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和从前一样只是个小修士,她也会这么想吧,然后每日去倒卖灵植,或者做些种植、采摘的活计,心里盼着战争结束,九陵仙盟能获胜。“前辈,我打算去找蔺前辈。”这一天夜里,夕昔坐在了秦四喜的面前。她确实有想走的路。“好,你好歹也是叫蔺无执一声师姐,辈分高,有活儿尽管支使旁人干。”“嗯。”夕昔点点头,把眼泪点了出来。“奇怪,我怎么哭了。”“傻乎乎的。”秦四喜递给她帕子,让她把眼泪擦干净。夕昔攥着帕子,看向她,又笑了。“前辈,谢谢。”“谢什么,你我是缘分。”秦四喜坐在她惯常坐的躺椅上,长腿伸展,手里拿着她的扇子。夕昔却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她错认了前辈是青竹道院的前辈,没想到最后与青竹道院有了瓜葛的,是她自己。“前辈,我到底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被您照顾至此。”“唔,九辈子吧。”秦四喜假装很认真地数了数,说完,两人都笑了。夕昔走的那天,戏梦仙都下了雨,随性院里也下了小雨,一阵阵地,柔软飘忽。第一世,她是一个富家小姐,看不起秦四喜这种抛头露面的女人,后来她成婚嫁人相夫教子,到了四十岁却发现自己的人生一片荒诞,丈夫死后她将家产捐给了秦四喜,让她去修建水渠。秦四喜没头没脑地收了一大笔钱,只看见这女子眉目间的惨淡晦暗,只说:“多谢这位娘子。”可惜,直到她去世,水渠都没修好,但是她那一世叫蓝云岫,秦四喜就给水渠改名叫云岫渠。第二世,她是郡主,听说那个传闻中不人不鬼总是死不了的秦四喜带人来了她父王治下来修水渠,她就去看,起先只当是解闷,可看得久了,她就明白了,自己在后宅里的一世虚无空荡,远不如秦四喜这般能做事的爽快。于是在她爹被选为皇位继承人之后,她成了公主,以自己的封地成为了秦四喜的后盾。这次,她们相伴了二十年。她的名字叫嬴婴。第三世的时候,秦四喜一直不死被朝廷视为妖邪,她成了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她爹就负责缉拿秦四喜,朝廷催了,她爹就做做样子,回了家来端着酒盏对她说:“修了这么多年的堤坝水渠,什么妖邪也成仙了,哪里是咱们这些凡人能动的?”她听了总是笑。后来,她嫁了人,也是个武将,那个武将依附于朝廷中一个将军,对追杀秦四喜这事儿极为上心。她不声不响,悄悄查阅自己夫君与人往来的书信,发现这位“将军”竟然是个觊觎秦四喜不死之身的修真者。什么是修真者?她不懂。可她把消息传了出去。消息泄露,她被自己的夫君杀了,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名叫李贤羽。这一世之后,她功德有成,可以成为阴差,中断轮回之苦,可她拒绝了。“我能还阳吗?”第四世,她没喝孟婆汤,直接成了十六岁的公主,刘丹宁。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找秦四喜,她要救她,保护她。她成功了。这一次,她庇护了秦四喜二十年,为了这二十年,她付出了代价。擅改天机,功德尽消,三世不得为人。第五世,她是天上的仙鹤。第六世,她是山间的灵鹿。第七世,她成了一只海里的一只乌龟,她游啊游,游六十年,从东洲游到了凡人境,这次,她和秦四喜相伴了百年。第八世,她再次成人,身份普普通通的凡人,脚上踩着草鞋的农女,为了不让自己的家乡被洪水毁去,她追随秦四喜修筑水渠堤坝。“秦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嘞?”人们看向秦娘子的目光在崇敬中带着畏惧。“是个好人。”名叫王三妮的女人笑着说,“和咱一样,脚杆子丈地,偏偏要改天换地的女人嘞。”她自己跟着秦四喜建堤坝,挖水渠,没有成婚,却收养了一堆孩子,带着他们一起干活儿。王三妮七十岁那年,秦娘子秦四喜飞升了。她端着饭碗冲出家门,看见秦娘子身子下面压着一只鹅。
“哎呀,咱秦娘子飞升还是骑着鹅飞的!”王三妮啧啧称奇。又活了几年,王三妮死了。黄泉地府,几个判官拿着生死簿围着她。“秦四喜飞升了,你又攒了这么多功德,转阴差都够当个判官了。”“不当。”王三妮摇头。“阴差太忙了,哪天秦娘子回来,想见面说句话都难。”判官拿她没了脾气。“那你说你想咋办?”王三妮低着头没说话。她沉默了好久,黄泉河水似乎都等烦了。“如果再有来世,要是能看见秦娘子,我想,她能在万万千千的人里,第一个看见我。说真的,我每次看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在人潮人海里看见了她无数次……就一次,让她先看见我吧。”“放弃阴神,放弃功德,你不后悔?”“不后悔。”蓝云岫、嬴婴、李贤羽、刘丹宁、那鹤、那鹿、那龟……无数次,她们看了无数次,她们想求一次。她们向往的那个人,能在万万千千的人海里,看见她。“她看见了。”坐在随性院里的神轻声说。人挤人的海边,她把她当作了旁人。小心翼翼,送上了一把炒蚕豆。她便看见了她。“还剩你。”秦四喜从自己的袖口将小纸人捏着拿了起来。小纸人双手合拢,似乎是想抱住她的手指,又似乎想要安慰她。秦四喜勾了勾唇角。就在九陵修真界战火如荼之时,魔界又有异动。一位头顶“绿字欠债”的魔尊横空出世,实力强横,来势汹汹,下手狠辣,大有一统魔界杀向九陵界之势。九陵界的一些修士们立刻想起了九陵界将要堕魔一事,纷纷要求停战,两方联手抵御魔族。乾元法境的几位主事长老提出了条件——各宗门重新启用乾元法境的阵法,将气运借给乾元法境,由乾元法境重新封住魔界。在“堕魔”和魔族入侵面前,很多宗门认真考虑此事是否可行。蔺无执拒绝了。“乾元法境已经成了盘踞在九陵界之上的怪物,你把气运给他,他转头对付的就是你,到时候你如何抵御?你连护山大阵都是人家的。”众人沉默。这场战争之初,许多宗门想着两不靠,却在瞬息间被乾元法境利用他们的阵法吸干了门中灵气。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呢。就在争论的时候,西洲传来消息,那位新晋魔尊疯了。魔气夺心的魔尊杀了不少投靠他的魔族,又连杀九位魔尊,自己也身受重伤。随性院里,看着小纸人身上冒出来的魔气,秦四喜掏出山河随性扇轻轻扇动。“你在被他影响。”小纸人被风吹在半空里,重重地点头。落回秦四喜手里,小纸人就像是力气耗尽了一样软塌塌地瘫在了她掌心。“这么下去,陆小六也会入魔?”听见秦四喜的问题,成功从鹅嘴里抢到了鱼肉的天道猫猫一张嘴,鱼肉就掉到了地上。鹅嫌弃地移开了脑袋。“会吧?毕竟他们本是一体。”“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陆小六自己成一个完整的魂魄。”天道猫猫把地上的鱼肉也吃了,开始洗脸。“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