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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趣阁 > (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 第56节

第56节

    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了。紫鹃不懂事的时候,倒也替姑娘盘算过以后。那时候姑娘还借住在荣国府,家里早有传言,说林姑老爷和老太太约好了,将来要让姑娘嫁给宝玉的。当时她也不太懂,只觉得知根知底的,宝玉又不是那些会欺负妻小的公子哥儿,又有老太太做主,这姻缘也好。只是后来林姑老爷把姑娘托付给了六老爷,姑娘身上又有她父亲分给她的家产,自己这辈子的吃穿用度是不愁了,皇上又怜姑老爷的清正廉洁,赐下族姬封号来,便就是她是失父失母的孤女,配宝玉也绰绰有余了。当时宋氏也替姑娘相看了几家,紫鹃旁眼看着,也觉得太太替姑娘选的公子哥儿,似乎比宝玉要好的,别的不说,宝玉屋里的几个丫头,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就不是多好相与的。及至后来刘遇放了话,陛下赐了婚,她就把从前那些想法深深埋在心里,谁也不敢说了。只是没想到,她没想,竟还有人在想着。

    宝玉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会想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事儿其实也不算稀罕。况当年贾母也有意撮合,把最疼爱的两个孙辈都养在自己屋里,两小儿女朝夕相处着,宝玉又是个多情的人,有想法也是难免的事。但是姑娘呢?她怎么想?

    紫鹃想到这里,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便起身给茶壶里添了水,又去看黛玉。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只见黛玉倚在床头,眼睛扑闪扑闪的,竟是也没睡。

    “姑娘怎么还没睡?也不开灯。”紫鹃说罢点了盏小灯,又倒了杯水过来。黛玉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便轻轻地推开杯子:“我也不渴,只是睡不着,起来想想事儿。”

    今儿这事冲击的确是大,紫鹃也想过是不是不告诉姑娘为好。只是若是她瞒着,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姑娘措手不及的,反而要惹祸上身。只是如今见黛玉为此伤神,她又后悔了。陛下赐婚后,姑娘就是太子的人了,宝玉也成了亲,这种小时候的爱慕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什么好让姑娘知道的呢?

    黛玉轻叹了一声:“我听说了好几年的金玉良缘,如今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紫鹃忙道:“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黛玉笑着问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其实也只是白问,她怎么会不知道紫鹃在怕什么?若是她也同宝玉一样,有那些心思,那对整个林家都是灭起来,宝玉也不过是儿时的兄长,一起玩过闹过,她十几岁

    时林海没了,便来到了叔叔家,此后同宝玉相处得也少了,难得见一次,他还冒犯到了韵婉。林家是书香门第,和贾家治家之道颇有不合,两家来往少了,要说她对宝玉还有什么想法,那也只有茜雪来的时候生的气了。她如今睡不着,但要说她在想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皇上已经下了旨,再过两年,她便得嫁给太子,到那深宫里去。其实仔细想来,这两年她见到刘遇的次数比宝玉要多多了,同是表兄弟,这位表兄同她远了好几层,身份地位也不同,但每次来时,却也算得上和煦温柔的。他同宝玉这样仿佛被养在深闺里的公子哥儿全然不一样,是个顶顶意气风发、张扬自在的人物,他也有资格那么站在高处看人。称雄除恶、匡正社稷,用二哥的话说,他是栋梁,是能撑起这个王朝的人。

    他是龙。

    黛玉悄悄地攥紧被子,到如今她也不知刘遇执着于自己的缘故,但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从前见过这位尊贵无匹的殿下。

    远在他们荣国府初遇之前。

    不管紫鹃和雪雁愿不愿意, 她二人总算是在下首扶了新人。宝玉见了她们,如见了黛玉一般欢喜, 同新娘子拜了天地,又拜了贾母、贾政夫妇, 行礼毕, 送入洞房。贾母等见他今日居然好好地成了大礼, 不觉欢喜, 只道冲喜果然有用。待到揭盖头时,宝玉只觉得眼花,问道:“怎么莺儿在这儿?”

    贾母、王夫人等却是早有准备, 在新房内照应的,宝玉不敢造次, 遂问袭人:“我是在做梦吗?”袭人道:“你今天大好的日子, 说什么混话呢?二奶奶在那儿坐着呢,还不快去。”宝玉又问:“你说的二奶奶是谁?”袭人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宝姑娘。”宝玉登时急了, 问道:“不是林姑娘么, 为什么是宝姑娘?我今儿还见到了紫鹃、雪雁,怎么一转头, 就成了莺儿?”王夫人听见了,过来道:“又病糊涂了,快别这么说, 仔细你宝姐姐生气。”

    宝玉确也怕唐突了宝钗,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说好了娶林妹妹, 怎么一回头就成了宝姐姐,他再欲问个明白,却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昏厥了过去。王夫人等忙命把他扶到床上,点上安魂香,又一迭声地让请大夫,兵荒马乱地折腾了一整晚,宝玉却还昏迷不醒,好在大夫也经验丰富,施了针,吩咐了人彻夜看守,虽离不得人,性命是无忧的。王夫人才喘了一口气,又来安慰宝钗。

    可怜宝钗新婚之夜,丈夫口口声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还犯了病,她一身锦衣华服,却没沾到半分嫁衣的喜气,见王夫人来问她,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佯作从容,反过来劝王夫人:“太太放心,我和袭人看着二爷,到了钟点给他喂药,定不会有事的。老太太、太太忙了一天了,早些去歇息吧。”

    王夫人深感她体贴懂事,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好在如今做我家媳妇的是你,若换了别人,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宝钗心里却明白王夫人也就是打量着她这样的性子才敢娶她过门,换了别家女儿,家里还不早闹腾开来了?只是事已至此,多言无益。王夫人同贾母自然也不会真的让宝钗新婚之夜便劳累看护宝玉,各自留了体贴的丫头婆子在屋里才走。

    宝玉浑浑噩噩的,只觉自己在做梦,却至一处,雕栏画栋,仙雾缭绕,却是他从前在东府上时曾梦到过的太虚幻境,旧日看到的警幻仙姑此时仍立在此处,见了他,只疑惑不解:“未至你魂归之日,怎么就来了?”宝玉见了故人,心里亦欢喜:“我寻人至此,还望仙姑指路。”警幻仙姑因问:“你寻何人?”宝玉道:“姑苏林黛玉。”

    警幻仙姑道:“原来你找她,她本确实是这个时候魂归于此,然因缘际会,神瑛侍者取灵河甘露灌溉绛珠仙草时,灵河里的龙将醒未醒,眼泪亦融入水中,浇灌了绛珠仙草。绛珠仙草本应以一世眼泪还神瑛侍者甘露之惠,然灵河之龙亦下凡历劫,庇佑苍生,生改了绛珠仙草的命格。统共说来,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绛珠仙草尚未报完,若是你一意求她报恩,倒是也可。”

    宝玉听得懵懵懂懂的,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若是一意要绛珠仙草报恩,她当如何?”

    警幻仙姑笑道:“魂归离恨天罢了!”

    宝玉浑身一抖,终于明了警幻仙姑之意,原来他、林妹妹、太子殿下,竟是有这样的前因后果,若是他执意要让林妹妹同自己纠缠不清,最后竟会害了她的性命么?他一面不解,一面又思及金钏儿、晴雯,不由地伤心欲绝——这两个花一样的女孩儿,虽非自己害死,但若非同自己亲昵,又怎会落得一命呜呼的下场?他平素自诩关爱女孩儿们,但真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全无照拂她们的本事,只敢讷讷听训,连为她们求情都不敢。倘黛玉真因自己的缘故早逝,却又是他的罪过了。

    警幻仙姑问

    道:“如何?你可想清楚了,可要绛珠仙草还你的恩情?”

    宝玉忙道:“她陪我一场,已然够了。往后的日子,还是以她安平为好。”

    警幻仙姑叹道:“到底是你。”又道,“既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此间乃是太虚幻境,非凡人久留之地,你家中若还有牵挂,且速速归去,否则,为时晚矣。”说罢便挥手赶他。宝玉见仙姑着恼,赶忙跑开,只是哪里还找得到来时的路?忽的听人唤他,睁开眼时,却是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等围绕着哭叫,屋里一片喜气的红色,灯火辉煌的,原来不过是大梦一场。他心里清爽,再回忆起那梦时,纵使万般无奈,也只得放下了。

    宝钗等见他一连数日,汤药不进,连人也认不清了,吓得魂飞魄散,谁知他一梦醒来,大夫进来诊脉,奇道:“这回脉气沉静,神安郁散,明日再进调理的药,或可大好。”众人才放下心来,又怕宝玉神志安定,又要再提黛玉之事,谁知他竟问也不问,宝钗试探着提了一嘴,他亦道:“如今已是分了两处了,她自有她的富贵,从此远离了吧。”众人喜不自胜,只道他真的懂事了。唯有宝玉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是真从此不再提林妹妹了。

    薛姨妈在回门之日见到宝玉时,他还一副人事不知的痴傻模样,用一顶小轿抬了来薛家,连她也不认得了,当时后悔不迭,回门之礼也只得草草了事。如今进来安慰宝钗,却见宝玉恢复了清明,总算安下心来。贾母等见到她时,亦露出羞赧之色,都道:“委屈了姨太太和宝丫头,如今宝玉清醒了,等身子再养养好,让他去给姨太太磕头赔罪。”薛姨妈忙道:“都是一家子人,说这话可是生分了,我拢共就两个儿女,宝丫头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又想起薛蟠来,不免伤心。

    贾母问道:“薛大爷还是没消息么?”

    薛姨妈道:“正是呢,蝌儿传了信回来,说县太爷虽松了口,但上头却还有知府大人压着,说如今陛下命忠顺王严查各地冤案错案,若是被打的那户人家不服,要再往上告,连县太爷都没有活路,故而不许蝌儿进去探望,说怕我们串供。”

    贾母便道:“凤丫头怎么不见?让琏儿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也奇道:“是了,前几日她还在为宝玉延医问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两天却没了人影了?莫不是前几天累着了?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该好好调养才是。”

    贾母知她有心找个借口,把家务事交给宝钗打理,心里颇不愿意,然而宝钗过门这一个多月,确实辛苦,又深受委屈,如今当着薛姨妈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命人去寻凤姐。鸳鸯道:“昨儿个平儿就来说过了,二奶奶身子抱恙,恐怕这两天不能来老太太、太太这儿服侍了。因着宝玉用药,老太太、太太要常去探望,她怕把病气过给宝玉,自己在院子里养着也就是了。”

    贾母忙问:“凤丫头怎么又病了?请过大夫没有?”

    鸳鸯道:“平儿没说,我估摸着,恐怕还是那两年的旧疾,不好开口的。”

    众人皆知凤姐当年有“血崩”之症,这病确实不好对他人言说,只能自己养着,故而一叹,贾母打发人去了趟凤姐的院子,说是让缺什么药只管开口,莫要耽误了。几个人又说了会子话,贾母留薛姨妈用了晚膳,才各自散去。

    那凤姐这几日确实关在院中,却不是因为病了,而是旺儿媳妇来说,旺儿失踪了。

    一日两日的,犹可说他是去哪儿玩了,这都十天半个月了,还不回来,只能是出了

    事了。若是别的下人,死了活的,凤姐也懒得管,但旺儿是她心腹中的心腹,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都是他们两口子帮着做的,否则她也不必在贾琏开口阻止过的情况下,还硬把彩霞说给他们不成器的儿子了。她放出去的钱,利息收得高,风险也大,这么多年来,都是因贾府有权有势,别人不敢讹他们的才收得回来,如今王子腾、贾贵妃相继离世,下头的那些地头蛇也知道他家不行了,不像从前那么怕他们,钱收得越来越难了。此刻凤姐也不免担心,旺儿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死不死她也不甚在意,只是还有不少钱在外头,要是收不回来,家里账上那么一大笔钱可怎么填补?她不得不早做打算,一面让贾琏派人四处去搜寻,一面自己又想方设法的,东挪西凑,想法子填上一些。事已至此,贾琏也顾不得责备她四处放利了,况他自己这两年也花了不少,只能夫妻一起想法子。他派人出去,先让旺儿媳妇带着,把放在外头的钱能收的收回来,再努力找寻旺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夫妻这几日尽忙这事了,又要瞒着家里其他人,困难异常。但是几番搜寻下来,却是遍寻不着,有经验的小厮问,会不会是被官府的人抓着了。凤姐先是想问:“谁敢抓我们家的人?”又想起家里如今的景况不如从前,一时也有些犹豫。

    若是旺儿真被官府抓了过去,他们放利的事可就瞒不过了。二人在家里忍不住互相抱怨,频繁争吵,待到气头上,贾琏连“休妻”的话都说出口了。凤姐哪里是能忍让的脾气?摔碗砸盆,闹了好几次。

    贾琏夫妇虽多方运作, 但其他小厮毕竟不像旺儿一直经手,门路精通, 本钱只收回了三成不到,旺儿媳妇因担心她家爷们, 办事也不尽心。他二人无法, 又多派了些人手, 去寻旺儿, 好容易有了点眉目,说是某一日他没收到李庄的利钱,遂同李庄的村长儿子李四一起出去吃酒, 正商议着怎么叫他们还钱的时候,有两个衙役过来, 问“你们谁是来旺”, 因在李四面前,旺儿不愿堕了自家面子, 遂同他们争吵起来, 衙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他二人都拘了, 李四昨儿个才刚放出来,旺儿却还在里面。

    凤姐急道:“他招出什么来没有?”

    贾琏喝了口水道:“他招不招的也无济于事了,那李四贪生怕死, 把帮着旺儿跑腿放利的事儿全都说了,还画了押。我本来想把他绑了发落,但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且他爹大小是个村长,回头找不到儿子,再告去官府,事情更大。”

    凤姐愤恨道:“绑了干嘛?直接一棍子打死得干净!”

    贾琏瞪着她道:“你是听说薛大傻子打死了人,如今在牢里舒舒服服地住着,想有样学样不成?我可没有薛家那么多银子去四处打点着捞你出来。”凤姐自知失言,问道:“如今你说怎么办?”贾琏烦躁至极,甩袖道:“你问我怎么办?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老爷太太问起来,你自己担去,横竖与我是不相关的。”说罢也不理会凤姐的哭骂,摔门走了。

    凤姐别无他法,只得想法子从嫁妆里拣了一箱东西拿出去当了,好容易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下去了,听闻贾母不放心,叫王夫人来看看她。好在她这几天劳心费力,面色憔悴,脸色蜡黄,倒真像病态了。王夫人见她脸色这么差,叹道:“你也是,既然病了,何必还逞强忙碌?如今宝丫头也过了门,叮嘱她让她上心也就是了。”凤姐勉强笑道:“都有难处,宝玉还在养身子,我看宝钗也不像有心情出来理家的样子。倒是三妹妹,我寻思着,她也是做过的,来搭把手也好。”

    既提到探春,王夫人也不瞒她,问道:“南安太妃今儿个又邀老太太过府玩呢,依你看,她上回见了你三妹妹,如今又请老太太过去,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呢?”

    凤姐度她心意,自然是希望探春能嫁进王府的。但是南安太妃这个人的性子,连她都有所耳闻。桂花夏家的夏金桂是只配做她家的妾的,探春身为国公府的庶女,嫁妆、家资还不如夏家独女,身份是要比皇商家的夏金桂好些,但是好得也有限。况林馥环回家后,有马兖上门提亲,以南安太妃的心气,不得找个比林馥环更好的孙媳妇,才咽得下这口气?如今的贾家和林家,哪家条件更好?就是凤姐也得承认,自家虽有国公府的名号在,真论起朝廷人脉,和林家是不能比的,但这话她可不敢跟王夫人说,只笑道:“云大爷休掉了未来太子妃的姐姐,恐怕也只得贵妃的妹妹才配他了。”

    王夫人苦笑道:“若是贵妃娘娘还在,我哪里用替她们姐妹的亲事这么烦呢?”

    凤姐劝道:“三丫头这样的人品本事,到哪儿都能过得好的,太太不用担心。”

    这话倒是真的,探春为人果敢,又有理家之能,性子也坚定要强,和迎春全然不是一个样子。王夫人点点头,道:“虽是如此,她这十几年一直养在我名下,我待她也同亲女儿一般的心情,自然是希望她好的。这南安太妃话也不说清楚,一时夸她,一时又说让云夫人收她做干女儿,我还真不懂她的心思了。”

    凤姐道:“真让云夫人收作干女儿,探丫头身价也不同以往了,说亲也比现在更有底气。就是怕是云家自己没有女儿,要是认干女儿,是不是要借干女儿出去联姻?”

    “要是能联姻也好。他们那样的人家,需要上赶着奉承结亲

    的那得是什么人家?早前想走你叔叔的门路,去南边打仗,也只是派人去说了说,没想走结亲的路子呢!”王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看我们,男方家里还什么都没说呢,咱们自己做起美梦来了。”

    凤姐笑道:“太太提前为三丫头做打算,正是慈母心肠,怎么就是做梦呢!要是大太太也像太太似的不在意嫡庶,把迎丫头当回事,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让亲戚家都看起笑话了。”

    提起迎春,王夫人也是一叹,但要说让亲戚家看笑话,她也有不满:“倒是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拿别人家的苦处说事。”

    凤姐知道她因为宝玉的事,比起从钱来,对黛玉的观感更复杂了,故而笑道:“姑母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罢了。”

    “是啊,当初都说她可怜,打小没了娘,老太太也疼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说起来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三个丫头都比不上她。如今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可怜?倒回过头来可怜咱们家的孩子了,都是命啊。”王夫人忽然又道,“老太太说当年最疼林丫头的母亲,这话倒是不假,你看给她找的姑爷,祖上封过侯,自己也是前朝探花,攒了几代的家底子都在他身上,又没有婆婆,一过门自己就是太太——现如今咱们家的姑娘,哪儿还能找得到这种条件的姑爷?”

    早年四大家族都是互相结亲的,贾代善和贾母为女儿择亲时却没选史家、王家的儿子,而是另辟蹊径,看上了林海,若非命中无子,又一家子都病恹恹的,贾敏这辈子倒也值了。便是王熙凤此刻往回看,亦觉得这个姑爷挑得够用心了。但贾代善当时还是国公爷,又深受先皇宠爱,贾敏作为国公府的嫡小姐,才找得到这么个金龟婿。如今家里的情况和当年差得远不说,平心而论,家里如今这三个姑娘,身份比起贾敏来,也差些。林海去世时,贾琏送黛玉回苏州奔丧,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贾敏当年的嫁妆核对核对,一并带回来,知道林海已经分清楚了,还暗自生气,觉得是林滹家用花言巧语坑骗了林海。可见林姑母当年的嫁妆有多丰厚了。如今家里哪还能给姑娘们置办那种档次的嫁妆?就算迎春出嫁时,邢夫人克扣了她的嫁妆,探春的嫁妆也不会比她丰厚多少的,凤姐管家这么多年,如今贾府公账上还有多少钱,她心里明镜似的呢。

    不过探春若是真嫁进南安王府,或是被南安王府收作干女儿,和对等的人家联姻,想必贾母为了面子,也会掏出一些私房来添补她的嫁妆。

    王夫人和她说了两句闲话,又问道:“怎么不见平儿?你都病了,她也不在跟前服侍,跑到哪儿玩去了?”

    平儿正在外头忙着清算账本呢。凤姐哪里敢让王夫人知道这个,笑道:“正是因为我病着,大大小小的事,不能亲自去看着,不让她去盯着,我哪里放心的下。”

    “你也就是爱操心,如今还是好好养身子要紧。”王夫人又叮嘱了她两句,又去乳母那儿看了会儿巧姐,才回自己的屋去了。

    她一走,平儿才偷偷地进屋来:“我刚回来,远远的看见太太的丫头站在廊下玩,怕是太太在这儿,怕太太问我手上拿的是什么,躲到别处去,看见太太走了才敢回来。”说罢把手上的借据都拿来:“这是当年借贷收的房契地契等,只是如今风头紧,一时也找不着买家,怕是要折旧卖才能变得钱——又怕有人查出来是咱们再卖,不就等于明说了是咱们在放贷吗?”

    凤姐听到平儿都在和她“咱们”,贾琏却还说这是她一个人的事,一时也诸多感慨,却也只是着急:“贱卖也没法,能平账就好,往常这些房契都

    是怎么处理的?”

    平儿道:“都是旺儿找人转手卖的。”

    这就是了,凤姐再厉害,也毕竟是女流之辈,这些需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事儿,她也只能让下人去做。但放利毕竟不是什么能说道的事儿,除了自己的心腹,她谁也不信。现在旺儿被拘了,她便处处受限,仿佛被捆住了手脚,不免埋怨起贾琏的不顶用和胆小怕事。再者,就是想法子把账填上了,谁知道旺儿在牢里会不会招出什么来呢?到时候还不是要泄露出去。这么多年下来,她让旺儿办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的……想到这儿,凤姐不禁面露凶光。

    平儿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都说薛蟠喝两口酒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但她服侍了凤姐这么多年,心里清楚得很,要说厉害,凤姐才是真的心狠,十个男人都未尝有她的胆大。但旺儿可是她心腹里的心腹,这么多年来给她办了多少事?要是连他也想动的话,凤姐可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平儿素来知道她心狠,但当年在水月庵里管张金哥的事儿,姑且算是没料到张家小姐和守备公子是那么的知义多情,两条人命。尤二姐也可算是危及到了凤姐的地位,也算是她自寻死路。但要是主动对旺儿下手必须是给妈的。……

    这厢平儿还在想着呢,凤姐却已经吩咐了下去:“叫王信来,给我娘家去封信。”

    平儿听说是给王子腾夫人送信,倒是松了一口气,想道:“是了,王大人虽然没了,但他当年提拔了多少人?那些门生家客,有不少都还在朝为官,中间想来也是有些有情有义的人在的,若是王家太太开了口,也必定会看王大人的面子,把旺儿放出来的。”便赶紧去叫王信了。

    凤姐见了王信,却是道:“你给我带个口信,给我哥哥王仁……”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王信也是浑身一抖,但是看到凤姐的表情,知道此事重大,必办不可了,便道:“奶奶放心,我一定把信带到。”

    “速去速回,这事要是不成,咱们都没活路了。”凤姐狠狠地道。

    这边凤姐在为了填账绞尽脑汁, 那边贾母和王夫人见宝玉人也清明了,和宝钗相处也算融洽, 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思忙活起来, 去回南安太妃的请。因上回南安太妃应承了她们去打听元春的事, 最后却什么也没问, 还忘了派人来说一声的事儿, 两家如今相处起来颇有些尴尬。但后来贾家也知道元春确实出了事,不好责怪南安太妃不敢插手管的。况如今王子腾、贵妃娘娘相继没了,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 都知道自家已然在走下坡路,如今王府还愿意同他们结交, 甚至结亲, 哪里还有回避的道理呢?故而约好了日子,收拾妥当, 赶着去赴约了。临行前鸳鸯夸贾母穿的衣裳好看, 贾母还叹道:“我和老太妃都这样的年纪了,若不是请的人是她, 我可不愿意出门。老姐妹之间,能见面说说话,喝喝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还不一定有下次呢。”

    鸳鸯吓了一跳,忙道:“老太太平白说这些话吓我做什么。您老人家是出了名的福寿星,要看着宝玉中举人、给您生重孙呢。”

    贾母想到她描述的景象, 也跟着笑起来:“老了,老了,我也不强求别的,宝玉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对宝玉那么好,他要是知道感恩,是该孝顺老太太,考个功名、生个重孙给老太太呢!”

    婆媳二人梳妆打扮完毕,携手往南安王府去了。那边凤姐还在头疼,倘若探春好事将近,她的嫁妆肯定要从公中出的,她挪用了那么一笔去放利,如今却是不能像她原先打算的那样把月钱凑出来就好,别的慢慢打算了。非得把帐填平了才算数,否则太太她们给探春置办嫁妆的时候查出不对劲来,她这么些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别人才不管她这么多年为这个家怎么操心呢,恐怕一句“祸害”就给打发了。偏生她忙得焦头烂额的这会儿,邢夫人还不满南安太妃只邀请了王夫人,来她屋里抱怨出气,又把当年南安太妃来家里玩,要见见女孩儿们,贾母只叫了探春的事儿拿出来说,怪她偏心大房:“你别不当回事,现如今你是靠着二房过活,但二房真正的奶奶如今也过了门了,我看她还惯不惯着你呢。”

    凤姐听得烦躁,又不能顶撞,只得忍气听着。好在没一会儿,鸳鸯来她院里问一套茶具放在哪儿,邢夫人因贾赦纳鸳鸯作小一事被闹了个没脸,如今见了她犹觉得尴尬,只略说了两句话便走了。凤姐松了口气:“你怎么今儿个没跟老太太去南安王府?”

    鸳鸯见邢夫人走了,也同凤姐笑道:“说是老太太离不得我,其实是我离不得老太太。南安王府也不是别的人家,太太带了那么多丫头呢,不用我忙。我还是在家里把老太太准备用的东西先预备下。”

    凤姐拿了库房钥匙给她,鸳鸯道:“让平儿跟我一起去,回头直接把钥匙带回来。”她也是做久了事,知道忌讳。虽说凤姐信她,但是钥匙在她手上久了,丢了什么东西,她有嘴也说不清。凤姐笑道:“我叫小红陪你去,平儿正忙着呢。”

    鸳鸯奇道:“她也是,好几天没见人影了,就这么忙?”

    “过几天就好了。”凤姐含糊过去。

    他们房里的事,鸳鸯也不便细问,叫上了小红,一起去取要用的茶具去了。王熙凤又等了许久,才等到王信回来,开口道:“仁大爷狮子大开口哩,说若是办成了,要奶奶把这次的生意分他一半。”凤姐皱眉问道:“一半?他怎么不去抢呢?都是荣国府的银子,挪去放的,他要是想插手,自己抠不出两个银子来?”王信知道她着了恼,讷讷地候在一旁,不敢言语。凤姐又思量许久,才咬牙道:“罢了,一半就一半,叫他务必办成了。”

    原来那凤姐想,旺儿若是招了,她是断无生路的,务必得斩草除根,然而旺儿没了,她放在外头的银子

    也等于是没了,还非得有王仁这样又有些门路,又蛮不讲理的无赖才有可能追回来。这次损失些,以后也有个助力。到底是自己亲哥哥,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钱给谁赚不是赚呢?

    王信忙应了,就要出去,凤姐叫住了他:“站住!”他赶紧回过头来,垂着手听吩咐。

    凤姐冷笑道:“你往常给我办事的时候,偷偷地拿一点,我也不是不知道,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记好了,我的事成了,你才有私房攒,否则,别说钱了,命也要丢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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