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收拢了张开的手掌，阳光有点晒，但是温温的，暖暖的，透过皙白手指间的缝隙，特制的隔层玻璃过滤了刺目的光线，让午间过于热烈的阳光变得轻柔和缓，照在身上很舒服。他摘掉半耷在泛粉脸颊上的眼罩，午睡起来眼睛还不太能适应，看什么都朦朦胧胧，长而细密的眼睫因为生理性的哈欠泪微微濡湿。唐果心里久违地感到轻松愉快。这种明媚的感情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了，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快乐又轻松。这样的心情倒是很难得，自从和尚文告白以后，快乐好像永远离去了。

    尚文是唐果的发小，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父母也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两家珠联璧合，在诸多领域都有合作。唐果和尚文的哥哥尚武关系也很不错。如果唐果没有在高考后对尚文表白，尚文接受之后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冷待唐果，两家关系现在也不会这么僵。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尚文好像一夕之间收回了对唐果的所有好感，连正眼都不愿意给。如果尚文只是不喜欢唐果，直说就是了，偏偏尚文答应了唐果的告白，两人开始了所谓的“恋爱”，没有任何甜蜜，只有折磨，尚文好像想让唐果知道，做朋友和做恋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唐果晃了晃脑袋，晕眩感散去，打算起床。今天要给尚文做栗子蛋糕，尚文的嘴巴比较刁，对甜度很挑剔，所以唐果得下点功夫才行。况且尚文的生日就是两人在一起的纪念日。唐果恍然，原来已经四年了，他们都快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

    唐果有点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尚文之间算什么，没有亲吻，没有甜蜜的回忆，好像只有自己一厢情愿的折腾，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但是又不甘心。

    烤箱“叮”了一声，唐果回过神来，用手套托起烤盘，然后拿小叉子在底座小小挖了一块儿，细腻绵软，甜度适中，虽然微微烤焦了，但口感还可以。他刚把蛋糕放进小礼盒，配好猫猫头形状的小叉子，忽然注意到手机亮起来，是陈诚的第n个未接来电，原来自己设置了免打扰。

    唐果装好小蛋糕，拿起手机拨了回去。还没“嘟”完一声，对面就传来陈诚清亮低沉的嗓音。“果果，我想你了，晚上要不要来？我买了猫耳朵，猫尾巴，还有薄荷味道的那个东西，我想吃最爱的薄荷味儿‘糖果’了。”尾音的时候，陈诚故意沙哑了一下，莫名得骚且色。

    “晚上要给尚文过生日，不太方便。”

    “怎么又是尚文啊，到底是男朋友重要，还是朋友重要啊？”陈诚好像讨好不成，被主人踢了一脚的金毛狗，忍不住委委屈屈地撒娇问唐果，至少敷衍个爱的亲亲嘛。

    唐果笑得温柔，可惜对面隔着电话看不到，“乖，尚文这边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虽然陈诚看不到唐果的笑容，但却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那张含情的美人面，天生上翘的红唇，最适合接吻，尤其是被伺候舒服时微微张开的嘴巴，性感得要命。

    陈诚又不甘心，在电话里里黏糊了一会儿，明明是个高大帅气的青年，却意外地比漂亮的唐果更爱撒娇。

    尚文坐在车后座，秘书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转过头来，“尚总，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昆河小区。”尚文面无表情，“不去，打电话告诉他，取消了，我心情很不好，不要来烦我。”

    刘振已经跟着尚文创业有两年多了，但始终搞不清楚自家老板和唐家小少爷唐果的关系，听说两人是恋人，但是从相处来看，却根本不像，老板对唐果不假辞色，经常刁难，难为唐果天生脾气好，任由老板作天作地的。

    发完短信，刘振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心里吐槽boss了，其实也不怪他吐槽，任何知道点内幕的人都会觉得尚文很奇葩吧，毕竟一个长相绝色，性格温柔，门当户对，百依百顺的恋人，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哪怕是朋友都要珍惜到含在嘴里怕化了呢。偏偏尚文奇怪，仿佛含着怨恨一样，只想折磨对方，不知道人家哪里惹到他了。

    那边唐果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了，当然，屏幕明明暗暗了五六次，尚文只是盯着，完全没有接起来的意思。然后刘振的手机响了，他面色为难，又转头看向老板。尚文扭过头去，仿佛连看都不想看到那个亮着唐果两个字的屏幕。

    “阿文是不是又有紧急行程了？让他注意身体，别累到了，按时吃饭，我等下把栗子蛋糕送到公司前台，你记得拿。”说完，唐果也知道让刘振说什么都是为难，就挂断了。

    尚文的脸色更加不虞。“掉头回公司”。

    司机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打方向盘。刘振也不敢吱声。

    一路沉默，回公司的时候，尚文经过前台，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又抿住嘴唇，一言不发上楼了。刘振本来想叮嘱一下前台，让她注意唐果送蛋糕的时候打电话上来，尚文却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不许说。”刘振闭上嘴，暗骂自己牛马心疼贵族，默默跟着尚文上楼了，还要殷勤地给矫情boss按电梯按钮。

    唐果开车很快，昆河小区离尚文的创业公司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走进来的时候，前台的郑洁就笑着迎上去，她早就认识唐果了，漂亮的年轻男孩子，谁不喜欢呢，再说她有点年纪了，早就看出尚文的别扭和虚张声势，所以一向对唐果很是客气。唐果也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或者说他对尚文身边的人是好的没话说。

    “阿文生日，我做的栗子蛋糕。等下拜托郑姐告诉刘秘书一声，让他下来取。”

    “没问题。唐少爷不上楼一趟吗？”

    “不了。阿文忙，不添乱了。对了，这个是之前去苏州玩儿的时候买的丝巾，觉得蛮适合郑姐的，希望你喜欢。”

    郑洁接过白色暗绣牡丹的精美丝巾，她一向喜欢收集丝巾，每天戴在脖子上的丝巾都是不重样的，唐果送她的这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绣工精湛，她开心得不得了。“谢谢唐少爷。放心，我马上跟刘秘书打电话。”

    唐果走出鼎瓴大厦，抬头看向高层，尚文的公司租了第一层到第九层，短短不到三年时间，小小的创业公司就这样迎着风口做大做强了，而自己，围着这么一个千里马转了这么些年，却一事无成，如果自己是尚文，可能也不会看得起这样靠着家里的纨绔子弟吧，正想着，唐果无奈地笑了，算了，都是庸人自扰。

    还没走到停车位，手机就震动起来了，虽然知道肯定不是尚文的电话，但是拿出来一看还是有点失望，“唐果，我今天生病了，很像见到你。”

    点开语音条，李和年声音带着一股中气不足的感觉，唐果看了一下时间，尚文放了自己鸽子，本来打算去找陈诚，不过既然李和年打了电话又发了十几条信息，最后的语音条听着鼻音很重，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情人一场。他打了电话过去，对面秒接，随口安慰了几句，李和年感动地不得了，窸窸窣窣好像在穿衣服，说要爬起来给唐果做饭，唐果连忙制止，告诉对面那个病了好不老实的家伙，等他过去再说。

    李和年家住的有点远，在城郊的别墅区，离唐果家大宅很近，但是距离唐果现在的位置至少要开车一个小时。去药店买了退烧药，温度计，又去打包了李和年最爱喝的南记瘦肉粥，唐果一边跟哥哥唐爽打电话，一边开车往郊外走。违规行为，不要摹仿

    “今天还是在尚文那里？”唐爽老大不高兴，隔着电话都能感觉俊脸拉得老长。

    “没有，尚文忙着呢，我刚送完蛋糕。”唐果习惯性给尚文开脱了两句。

    “他自己没有钱还是没有手，怎么总是折腾你？”唐爽是唐果的亲哥，又不是尚文的亲哥，他心疼弟弟，恨死那个矫情b了，恨不得每一句话都化成利剑把尚文千刀万剐。

    唐果心想这算什么折腾，刚在一起的那两年才叫惨烈呢，唐果是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做过了，还曾经干出过为了给尚文买最新出炉的点心飙车60公里最后在高速被交警逼停的事儿，还有为了学会做川菜专门去四川学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手上都是练习刀功的伤痕，再有因为尚文没带保镖被对手公司围攻护着他差点被打裂了脑袋，双臂粉碎性骨折……太多了，唐果想着想着竟然有点数不清楚自己为尚文受过多少伤。

    其实身体上的伤受了就受了，他当时那么喜欢尚文，为他做什么都乐意。就是心里的伤，真的很难愈合，尚文刚答应在一起的时候，唐果乐得上天了，没想到没到两个月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就来了，从清纯学妹、高冷学姐、冰山老师、再到乖巧学弟、帅气学长……尚文好像来者不拒，唐果一开始还会和尚文吵架，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了，就是那阵子，唐爽和尚家两兄弟绝交了，尚文的哥哥尚武也因为太难受选择出国读博，两家父母也不来往了，或者说唐家父母单方面断绝了和尚文爸妈的关系。

    哎，想着想着就远了。幸好这条路上没什么车，不然真得出点问题不可。唐爽那边还在唠唠叨叨，说着尚文的不是。最后悄咪咪问了一句“那你周末回不回来啊？爸妈想你呢。当然，我也有点想你。”

    “我晚上就回去，刚好去看个朋友，离家不远。”

    “哇！那我让张婶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唐爽又唠叨了几句，听见按喇叭的声音，“你开车呢？”

    唐果嗯了一声。

    唐爽声线都在颤抖，“你不要命了，开车还敢打电话，你忘了之前的车祸了？赶紧挂电话。”

    唐果挂了电话。

    车祸，根本不是因为开车打电话，是因为唐果一度不想活了，他去年自杀过一次，当时在公路上开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没意思，走神了一下，差点撞上护栏，鬼使神差地没打方向盘，没想到被救回来了。那之后，唐家父母顾不得和小儿子闹别扭了，只求他平平安安活着，跟尚文搅合就搅合吧，不管了。

    唐果是在那之后认识的陈诚，陈诚是他的主治医生，当时他还和唐果开玩笑，说在手术台上他就看上唐果了，所以急救的时候特别卖力，毕竟救自己男朋友嘛。唐果康复以后，第一次是和陈诚做的。

    说来可笑，尚文真的一次也没有亲吻过唐果，更别提其他身体接触了。所以唐果的所有第一次居然都属于陈诚。陈诚知道尚文，唐果说自己青春期的时候暗恋过尚文，后来告白了，两个人现在算恋人吧。陈诚一开始很生气，不过翻了一次他的聊天记录，就对唐果的恋人说法嗤之以鼻，非说这是唐果拒绝自己的花样儿，毕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恋人冷冰冰甚至恶言恶语。再加上唐果一开始连接吻都不会，可见是真的没谈过恋爱。

    陈诚本来是打算在上面的，但是唐果怕疼，就算了，一直在下面，如今也不觉得如何，反而更喜欢撩拨唐果了，身体合拍的快乐谁能抵挡呢？两个人就这么成了恋人，唐果吸取了和尚文的惨烈教训，改掉了告知全天下自己恋爱了的坏习惯。再加上他不知道自己和尚文之间到底还算不算恋人关系，于是就造成了信息差，哥哥唐爽还有唐爸唐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儿子其实在一点点走出那个叫尚文的歪脖子树辐射范围。

    一边走神一边开车，居然没出什么事情，真的算上天保佑。

    唐果快开到李和年家里的时候，忽然想在方向盘上趴一会儿，就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是个不大不小的树林，笔直的杨树根部涂白，间或点缀着些许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算是片怡人的风景。

    他就是忽然觉得有点累，自己每天纠结着和尚文的关系其实真的很没意义。尚文除了四年前接受告白的时候说了一声“可以”，就没有再回应过自己。有时候唐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岔子，也许那天尚文说的是“滚开”。自己听错了，还缠来缠去，所以才被尚文讨厌了。他一直不敢问，当年的自己可能知道不被爱，所以不敢问也不敢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累了，心累，很累很累，累到阳光、树林、露水都没办法治愈的程度。和陈诚交往，或者说成为情人之后的三个月，唐果遇到了李和年。

    唐果早就修满学分了，就是差实习经历，他随便投了一家学院推荐的公司，过了初筛之后，去了李和年的部门，就这么认识了。唐果才21岁，却早早就感觉到成年人的世界里好像没那么黑白分明。

    李和年知道自己和陈诚的关系，但是并不介意。唐果有时候甚至有点怕他，因为搞不清楚李和年这种和曾经的尚文有点像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唐果还是莫名其妙和李和年滚了床单，然后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交往着，也不知道怎么定义和对方的关系，对方似乎也完全不在意什么名分官宣之类的东西。

    唐果把车停好，拿着药和外卖进了大门，他的指纹早就录进去了，所以不用李和年下楼开门。一楼没人，他换好拖鞋，拎着东西上了二楼，李和年的卧室在东侧，他往左一转，刚好撞上李和年披着衣服出来。

    “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听到的脚步声是幻听呢。”李和年俊秀温雅的面庞涌上惊喜，一向有些严肃的年长恋人忽然露出细微稚气，唐果看他披着衣服，面色苍白，还要起来迎接自己，心里软了几分，柔声安慰他，“你病了就躺下休息，我给你热粥，喝完粥把退烧药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你陪我吗？”李和年扯住唐果的袖子，微微屈身，把有些发热的脸颊贴在唐果的头发上，轻轻嗅闻喜欢的人身上温暖清新的香气。

    “我陪你，睡着了我再走。”唐果拖着努力贴贴的大挂件，把外卖盒子里的粥倒进瓷碗，放进微波炉拧了三分钟，又找了几个小碟子把小菜装好，放到托盘上。

    “去哪儿？”李和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不想唐果离开，但他又一向不愿意示弱，只好暗戳戳打探唐果的去向。

    “回趟家，我哥让我回去一趟。可能有什么事儿。”唐果随口答了，没注意李和年的小心思，正好粥热好了，摸了摸，不烫，就直接端出来一起放到托盘，配上勺子筷子，完美！

    “那好吧，那你今天不许去找陈诚！”李和年忍耐了一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直白地说出心里的嫉妒。

    “……”唐果拧着眉头，不理解这个一向沉稳有风度，温文尔雅的男人怎么忽然这么幼稚。

    “快点答应我，我是病人。”李和年苍白的脸上浮上委屈，像个小朋友一样，不答应就不松手。

    唐果无奈点头，“好吧，我答应你。快回去躺着，我把东西端过去。”

    李和年露出小孩子抢到糖一样得意的微笑，唐果怀疑他烧坏了脑子。

    好不容易把生病就变幼稚鬼的李和年安顿好，看着李和年安安静静的睡颜，唐果忽然心里就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