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伯父在朝中一日不如一日,怎会放弃和侯府的姻亲?又怕别人戳卓家的脊梁骨,干脆把她堂姐送去了山上“清修”,去的还是还圣宫。好好的堂姐偏偏在这样的风波里成了最惨的那一个,在最好的年纪里只能伴着青灯苦熬,卓悦君只觉得所有人都欠了她堂姐的。其中自然包括了金尊玉贵的长乐长公主。偏偏,这话她不敢说,谁也不能说。院外隐隐有些聒噪,即使是春雨声都遮不住。卓悦君唤来了婢女,婢女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了。小姐,是、是长乐长公主回京了,陛下派五皇子去了赣州接的,又派了六皇子出城亲迎。“公主回来了?”于兰娘直接跳了起来,“悦君,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有事再给我传信儿。”她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婢女要给她撑伞,她一叠声地催。卓悦君看着自己好友的身影消失在了细雨之中,轻轻咬了咬嘴唇。“长乐长公主,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在外面做善事,当她的还圣元君转世呢?”她轻声问,也不知道该问谁。繁京城里明明该是雨忙人却闲的时候,麒麟道旁挤满了人。自从长乐公主出京,至今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公主先去玉州,又去梧州,再去赣州……竟然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去了各地的还圣元君道场。她去了,又不止是去了。崇安十年春,玉州大旱,长乐公主上书痛陈一众玉州官员尸位素餐、救灾不利,另一边,公主又拆卖自己的首饰细软,自己掏钱从浙州等地买粮赈灾。崇安十年夏,梧州连降大雨,九曲江再度泛滥,恰好到了梧州的长乐公主不仅令自己的亲卫全部赈灾,更是上书朝廷,陈请朝廷拨钱,在九曲江上修建水渠。虽然因为朝中无钱,此事到底未成,可长乐公主带着自己的女官们在大雨中亲自勘察水利之事还是传遍了整个大启。……崇安十一年秋,赣州大旱,当公主的车驾出现在赣州的官道上时,数万百姓跪迎,山呼公主千岁。三年前离开繁京的是繁京城里的茉莉花,三年后回到繁京的,是无数人敬仰赞颂的长乐长公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不相信她是还圣元君转世。“只有还圣元君转世,才会对咱们百姓疾苦这般上心呀。”当然,这世上生了无数的嘴,并不是每一张嘴都能说出她的好来。“可惜啊,长乐公主还是骄纵了些,到了各处总要看看当地的青年才俊,还要大人们家里的姑娘陪她玩乐,高兴了,就直接把人带走了。”摇头、叹气,要不是因为公主是还圣元君转世,这人还想说公主“荒淫无度”。女子,抛头露面已经是不堪,又怎能沉迷男色呢?还这般大肆挑选,真是,不知廉耻!细雨如织,微风过檐,江河自流。车驾里,穿着一身洒蓝斜襟袍的女子对着窗看手里的信。“重紫,你替我回信告诉司徒尧,浙州的粮商今年在玉州不可压价收米。”“是,公主。”将信收起来,女子随手挑起车帘,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地方。“快出朱雀门了吧?”“是……公主,咱们这般直接去松园,陛下和娘娘……”“无妨,我母后知道我的意思,至于我父皇,如今他想再用我搅弄朝局制衡我的那些兄弟,总该先给我足够的好处。”跪坐在一旁的重紫点了点头。车外传来了一阵笑声,万俟悠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道朵娘她们进了繁京这般聒噪,就不让她们坐第二辆车了。”“还是公主宠爱她们。”“宠爱?”想起自己这三年来从各地搜罗来为自己所用的年轻男女们,万俟悠勾唇一笑。“宠爱总是有代价的,过不了几天,她们就会知道繁京可不比外面自在。”想到公主让六皇子转呈陛下的奏折,重紫笑着说:“公主上书让女子出任公主府的文书属官,繁京城里也都知道是公主护着她们的。”万俟悠点了点头,又看着窗外。三年了,离开繁京三年,再回来,她只有一个感觉——这个繁京,可真小啊。“我那六个哥哥加上我父皇,还有那些高门大户,能在繁京城这地方打成这样,还真是王八壳里做道场。”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收回了撑着车帘的手,她又拿起了手边的另一封信。道旁,文成雅集二楼同样的位置,坐着过去同样的人。看着楼下的车帘轻晃,陆晋举着早就空了的茶杯久久不能言语。三年了,每每得到公主的消息,他都想感慨这世间可真是太大了,能让一位公主有那么多地方能去,有那么多事可做。“你们说,现在松园门口能站了多少繁京的高门子弟?”耳边传来了旁人的笑声,陆晋垂眸不语。“那自然是,站都站不下了吧?哈哈哈哈!”“据说公主还从外面带了不少人回来,什么玉州的玉郎君,梧州的思贤公子,赣州的荀氏子弟……啧啧啧,听说今年玉州祭拜还圣元君的时候,在前面足足摆了一百零八个俊俏男子像,都是古今闻名的美男子,光是谁能登选入册,玉州百姓都争论了许久呢。”“公主是还圣元君转世,公主所好自然是元君所好,哈哈哈。”陆晋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旁人认出了他,都闭上了嘴。不仅是因为他的脸色不好看,也因为他的身份——麟州士子陆晋,三年前殿试夺魁之后就颇得圣眷,如今正是御前的起居舍人。虽然位卑,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车驾迤逦出了朱雀门,公主却没有直接回去松园。轻车简从,她带着人去了还圣宫。还圣宫里有个人她很感兴趣——司徒尧的“未婚妻”卓妩君。 公主请登基(九)雨幕接天。婢女的脸色比被雨水洗过的青石还还要难看。“姑娘,今日的午食只有两碗粟米。”伏在案上抄书的女子闻言,笔下一顿,才说:“粟饭就粟饭吧,我记得上次五妹来还带了些盐渍的梅子,先用那个来下饭。”婢女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屋外一眼,还是依言照做。盐梅子入口,配着春雨的泥浊气,着实不能说是好吃,婢女吃了两口,忍不住说:“姑娘,府里的钱已经晚了一个月了。”闻言,捧着碗专心吃饭的女子抬起了头,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等到明日你下山,把我抄的书送去换钱,凑出五百文给了还圣宫的管事,要是书不够,去年的裘衣也穿不着了……索性也卖了吧。”“姑娘,山上风凉,这才四月,万一又冷了呢?再说,没了裘衣,今年冬天再怎么办?”山穷水尽的一对主仆对坐着大眼瞪小眼。“姑娘,要不就卖书吧。”“不行,卖抄本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卖原书,我怕我祖父半夜来找我。”“老相爷就算真的半夜来找您,就算是要算账,也轮不到卖书这件事儿吧?他要是能早些来倒好了。”身边摆着实在粗糙的粟饭,穿着淡灰色袄子的女子忽然笑了。“还是卖裘衣,裘衣能买新的,书却难。白芍,你就不能盼着你家姑娘我一点儿好?说不定我今年冬天就从还圣宫出去了呢。”可这话实在苦涩。苦到女子只能笑,用笑来把苦给填了。屋外,油伞上画着茉莉,被雨润得剔透。伞下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对身旁的女官说:“让还圣宫的厨房做些菜送来,再让上下的管事过来,本宫年年往这儿送钱打醮,不是让她们磋磨这些寄宿女子的。”她的声音很低,被雨声遮掩得干净。“是。”重紫撑着伞走了,留下了重青继续给万俟悠打着伞。万俟悠转身,从重青将伞接了过来。“公主。”“你别说话,让我找找腔调。”啊?公主又要玩什么?重青瞪着眼,看着公主抚了下胸前,周身的气质就变了。变得有点……重青低下了头,不想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