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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趣阁 > (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 第82节

第82节

    她不是没听说过就在出发前几日,南安府的云大爷还来求见林滹,只是被林征不算客气地送出了门去,到底没能见着馥环一面。

    馥环离开云家,和她离开孙家,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当年南安太妃不满她无子又善妒,百般刁难,林滹夫妇自然是偏向自己的侄女儿的,几番交涉下,馥环还是回了娘家,和云家算是一刀两断了,只是她与云渡少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迎春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连马兖那么好的情缘都斩断了,怎么就不肯原谅云渡呢?

    “你三妹妹还在蛮国生死不知呢。”几栀听她疑惑,赶紧道,“可不敢让馥姐听到,她曾经嫁过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了需要靠跪地求饶换回命来的人了,到底还算不算当年那个人,我们外人都说不清楚的,只能等她自己想出个答案。你也别替她操心了,她这人一向有主意,倘若打定主意一个人过日子,自然过得好。若是想到最后,觉得还是和云大爷过日子好,那就得看云大爷愿不愿意舍弃云家所有来入赘了。”

    迎春情不自禁地道:“怎么可能。”连贾家那么艰难了,现在出了个进士,都把从前的派头捡回来了,何况是云家这个郡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安太妃当年送自己家的女儿去和亲都舍不得,云渡身为嫡长子,怎么可能入赘?他若有这份魄力,当年就带馥环出来了,何至于劳燕分飞。

    她们毕竟要走远路,又带了不少人手,行程自然是快不起来,行至驿站,迎春只觉得一直有人在看自己,但是好不容易提起胆子去看时,却又什么都寻不到。

    “你在看什么?”驿站里条件自然不比家里,几栀与她同住一间,见她一直在看窗外,不由地好奇。

    迎春皱眉道:“许是我的错觉吧。”

    明儿个还要赶路,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几栀便催她用饭:“今天我们早点睡。不然明天起来,又要手忙脚乱的。”

    迎春应了一声,离开了窗边,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呆愣在原地,而后匆匆忙忙地推开房门出去。

    林福正在饭堂里和驿站的管事儿说话,见她这样子,忙问:“贾姑娘这是怎么了?”

    “宝玉!我看到宝玉了!”迎春方才那一瞥,分明远远地看见了宝玉。

    林福也不是没听过贾家那位宝贝疙瘩走丢的事儿,便叫人陪着迎春出去看,只是宽阔的一条大道,毫无遮蔽之处,如今已是夜幕,赶路的行人也不见了,空荡荡的一片,哪里又有宝玉的影子呢?迎春遍寻不见,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那毕竟是你弟弟,他走丢了,你嘴上不说,心里毕竟惦记着。”馥环忍不住问,“要不,趁着还没离京多远,你回去帮着找一找?”

    迎春忙道:“不,我想去桐城。”她浑浑噩噩了一世,也唯有这个决定,当真由她自己做出,发自本心,若是这次再动摇了,那她这一辈子,约莫也就是这样了。

    馥环叹了口气,托驿馆的管事这几日帮着在附近打探打探,叫迎春把宝玉的身量和她方才瞧见的打扮仔细说了:“若真有人见过那位公子,烦请送个信去京里,那是原来荣国府的贾家的二公子,不见了有一阵子了,家里人着急得紧。”

    管事的自是应下,心里也嘀咕,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用不上“丢”这个字的,还不是自己跑了,左右有顾虑呗,这种哪里找得回来?有良心的,过个三年五载的自己想通了,还会回去,但外头的事儿谁说得准,也许一个寒潮,一个热症,人就没了。或者那小子一辈子也不想回去了,这天底下这么大,要是愿意回家,谁高兴风餐露宿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管事在驿馆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分别、什么样的行人都见过,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迎春这毅然决然地要去桐城的态度,还是让馥环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欣慰。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迎春她们歇脚的位置离京城其实也算不得多远, 既然她看到了像宝玉的人,总要请人带个信去贾府的。王夫人等本已绝望, 闻得这个信,一颗心又热络了起来,忙派人去那驿站打探。驿站的人倒还记得迎春匆匆忙忙出去找人的事, 馥环又留了银子,他们也应付差事地找过两回,但是迎春那天找疯了都没找到,这几日又怎么可能看见人影?故而贾家人来的时候, 他们也算热心地把那日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邀功说自己也帮着找了几回, 可实在是没人见过那位爷, 他们自己心里也觉得是迎春的臆想:“您放心, 横竖我们驿站就开在这儿,若是那位爷还来这儿,我们必是会拦住他,往京里送信的。”

    王夫人等听了回信,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贾政叹道:“想来是二丫头看花了眼罢。”王夫人心里有怨, 想道:“迎丫头若真惦记着这事, 哪里还能一走了之呢?如今倒害得我白高兴一场。兴许她第二天继续找, 就找到了呢?”更叫她难过的是, 宝钗听说这次又是无功而返后, 连哭都不曾哭一声, 沉默了半晌,就继续去忙她外头的生意了。

    如今生意不好做,她开布庄的本钱不算多,从前那些人脉又都躲得远远的,老伙计们散得影儿都找不着,一切都得从头来起。薛蝌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宝钗先头还强守着规矩,不敢去铺子里“抛头露面”,后来也顾不上这些了。王夫人虽有诸多不满,但正如宝钗先头所说的,贾兰就算入仕,刚开始也没多少薪俸可领,于家里这么大的开销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二来,她看宝钗的心也不如从前那般,也怕把她逼得急了,她也不替宝玉守着了。

    其实有些事早有征兆,宝钗并不是她面上表现得那样热心的人。薛蟠是她亲哥哥,吃了官司,多方奔走后还是没逃过一死,薛姨妈难过地厥了过去,她作为妹妹,叹了两天气,也就不提这事了,甚至还同莺儿说,早知道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薛姨妈这么不计成本地上下打点,好歹留点养老的钱,气得薛姨妈好几天不理她,还是王夫人劝和的。当时王夫人还觉得宝钗说的有些道理,如今细想起来,只觉得她冷静得不近人情。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如今宝玉不在,宝钗就算不想守着,去弄个和离书来,那也是合律法的,偏如今比起要贾府庇护她来,倒更像是他们在吃用她的生意似的了。故而王夫人嘴里也只得抱怨迎春,折腾一番,累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不过袭人找上门来的说辞,却像是告诉他们,迎春没有看花眼,并不是空欢喜。

    “我肯定见着二爷了,可是那天来看戏的人太多了,我就叫小丫头追出去看,自己招呼了一下客人老爷们,回头就不见了二爷的影子。”袭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戏班子要招待的“客人老爷们”是什么些人,众人不至于不知道,蒋玉菡夫妇两个得怎么招呼伺候那些人,他们也不敢猜测,自然不忍心责怪袭人为了招呼那些人耽误了找宝玉——何况,如今袭人又算他们家什么人呢,便是全然袖手旁观,也没人能说她什么。只是袭人自己舍不得昔日的情分罢了。她如今全然仰仗着蒋玉菡过活,蒋玉菡的出身,王夫人是顶顶瞧不起的,便是如今,他的营生也不足为官家挂齿,然而虎落平阳,去年年底的时候贾家也受过蒋氏夫妇的接济,如今也只得好言劝袭人道:“你是顶好的,是我们对不住你,如今虽然我焦虑宝玉,却也实在不忍心见你也跟着伤心忙碌,若是因此让你们夫妻生了嫌隙,就更过意不去了。”

    袭人低下头,眼眶微红,半晌才道:“我们家老爷也是受过宝二爷恩惠的人,他一直是支持我寻宝二爷的。”

    这话倒是说得王夫人老脸一红。蒋玉菡就是昔日忠顺王府的琪官之事,怕折了袭人的面子,谁也没放到明面上说过,但谁不心知肚明呢?他从前委身于人的过去,对一个如今自立门户、娶妻立业的男儿来说,还有些不堪,和宝玉的“旧相识”,也不是多好听的事。而且真的说起来,当年忠顺王府的长使来荣国府寻人,也不过略威胁了一句,宝玉便把蒋玉菡藏身的地儿交代了,实在算不上有情有义。

    忠顺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所耳闻,蒋玉菡逃出去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恼了他,被抓回去后会经历什么,也没人敢猜。袭人是个丫头,不大懂这些事也罢了,王夫人等却是不好说别的。

    宝钗轻声道:“二爷这样,倒像是在道别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讶异地看着她。

    她和宝玉是夫妻,论理这屋子里,她该是最了解宝玉的人,更何况她说的,还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迎春、袭人都没有看走眼,宝玉在她们身边远远地看一眼就走的样子,还真像是告别。否则,为什么不留下来,与她们说几句话呢?

    袭人颤抖着问:“告别?那二爷打算干什么去?”

    宝钗勉强笑道:“我也只是猜猜罢了。”

    宝玉已经离开家里数月了,若只是不想读书,和家里怄气,这几个月也足够了。现如今,就是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想离开了。他从小脾气就古怪,又有些痴的,轴劲儿不比惜春差,家里这么大变故,他便是要看破红尘,似乎也情有可原。只是他可没有惜春那样的耐力,只要有人好言拦着劝着,以他对尘世的眷恋,多半还是拦得住的。

    王夫人咬着牙,道:“他惦记着迎丫头、惦记着袭人,难道最该惦记的不是咱们吗?”

    这话听在袭人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滋味了,不过她也已经嫁做人妇,也确实不好争这份惦记,因此低着头默默噙泪,并不言语。

    王夫人还不甘心,哭道:“四丫头那性子,就是见着了宝玉也不会回来给我们提醒的,他要是不回来我们这儿,我们该去哪儿寻他?除了咱们,他又还惦记着谁?”又暗恼宝玉屋里这娇妻美妾的,没能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的,若是有孩子,宝玉还舍得跑么?

    宝钗听到她这话,猛地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宝玉自始至终惦记着、从来没有忘却过的。

    可惜,那人如今高高在上,像一朵漂亮华美的花儿,被养在了深宫里,全天下最尊贵的公子哥儿奉她为明珠,不让人动她分毫。也许皇宫里的生活并不如她们想象得那么美好,可林黛玉现在确确实实地拥有着她薛宝钗曾经最想要的东西。

    还拥有着宝玉的痴心妄想。

    薛宝钗自认除了兄长,便再没有比不过林黛玉的地方。可恰恰就是这个兄长,叫她和林黛玉之间拉开了一道沟壑。可是在宝玉这边,明明这道沟壑是不存在的,宝玉可不会计较女孩儿的出身和家人,他只要女儿家好看,聪明,就爱惜得紧,甜言蜜语,做小伏低,生怕哄得你不高兴。宝钗是知道自己彻底没了进宫选秀的机会后,才由着母亲把目标定在这位姨妈家的表弟身上的,若要问她自己有没有动过心,祖宗规矩在上,她也不敢说。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说婚后的这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日子,就是之前在大观园里地相处,她也看待宝玉同别人是不同的。

    姐弟之乐也好,亲戚之谊也好,男女之情也好,横竖最后是她嫁了贾宝玉,是她陪着宝玉经历了家里的这大大小小的磨难,陪着他送走了老太太,孝顺父母,和善姑嫂,若说之前薛家为了把女儿嫁进荣国府花了些手段罢,真嫁进来以后,她还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宝玉的事。

    若说她来晚了几年,让黛玉先和宝玉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可之后大观园里相处的日子,早超过了那对表兄妹在老太太房里一起长大的年份了。

    她是真不知道,才情,相貌,脾气,她比林黛玉差在了哪里?

    为什么宝玉心心念念的人不是她?

    从前她不敢、不能回答别人,她心里有没有宝玉,如今做了被宝玉抛弃的妻子,她总算敢回答自己,她心里是喜欢宝玉的。

    可惜了,人家不稀罕。

    要是宝玉真敢硬闯皇宫去看一眼黛玉,只怕这一家老小,好容易扛过抄家灭族之灾,又要遭遇滔天之祸了。然而便就是没有那场祸又如何?以家里如今的开销,还能再坚持几年?贾兰中举,不是中兴家族,反倒是让家里这些人好容易忍下的骄奢淫逸的毛病又复发了。连她在布庄做生意,都时时要被叫回家里主持大局,为着些宴请亲友的事儿。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王夫人行礼道:“太太,我先回了。”

    宝钗在布庄里忙活,她不想承认, 但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生怕什么时候宝玉来了, 被她错过了。可惜直到关店,也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叹了口气,一边叹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一边心里暗恨宝玉心狠。

    她关了店门,上了小车, 如今今非昔比, 自然坐不得从前的大车子,现在的小车子又小又挤又闷,只坐她一个都勉强, 别说把莺儿塞进来了。但有总比没有好,只是苦了莺儿, 打小跟着她, 过的是副小姐的日子, 薛姨妈当初谋划着金玉良缘的时候, 莺儿没少帮着跑前跑后的,宝钗害臊不敢说的话, 多是她帮着传的,也就是图宝玉心肠好,以后给他当姨娘, 比伺候薛蟠那样的姑爷好太多了, 谁知道荣国府最后把日子过成了那样, 宝玉倒是不像薛蟠那样成天喊打喊杀呢,可是也是真的心狠,这一去就没个人影了,也不知道如今她们主仆两个守活寡的,和香菱这个真真切切守着寡的谁更惨些了。今天是因着薛姨妈受了寒,身上不大爽利,宝钗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才早早关了店,想着去探探她,看看她要不要紧,若是要吃药,她得想法子去抓来。

    莺儿坐在车夫旁边,晃得整个骨架都重组了似的,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院落,欣喜地唤了声:“奶奶,到啦。”

    这辆马车是宝钗开店后,要四处走动,才托薛蝌帮忙置办的,马车夫自然也不是贾家的人,倒是更近着薛家这边,此刻想着躲懒,便笑嘻嘻地搓着手问道:“奶奶今晚上还回去那边吗?”

    宝钗笑道:“怎么?你在那边有急事?”

    “小的能有什么事,只是提醒奶奶一声,回头天黑了,路不大好走。”

    宝钗自是知道他是不想再多跑一趟回贾家去,也不点破,只是道:“好,我进去瞧瞧妈妈,要是她一切都好,我也不耽搁,咱们趁着天色还早回去,要是妈妈身子抱恙,或者是留我吃饭,咱们今晚就住这儿了。”

    车夫喜不自胜,忙道:“那我这就停车去。”

    莺儿不喜他偷懒,皱眉问道:“你这是确定了奶奶今晚要留在这儿了?”

    车夫道:“奶奶是薛太太的亲闺女,如今不比从前住得近的时候了,现在住得这么远,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薛太太哪有不留她的道理。”

    莺儿还要再说他两句,却见宝钗已经往屋里去了,忙小跑着跟上,悄声说道:“奶奶怎么不管管他,这车夫如今是越来越滑头了,天天巴不得少跑两趟呢。”

    “我要是今晚回去,你不还是得坐在外头?现在春寒还在,能少冻还是别吃这苦了。”宝钗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对,妈妈如今可不会‘必定留我’了。”

    莺儿听了心里一暖,倒把这些日子堆在心里的郁结散去了少许,又听宝钗这么说,忙劝道:“奶奶说什么呢,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太太那天也就是气急了随便说说,奶奶给她服个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她说的是上回宝钗和薛姨妈闹口角的事,本来薛姨妈就不喜宝钗抛头露面地做生意,道:“你爹走的时候,一个劲地嘱咐我,咱们家纵是有些银子,和真正做官的人家比起来,还是什么都不算,我费尽心思把你嫁进你姨妈家,你怎么又重回老路了?”宝钗那天回去是因为帮着薛姨妈搬家——她也是才知道薛姨妈不只是把养老钱都送去衙门给薛蟠打点关系,还因为受骗借了些,不得不卖了原来的院子搬到城外去,本来就心情不顺,闻言也略有不满,道:“回老路又有什么不好?要还走在老路上,咱们家还是开典当行的,哪里用得着被典当行把房子收走呢?”薛姨妈当时本就又难过又后悔,原本最疼爱女儿的人,也难得地冲她发脾气:“我知道你就是在怪我给你哥哥花了太多的钱,没给你留点,现在恨我恨你哥哥是不是?”把宝钗气得没法,二人不欢而散。

    如今再提起这事来,宝钗也只能叹气,道:“妈妈老了,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也不算多精明。她要是能像林太太那么做决断,当年也就不把哥哥养成这脾气了。算了,不提这些,她平平安安的,身子不出什么岔子,我心里也就知足了。我也就只想还有个妈妈能叫叫,知道自己还有人疼,要不,还能图什么呢?”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也分个厚薄,薛姨妈比起其他太太来,对女儿已经算得上疼爱有加了,可是比起儿子来,到底还差一截。虽然她那会儿常常抱怨薛蟠不懂事,说宝钗比薛蟠强百倍,可说到底,还是更想将来仰仗儿子些。宝钗倒也不是不懂。初时也不服气过,但薛蟠有千般错处,对她却不差,她也只得罢了。至于到了如今,哥哥已经和她们天人两隔了,再多的不满也没处说去了,她心里明白婆家靠不住,又有什么必要和薛姨妈为了这点事怄气呢?

    薛姨妈其实那日发过火后便有些后悔。宝钗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当初新婚燕尔,宝玉疯疯傻傻的,都没听她埋怨出口,如今也确是家破人亡,事事不顺,她想留点傍身的钱也无可厚非。便是薛姨妈自己,当初为了救儿子倾尽所有,如今捉襟见肘,也有点后悔当时没留点心眼,看出那几个“帮忙”的并不是诚心的。现在宝钗给了台阶,她焉有不下之理,母女俩闭口不提那日的争执,只说了些家常话,薛姨妈便留她吃饭。

    宝钗便问:“香菱呢?”

    薛姨妈叹了口气:“她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比我还不如。年轻病的那场,到现在还没调养好呢。”

    宝钗心知当年香菱是被夏金桂折磨惨了,便又说起李纨来:“如今就是想方设法地吊着,大嫂子自己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撑得也苦。没办法,总得撑到兰儿殿试出了成绩,领个一官半职的再走,兰儿丁忧完了还能官复原职,不然,谁知道两年孝满是什么景况呢。我听人说,这两年还能再有一次大考,要真这样,兰儿起复的时候,谁还记得他呢。”

    薛姨妈本想劝“到底是娘娘的亲侄儿,皇上该记着的”,想想倘若元春有用,荣、宁二府也不用遭那抄家灭门之祸了,也只得道:“也不至于,你婆婆家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人脉还是有些的,兰哥儿是自己考的举,本事自然不同凡响,到时候找人举荐,也是能飞黄腾达的。不过你大嫂子说得是,还是领了职稳妥些。就是苦了她。”

    宝钗苦笑道:“人情有什么用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他们做官做侯的几家,这些年来也经营了不少,但说到底,肯帮忙、能帮忙的,也就舅舅一个。舅舅没了,咱们这四家,也就这样了。”

    薛姨妈听了她这话,不免感怀,抹泪道:“可不是么?倘若你舅舅还在,咱们又何至于此!”她想到薛蟠当年打死冯渊,是如何不疼不痒地化解了,后来打死了人,官府是如何不依不饶地处斩的,不免又要哭,只是怕宝钗不高兴,好歹忍住了,只道,“我听说有宝玉的消息了?”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薛姨妈心道:“也是,若真是有了宝玉的消息,宝丫头哪里还有心思来看我呢。”却不知宝钗眼下万念皆空,只恨不得彻底断了对宝玉的念想,还自己一个清净。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薛姨妈终是道:“我同你婆婆虽亲,到底还是咱们亲母女更贴心些。宝玉现在一走了之,你在那儿也是捱日子。要是不想守着,我去同那边说,就说是我的主意,他们要骂,也只会骂我。”

    宝钗听了这话,知道薛姨妈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不由得鼻子一酸,强笑道:“当年笑林家的馥环姐姐和离的,如今自己也跑了,像什么话。”

    薛姨妈到底是心疼女儿,道:“像话不像话的,日子不是还得过?你还年轻呢。”也知道宝钗一向注重名声,必不会一口答应,只是道,“我就是告诉你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是要替你拿主意。你怎么高兴怎么做就是了。就是怕你若是有这想法,要担心我不同意,所以叫你放宽心,别顾虑我。”

    宝钗心里一颤,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

    刘遇从养心殿回来,立刻就感到了气氛不同往常, 不由地问守在门外的紫鹃:“你们娘娘知道了?”

    紫鹃可不敢应答, 只装傻充楞:“殿下说的是……?”

    刘遇笑了笑, 也不为难她,拔腿便进了内室,黛玉正在做针线,见他进来,忙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香囊, 起身相迎。刘遇见她眼眶红肿, 便知她必定是哭了一场, 不觉奇道:“林徹自去了平州,三天两头地就要被弹劾一场, 怎地前头你都气定神闲的,这次却大惊失色?”

    黛玉一听,眼睛都瞪圆了:“二哥常常被弹劾么?”

    “你不知道?”刘遇道, “舅妈来宫里来了几次了,没跟你说过么?”

    实际上,宋氏确实来宫里请安了几次,只是对林家兄弟们在官场上的事儿只字不提,林徥不日要殿试、授官,她也不曾说过什么。若非今日在皇后那儿请安的时候,殷嫔多嘴, 黛玉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二哥已经被那么多人视为眼中钉了。

    她看着刘遇的脸色, 忽然定下心来。其实宫里、甚至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她只是不想去管,真的用起心来,倒也不是看不懂。林徹在平州必然是得罪了不少人的,只是得罪的是不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倒还有待商榷。起码,刘遇不认为他得罪不起。

    “怎么不把眼泪留到我回来再哭呢?那样我还正好有理由去问问殷嫔是如何能知道前头的事儿的。”

    黛玉摇头叹道:“还好殿下没有过问这事儿,不然二哥知道了,只怕要更惶恐了。”

    刘遇知道她没事了,也松了一口气,他倒是不怕林徹在平州能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只是也想过,倘若黛玉真为娘家人求情,他该如何处理才好——自然是舍不得置之不理的,但若他的妻子真要他去替娘家兄长出头,又未免不像当初他喜欢上的那个要同他共饮的小姑娘了——还好,还好,他松了一口气,又有心思开玩笑了:“惶恐?你把他当成什么人了,林家排起清高来,你排第一,你三哥排第二,之后都算一遍,把门房都算上,恐怕才到他呢。”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又轻轻摇了摇头。林徹到底是凡夫俗子,又如何会不惶恐呢?只是知道没什么用,索性顺其自然罢了。皇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他被太上皇点为进士,就背上了“外戚”的名号,如今皇上登基、刘遇为储,林家就更别想摘下那顶帽子了,况且也没什么好摘的。林徥在意大哥、二哥的光辉过于耀眼,林徹又何尝没在意过这些话?只是在意了也不能抹去刘遇给他们家带来的便利,索性便放开了心扉,坦然接受罢了。只是他自己不在意,倒是替别人在意着,若黛玉真为了他去向刘遇求情,他必是不会高兴——因知道黛玉自己在意这些罢了。古往今来,能在史书上留个“贤”字的后妃,谁会为了娘家的事同君王哭哭啼啼呢?你说你只是感伤,并不需要王上为你出头,怕是王上信,史官也不会信。

    她进宫前,家里的人有担心的,有难过的,有相信刘遇的人品觉得她终身有靠的,唯有林徹,是对她抱有厚望的。并不是寻常后妃娘家那种盼着她攀龙附凤、自己跟着飞黄腾达的“厚望”,而是盼着她能辅佐刘遇,成一番帝王大业,创真正的太平盛世。黛玉从前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闺中少女,便是因父亲的缘故窥见官场的乱象,也只是更起了避而远之的心思。直到林徹同她分享了他的梦想。他描述的那个世界虽然离黛玉很远,却也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何况荣国府的大起大落足以说明了,她想要的避世,离了“平安顺遂”四字,便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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