着他说“你好好待我姐姐,不然我还接她回家来。”他如今长高了,风姿卓绝,还在自己之上,多年前的话倒是说到做到了,自己那日应下的山盟海誓,却成了泡沫。

    然再怎么感慨,一纸文书下,云林两家,再无姻亲之说。

    天气冷,林徹也没逞强骑马,回去时,与馥环同乘一辆马车。

    馥环轻声问道:“辅国公起复一事可是出了差池?”娘家人一贯信她,若非中间有别的事,不至于叫二弟来催。

    林徹笑道:“瞒不过姐姐--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任上卖官,被人参了一本。奏折已经呈到了御前,圣上密而未宣。”

    馥环思忖着,这话却有几重意思。并非“王子腾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卖官”,而是直说他卖官被参,看来说的是事实,至少在皇帝那儿,有几分可信的。再有“密而未宣”,九省都检点这官不小了,管着地方军官的考核监察,他若有徇私,简直是要倾覆朝政的,皇帝若是信了,理应立刻查办,若是不信,自然当严惩上奏之人,以罚他乱民心之举,然却“秘而不宣”,恐怕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云嵩的老熟人里,能有资格荐引他起复的不多,怎么都要走王子腾那儿,他是靠的两家多年的交情,可皇帝心里这么想呢?她同云渡若还是夫妻,知道了这件事,怎么都要劝公公把起复一事先压下不提的,但从太妃起,那家子又何曾有人听过她的劝,只会当她要害人。如此一来,到还是赶紧断了关系的好,省的连累娘家。她问道:“陛下既什么都没说,你忽然冒出这样的动作来,难免要被陛下以为‘揣摩圣意‘了。”

    林徹道:“此事经过了御前。”

    馥环猛的抖了抖身子,她想,欢天喜地地等着迎娶新媳妇、盘算着重掌兵权后要回到往日荣光的云家人,知道皇上早就盘算好了要拿他们吗?

    “没事了,”林徹安慰她,“回家了就没事了。”

    51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怕关上门撕得举家不宁,外头也要维系着和气的,休妻都是叫天下人侧目的事儿,由女方提出的和离,更是闻所未闻。不过户部也没耽搁事儿,见林家坚决,云家也早找好了下家,自不去做那不讨好的劝说之举,按律例办妥了就是。但云、林两家,还是免不得要被街头巷尾议论一番。

    皇帝到太上皇宫里的时候,正巧刘遇也在那儿请安,他只听见刘遇说:“不知道闹了几回了,连皇祖父都听说了,说明就过不到一处去,何苦硬撑着。以后皇祖母没有笑话听了,不知道会不会寂寞。”,笑着骂了一声:“胡说八道。”

    宫里上下忙起身给他行礼,他随口叫人起来,又问刘遇:“你才多大年纪,懂什么!又是你舅舅家,心里有偏向的,你身份不同,莫要妄议别人家事的好。”

    这话说得倒甚合太上皇的心思。老南安王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平高丽时还救驾有功。虽则云嵩自己不争气,但太上皇还是愿意顾着他老子的些许体面。偏林徹也是他自己一手捧起来的“神童”,办差当值眼看着比云嵩这个长辈还要高出几头去,歪理又一套一套的,眼见着几次云嵩都叫他说得下不来台,叫太上皇看着也觉得可怜。林家虽眼下不显,然以刘遇向着舅舅家的态度,他日后若登大位,史家记外戚,难免要记林家一笔。

    刘遇只一笑,正逢吴贵妃抱着四皇子来给太上皇请安,见着皇帝,也是一喜。四皇子尚年幼,正是喜欢亲近大孩子的年纪,哪怕他母妃宫里人人都对大殿下讳莫如深,他还是一见着刘遇就想凑上去。刘遇也没嫌他烦,把他抱膝盖上颠着。

    “老四也开蒙了吧?”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儿子抱着小儿子其乐融融的景象还是足够让当皇帝的欣慰的。

    吴贵妃只觉得委屈--谁不知道当年刘遇是陛下亲自带着识字的,怎的到了她儿子,就连上没上学都不记得了?这一停顿,就让刘遇先开了口:“没呢,不是春天打算入学,结果周大人回乡守孝了,秋天迁儿自己病了一回,也耽搁了。虽然还没入学,也能背两句诗了。”

    皇家这一年都不大顺,五皇子夭折,又没了一个公主,刘昀虽则一向宫里没什么人记得,也是皇家的血脉,再加上刘遇大病了一场,惊了大半朝野,刘迁上学的事比起来,在皇帝心里不算什么大事,随口笑道:“是吗?那可不能再晚了,明年一开春,不管怎么都得去上学,让老于教他。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诌点像模像样的诗了。”

    吴贵妃泣道:“迁儿自是不如永宁王聪敏,也未得幸蒙陛下教诲,不成器得很,叫陛下见笑了。”

    一家子凑一起热闹,这话说得未免扫兴,就是皇太后不爱插嘴儿子家事的,都皱眉道:“孰湖出生的时候,皇帝还没登基,比得过现在忙碌?你这话说得可不像了。”

    刘迁本兴致勃勃要背诗的,被母亲这么一打岔,有些蔫蔫的,刘遇道:“传道授业解惑,我自然不如父皇,但说起聪明好学,四弟也不输人的。”说罢便推刘迁背一段“三字经”,刘迁嗫嚅这说怕背不好,他道:“背不好是哥哥没教好,父皇也只会骂我。”太上皇亦道:“你大胆背,朕在这里,谁敢说你?”他才怯怯地背了一段。

    两个儿子高下立判,饶是从不否认自己偏心、也觉得摆在明面上的偏心反而是对其他儿子好的皇帝,也不免有几分唏嘘,倒是有些庆幸自己从小把刘遇养在身边了。吴贵妃出身不俗,模样端丽,一向甚得他的喜爱,但恐怕吴家养女,讲的这“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耽误了刘迁。虽说孩子还小,日后如何还未可言说,但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有多少时月看到孩子的将来呢?

    想到这里,倒挂念起已故的林妃来--林氏当年模样极好,且说话做事极有进退,刘遇如今身上这股机灵劲儿就像她。哪怕当年他撒手不管,林妃自己教儿子,恐怕也比吴贵妃强些。如今宫里姹紫嫣红的,年轻貌美的新人不知他的喜好心意,且太年轻了些,越发衬得他多病无力,年岁不多。跟了他多年的那几个,容颜渐老,又各有各的心思,他应付起来,也只觉得累。倒是在最好的年华病去的林妃,如今想起来全是她的好。

    “这不是背得挺好嘛。”刘遇拍了拍手,哄得刘迁也乐不可支,跟着给自己拍了几下手,倒是逗得皇太后笑了一回。他本来就极有耐心应付老人同小孩儿,也就是这本事,才能在几次政见都触上皇逆鳞以后全身而退吧。

    “孰湖纯善,和他们几个恐怕比你这个当爹的还亲密些。”太上皇也叹了一声。若说五皇子和小公主去的时候,他表现的悲痛有做戏的可能,那么刘昀这么个人见人嫌的,他也乐意亲近,就像是天性了。

    做皇帝的自然是希望继任者能够不被这些多余的情感左右,但是做祖父、父亲的,哪个不希望其余的子女也能安稳地活下去呢?

    反正性子怎么样,也来不及养第二个了。太上皇当年早早立下太子,但也没阻止其他几个儿子坐大,最后导致了数王残杀,惨淡收场。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矫枉过正了,还是真觉得刘遇十分不同,虽尚未立太子,然其地位超然,远在兄弟之上,恐怕连前朝忠义太子也不能及。

    事关江山社稷,即使政见多有不同,要太上皇说出第二个人来继承大统,也还真没有。他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

    皇帝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最近才好些,是以叫儿子去养心殿陪着一道用膳。四皇子舍不得兄长,别时依依不舍,吴贵妃提议道:“永宁王受累,带上弟弟?”

    皇帝也不缺教导长子的这一时片刻,捎带上小儿子也无妨,也干脆地允了。

    谁知就是四皇子的这顿饭,吃出了大事。

    养心殿的膳食一向是御膳房的头等大事,皇帝喜欢吃什么大家伙儿都心里有数,但是帝王家的规矩,凡是动了三筷的,以后桌上都不让见了。不过这规矩是定给御膳房的,宫里的妃子们自己下厨给皇上做点什么,也没人会去拿这条规矩给贵主泼冷水。

    那天桌上有一盘炸鹌鹑,皇帝风寒初愈自然是不能用的,实是因为永宁王好这口,特意备下的。刘遇自己心里有数,不过白听了一句“这东西燥,你也只许尝尝味道,不能多吃”的嘱咐,撕一只鹌鹑吃了也就是了。倒是刘迁毕竟年纪小,最爱这些煎的炸的,平时也吃不到,如今吃完了自己的那半只,仍旧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拗不过他,又命人撕了半只给他,只是看他吃了不少,又担心他要反胃,叫他多喝两口汤清火。

    谁知到了晚上,刘迁还是发起热来。吴贵妃急急地请太医,倒也惊动了不少人。皇帝一时也急了,不顾刚宣召的贵嫔,匆匆赶来问儿子的情况,听太医说恐是饮食所致,不免又是一番自责。忽的想起什么来,叫人去问永宁王。太医回来说永宁王倒是没生病,甚至连上火都没有,他自己心火一旺,只觉得堵的慌,口中甚至泛起了腥气,冷声问道:“今日菜是谁试的?”

    试菜的两个宫娥很快被带来,都好好的,后来说起今儿个的汤是贾贵妃送来的,是夏太监试的,夏太监忙求饶,千万保证自己绝对试过,没什么异常才敢呈上的。

    都是这样的人了,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也不是一个两个都后妃往养心殿送汤汤水水,最后哪个真的能呈上御前,还是要看往太监那里塞的够不够。这汤里加了什么,简直不必多说,刘遇中午一口没喝,所以一切都好,刘迁年纪小,可不就出了事。

    细回想起来,也不是一顿两顿了,似乎从某一日起,刘遇在他宫里用膳,就极注意,什么汤水粥羹甚少去碰,今儿个他让刘迁喝汤,刘遇也几度欲言又止,数次提议不若饮些茶水。

    皇帝脸色一沉,几乎能滴下墨水来。

    52

    其实也不是真的无迹可寻。除却一开始,因着想让当时还是忠平王妃的皇后生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刻意冷落妾室的那几年,其他时候,皇帝多半还是个讲究雨露均沾的人。登基后比不得韬光养晦避兄长锋芒的王爷清闲,临幸后宫的日子其实并不如年轻时候多,且被事务拖垮了身子骨,然宫里却一连诞下好几个皇子公主,不似在王府时刘遇一枝独秀的景象。只是一个个的金枝玉叶,却都有不足之症,活生生的一群小病秧子。小公主和五皇子没了的时候,他是真宁愿他们从未出生过,也好过白白来人世吃这一遭苦,还没懂事就回去了。谁都不是傻子,冷眼旁观的刘遇都能猜出个大概,他当然不至于半点风声都未察觉。

    然此刻愤懑的滋味却难以言说。他先是想到自己对长子掏心掏肺,他知道了却独善其身,闭口不谈。又想起这到底是父亲后宫的事,刘遇再胆大妄为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一边心疼幼子的早夭,一边惶恐自己的身体,又不免想到若是林妃还在说不定能劝劝。但更深的,还是一股子毛骨悚然。

    太上皇为人好大喜功,且极贪名声,很多事情他不是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但为了面子,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皇帝从登基起就想着要引以为戒,不能重蹈覆辙,但此刻忽然发现,他到底是他父皇亲生的,后宫里刚出生的这些病怏怏的皇子公主们,他当真意识不到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不敢承认自己力不从心、刻意不去探寻罢了。

    四皇子病了一场,到底还是救了回来。只是吴贵妃心里憋了一股气,想知道儿子缘何不明不白地吃了顿饭就险些丢了命,见皇帝还是淡淡的不想追究的模样,不禁恨上了刘遇——她倒不至于听信那些永宁王嫉妒弟弟要杀人灭口的胡话,但先前刘遇病时皇帝震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同如今的不咸不淡实在对比鲜明。吴贵妃年轻,出身不凡,这大约就算是她顺风顺水几十年里最大的挫折了。

    周贵妃还在宫里禁足呢,吴贵妃自然不敢明着抱怨,不过话里话外暗叫委屈,叫皇后听得冷笑:“吴妃辛苦,可惜咱们这里没几个当娘的,实在没法子感同身受。你倒不若等周妃痊愈了,去找她玩玩,想来你们能说的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吴贵妃脸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忽地反应过来,皇后从前从来不管这些后宫里争风吃醋、捻酸挑拨的闲事儿,是以她才敢这么诉苦,如今这是要站永宁王身后去了?

    皇后娘家虽不顶顶显赫,但也算名门望族,昔年忠平王不显,他们也没敢起什么雪中送炭的心思,故而一朝女婿一步登天,他们也没能捞到什么实在好处。皇后多年无出,承恩侯也不是没想过从族里挑几个年轻美貌的送进宫里去,但皇后不是只能听从娘家的小嫔妃,她身居重工,不肯娘家塞人,承恩侯也勉强不得,只能把主意打到失母的永宁王身上。只是永宁王的亲舅舅也不是无名之辈,皇后也淡淡的不表态,只剩承恩侯一个人一头热乎,倒也让宫里人稍放下心来,这时却?

    皇后见宫人们阴晴不定若有所思的脸色,愈加觉得厌烦,冷声道:“永宁王没了母亲,陛下怜爱,多心疼几分,竟不知还惹了你们的不高兴。”吴贵妃吓得发抖,连声道“不敢”,皇后只说道:“没什么事,都散了吧。”她十六岁嫁进忠平王府,熬了十几年,终究母仪天下,成为人人歆羡的、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又有什么用?太后不喜她、娘家不满她、后妃不敬她,同丈夫几十年的夫妻,竟只除了低谷陪伴的情分什么也不剩,一起用顿饭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皇上对糟糠妻子算得上良心了,甫一登基便立她为后,连当时生了唯一的皇子又最受宠爱的林氏都从未动摇过后位分毫。但这一天天的,又有什么意思呢?也不知道吴贵妃是年轻,还是娘家、儿子给了她什么幻想,竟还有精力上蹿下跳的折腾。她冷笑了一声,觉得讽刺。

    “宫里如今没人能抢吴贵妃娘娘的风头,她稍得意些,也是难免。”岳嬷嬷是她乳母,伺候了这么多年,说话也比别的奴才大胆些。

    皇后冷笑道:“矮子里头拔将军罢了,眼皮子可忒浅。还是太年轻,没见过林妃活着的时候的模样,否则就该明白‘宠’字怎么写了。”

    皇帝是个自律又守礼的人,凭谁也不能越了皇后的尊荣去,但除此之外,他能给林氏的,还从未含糊过。虽说那个“文慧皇贵妃”的封号是她临死前冲喜之用,但她当贵妃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吴贵妃、周贵妃、贾贵妃这种乱七八糟三个贵妃的境况。如今这三个自认贵妃,却不想想贵妃印鉴在谁手上?连一方代表身份的绢章都没法子拿到,也敢同死人争宠呢!

    岳嬷嬷听着心寒:“娘娘本不必这样说。”

    “我倒盼着林妃还活着呢,能多多少热闹看。”她也不是不好奇,倘若林氏还活着,是成了第二个周氏,不复恩宠被新人替代,还是继续她前头的荣光?不过想来,皇上是个念旧的人,像周氏那样自毁长城的到底不多,林氏是个知情知趣的,想来纵然年老色衰,也不会被厌弃。有她当着四妃之首在那边镇着,吴氏哪能这么天真烂漫地蹦跶呢?可惜没那么多如果,林氏早早就去了,留下个儿子,继续碍后妃的眼。

    “我如果是她们,一定不去碰永宁王,哪怕只是嘴上说说。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十根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亲手养大的孩子,跟其他的没法比。就像当年,家里想法子要把姐姐往忠义太子府上塞似的。”

    岳嬷嬷沉默了半晌,道:“这不正说明了娘娘是有福之人么。”皇后有个年长其十余岁的嫡亲姐姐,非但美貌,更聪明好学,甚是聪慧,老承恩公爱若珍宝,她进宫选秀时更是上下打点,铆足了劲儿想送她去太子府——即便是正妃没指望,做个侧妃也是好的,谁知也没能如愿,反倒是一向没报什么希望的小女儿最后有了大造化。这也是皇后多年来的心结,哪怕老承恩公去了都没能解开,岳嬷嬷自然也知晓,但她虽有多年陪伴的情分,这种事情,也说不得劝不得。

    好在皇后自己也不继续提了:“我也难得管回事,你替我传下去,以后养心殿的膳食,由御膳房那儿再把一道关,想向皇上献殷勤,等皇上去她们那儿的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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