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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罗帷里战酣绣榻漏窗外戏听豪言

    话说顾云昭至沈府门首投帖拜见,守门的认得人,赶忙通报。润卿听得消息,传言:“快请。”当下主仆二人步入中堂,一眼看见堂中立着一人,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却是方才桥上见过的文士。

    正心中纳罕,便听润卿笑道:“我早有心引见,不想今日两位贤侄竟不期而遇,真是快心之事!”叙礼已毕,润卿看椅上坐,清举与云昭二人自谦幼辈,昭穆坐下。

    一个是皎皎秋月,美若琉璃;一个是潇潇琼树,俊如锁玉。润卿眼中看着,肚里暗暗喜欢:“这般俊才,堪配我那两颗明珠。”

    一时坐定,各叙寒温,先是清举开口,称说父母一应安好,日前已到河中府任上,只是外祖父上了年纪,身怀微恙,且经此一遭,难免心有戚戚。润卿叹了一回,知他此次上京赴考,虽高中解元,恐怕亦少不得受些白眼,便道:“贤侄此去京师,且平心以待。”清举揖礼称是。

    适时家仆献了茶来,各饮一回,润卿又问云昭:“家中可好?”

    云昭将近况说了一通,又谈及买卖之事,兴致甚浓,道:“当今圣上宽宏,颇重商贾,晚辈连日观之,那坊间贩夫贩妇bb皆是,人流熙攘,热闹非凡,可见营运甚利。只我朝国土辽阔,却不知北地边境、南方海市是何境况。晚辈愚钝,虽不及祖上经营之才,亦不甘耽于温柔富庶之地,来日必要闯荡一番才是。”

    清举听他一席话,心下点头,暗道:“这少年x有壮志,且观事入微,更难得他眸中清亮,是少有的赤子之心。”

    润卿亦感欣慰,心道:“这番脾x,又好经商,倒有兄长昔日风范,若他在此,定然十分欢喜。”三人说着话,不一时日影渐西,仆从在堂中拽开桌子,排下五se细巧菓菜:一槅鲜莲子儿,一槅新核桃穰儿,一槅鲜菱角,一槅鲜荸荠,一槅木樨银鱼鲊,更有四碟素菜儿,四碟案酒,一大深碗八宝攒汤并一坛乌程酒,顷刻间,摆满了桌子。

    你道为何如此顺当?原来自古丈母娘疼nv婿,皆是诚心实意的。那孟氏在后院中闻得两位郎君到来,也伏在遮帘后头张看,见二人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更有十分中意,故早早备下筵席,待得治饭时便流水似地搬出来。

    席间一边谈笑,一边饮酒,直吃到红日衔山,三人面上皆有醉意,润卿便吩咐仆从备好厢房,意yu攀留几日,清举与云昭二人自然从命。

    是夜润卿夫妻两口,卧在榻上,直说了半宿。孟氏道:“两位贤婿都是难得的俊彦,既已定亲,明日便教nv儿们见上一见,纵于理不合,想来亦是无碍。”

    润卿笑道:“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娘子可还记得?当年我为与你一见,还曾攀过墙头哩,不想教师父发觉,狠ch0u了我十个手心……”

    孟氏原是书院山长之nv,与润卿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听他如此说来,一时忆起旧事,不觉展颜,将身子靠至丈夫x前,微微抬头,看向眼前之人,伸手抚过他鬓边几缕白发并眉心几道丘壑,知是多年来为民c劳之故,心中又酸又软,怎不怜惜,半嗔半恼道:“可惜当年琼树玉枝的檀郎,如今怎的变了模样呢?”

    润卿闻言眉眼俱笑,捉过妻子的手,凑在唇边轻啄片刻,眼中一片柔情,叹道:“我观娘子美貌一如往昔,珠玉在侧,为夫自是形hui。”说罢情意渐涌,脐下鼓热,将床前的幔帐垂下,俯身吻去,遂成yu。

    灯光影里,但见妇人摊开罗衫,露出香馥馥一片suxi0ng,任凭男子用口舐之。少倾,又把两只白生生的腿儿扛在肩上,将那件物事cha入牝户中,一时玉臂忙摇,秀足高举,任其莺恣蝶采,尽谤ch0u送,未肯罢休。待到灵犀一点,只闻莺声呖呖,燕语喃喃,雨意云情,美ai无加。正是:?纱窗外,白溶溶月转花梢;罗帏里,笑盈盈似漆如胶。

    不题这边厢夫妇恩ai,却说次日天明,清举与云昭早早起身,梳洗既罢,方用过朝食,便见两个扎着总角的小童先后进了院来,行过礼后,先朝清举道:“我家老爷新得了一幅字画,要请陆郎君过去品鉴。”说罢又与云昭道:“家主母才收了几块美玉,要请顾郎君过去掌眼。”二人对望一眼,疑上心头,只不动声se,各随着去了。

    清举往前行过几步,见一个小小花斋,四面垂垂帘幕,潇洒雅洁,尘嚣不入,心知这是书斋了。抬步入内,又见一架花鸟屏风,其后影影绰绰立着一个nv子,不敢细看,连忙把眼垂下,叫声告罪。

    那nv子转出屏风来,手中尚且执着一柄团扇,半遮着脸儿,福身一礼:“弥真见过郎君。”

    清举此时已认得这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只是虽已定了亲,年少时有些渊源,更曾数次相救,到底会面无多,少情可叙。

    弥真自幼时遇险,便被教导一个“谨”字,清举又是儒家秀士,再端方不过的君子,因此两人甫一会面,共处一室,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看小nv娘面上先是通红一片,过后见那郎君一言不发,渐渐敛眉,无端失落起来。

    清举更觉手足无措,起身一礼,道:“在下不知沈娘子在此,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不说还好,一说弥真越觉羞恼起来,少不得暗骂一声“呆子”,笑道:“郎君不必如此,只因父亲忙于公务,教我先取字画来,郎君且稍侯片刻罢。”说罢便福身退出门去,身影穿过回廊,再看不见了。

    陵游与决明二人本隐在暗处,见状皆是摇头叹气。决明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说道:“陵游哥,你说咱们郎君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这显见着是沈知县撮合小两口见面来着……”话未说完便被陵游赏了个爆栗:“你小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决明捂着脑袋愤愤道:“我哪里说差了!郎君他如此不解风情,只怕沈娘子已是恼了。哎,若咱们郎君日后情路不遂,如何是好?可愁煞我了!”陵游听他小小年纪,倒c着七老八十的心,不觉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里两个小厮为主忧心,那边弥真领着婢nv往后院去,尚且闷闷不乐,想道:“虽说我二人已有婚约,却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想,若当日救我,无关情ai,只为道义,如今这般岂非是害了他?”

    一时胡思乱想,却不知如何是好,烦恼间,恰透过漏窗看见园子里一对男nv,正坐在树荫下说话。

    那少年半侧着身子,面若美玉,眸似灿星,痴痴看着面前之人,嘴角不觉g出笑来。只是nv娘无知无觉,一双眼茫然望着虚空,脸se有些迷惑,但听她道:“叔母想是有事耽搁了,顾郎君勿怪。”

    顾云昭越发觉得可ai,笑道:“不妨事,咱们先说说话。”便把近来与薛二叔收粮运米的所见所闻讲给琼真听,又提起昨日在仪凤桥上偶遇的石小哥儿,接着道:“那清铜照子虽粗陋了些,倒也素净雅致,且如今民间所用甚少,我yu投些本钱,与那小哥儿合伙开一个铺子,想来应是有利可图。”一面说,一面将得来的照子塞进琼真手中。

    触手凉润,久握又有暖意,琼真道:“确是好物,早听闻霅溪水好,利于制鉴,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这照子到底不若米粮、茶盐那般,是个长久营生,初时人们或瞧着新鲜,待热闹劲儿过了,又该如何?”

    “娘子所言极是,若只做这一处的买卖,自然不成,到时大可贩给过路的客商,又或是自组商队,北上榷场,连同香料、罗绮、瓷器、茶叶、米谷等,贩给辽人、西夏人……”

    琼真点点头,边笑边赞:“郎君已有筹谋,又志在四方,他日自成豪富。”

    云昭道:“便承娘子吉言。”

    一时二人言笑晏晏,弥真站在漏窗外,不想恰将这番壮志听了满耳,亦弯了眉眼,过后叹笑一声,轻移莲步,从侧边往绣楼去了。

    有道是: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有离别。时光匆匆而过,相聚不过几日,清举云昭二人便作别北上,各奔前程。

    半月之后,云昭与怀安主仆复往归安而来,又过仪凤桥去,却见那处已空无一人,心下诧异,相问路人。路人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前些时日那陈白嚼又领人来闹,砸了好些摊子。有一姓石的小哥儿气愤不过,与那伙人纠扯起来,反折了手去,可怜可怜……”云昭听了,又怒又愧,无计可施,只得沿着霅溪寻访。

    走了约莫十数里,见左手樵径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线,发挽银丝,箬冠野服,徐步而来。怀安向前施礼,问道:“老人家,请问此处可有一户人家姓石,乃是制鉴的匠人?”

    老叟道:“此地东去五里,有处村落,第八家就是。”

    云昭二人谢过,往东行了五里,果见鳞次茅庐,依河而建。怀安数到第八户人家,上前叩门,不一时便有个垂髫小童前来应门,见来人衣饰华美,又有小厮随侍,只当是欺人的权贵,竖眉喝道:“莫非就是你们伤了我大哥?今日又来作甚!”

    云昭闻言愣了一瞬,正要分说,却见门内出来一人,右手教两块木板夹着,拿布条吊在颈上,面se苍白憔悴,尚有病se,正是那石小哥儿。但听他道:“三郎不得无礼!”说罢朝云昭告罪一声,欠身将二人迎进屋去。

    一时坐定,云昭便细说来意,将合伙开铺子一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通,直言道:“本钱一事,石兄无需忧心,且先将养身t为重。”

    这石小哥儿听罢先是一惊,忙说:“小人在家中行长,郎君唤我作‘大郎’便是。”过后思索一番,面露难se道:“承蒙郎君抬ai,本不该推辞,只是如今归安县中,商贾多以那潘六螂为首,小本经营的,只怕这铺子还未开张便教人砸了……”

    云昭道:“若为着此事,我自有办法。咱们不单要开铺子,还要做仪凤桥最大的商号!”

    石大郎见他眸光灿灿,意气洋洋,也不觉笑出声来,应道:“好!”

    这茅庐中一番畅谈,虽不过是两个少年人的拳拳壮志,却不想日后果真如愿,此乃后话,暂且按下。

    却说陆清举一行上京赴考,朝登紫陌,暮践红尘,待到东京,正是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彤雪密布,三人进了城门,先投梅府而去,只是如今梅公已知陈州,梅老夫人早前病故,家中独留下舅父梅钦若,因荫补了太常寺奉礼郎,携妻小暂留京师,支应门庭。

    钦若乍见了外甥,喜不自禁,见他主仆三人风尘仆仆,满面风雪,忙引着入内,让至中厅,礼毕坐定,各叙了寒温,钦若笑叹:“一别经年,子冉竟已长成这般俊彦!”未几,仆从奉上茶来,二人饮了一杯,钦若道:“厅中冷落,难以久坐。你三人一路辛劳,不如先行安置,明日再细论衷曲。”清举道:“如此,多谢舅父。”于是钦若又引着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说:“日前收到你母亲书信,便早早教人洒扫了一处书斋,你且瞧瞧合心意否?”

    清举四下一看,见果然雅致,俯身一礼:“劳舅父费心,此处潇洒雅洁,甚合我意。”是夜主仆三人各自归寝,次早掀窗一看,见天上又纷纷扬扬洒下一场瑞雪来,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正是:琼花片片舞前檐,飞盐撒粉漫连天。

    陵游看看天se,与决明叹道:“所幸赶在隆冬前到了京师,不然如此大雪,耽搁在途中,怎生是好。”说罢小厮两个往房中簇了一盆炭火。

    清举正坐在桌前看书,一双手早被冻得僵直,见状笑道:“外间寒冷,你们且在此处向火罢。”二人忙应一声,自个儿掇条凳子,近火盆边坐地取暖。

    如此日往月来,光y似箭,清举足不出户,在家肄业,不觉冬尽春回,已来到省试之期,随众应试,三场既毕,看榜已开,果真福慧双修,高中第六名。

    谢怀信亦在榜中,名列第三十三名。那些富家豪绅见他年少俊俏,又知不曾结姻纳室,放言愿赠千余缗,以钱为饵,求其俯就娶妻,自揭榜后日日登门,竟将个小小客店挤得水泄不通。怀信不堪其扰,适逢清举相邀,便暂且在梅府住下,相伴读书。

    过一月有余,正是三月十九殿试之日,二人进了皇城,依次入崇政殿,见殿两廊张挂帷幕,内里排列数席二尺高的小桌,上头贴着姓名,摆设御赐笔墨纸砚,皆是上好贡品。

    待点名、赞拜、行礼后,官家上座,殿试官列于东西两阁。及试诸科,散下试题来看,乃是诗赋论各一,诗为《膏泽多丰年诗》,赋为《应天以实不以文赋》,论为《水几于道论》。清举通览一番,心中思索,已解其意,自然文思奔涌,下笔如神。

    及至散场,又过得几日,殿试官评出等第名次,将前十名奏请圣裁。是年赵祯不过二十四岁,亲政不久,满怀壮志,亟待选贤举能。他将诸生试卷翻过一遭,见其中一赋,破题写道:“天灾之示人也,若响应声;君心之奉天也,惟德与诚。固当务实以推本,不假浮文而治情。”不免暗暗点头,通阅之,见其后又广列去岁大旱、河东地动、今春雨冰等灾事为证,直言当今要务,惟修德修政,变灾为福,抚掌盛赞:“此子确有大才!”

    赵祯私心yu擢其魁天下,只是不知器识风度如何,便教人将弥封都拆了,g出其中四人,对左右道:“召此四人。”

    圣意下达,少顷诸生便罗贯入殿,但听赵祯问道:“陆清举何在?”

    清举闻言,上前一步,拜道:“学生陆清举参见陛下。”

    原来宋时科考举子若得高中,皆为“天子门生”,既不曾解褐授官,自称学生倒也不错。

    赵祯将他打量一番,见器宇轩昂,俊秀伟岸,甚觉眼熟,问道:“可有长辈在朝为官?”

    清举道:“回禀陛下,学生外祖父梅如晦,父亲陆修文,皆在朝为官。”

    赵祯恍然:“原是梅卿外孙,朕听闻你外祖昔年即中探花,文采斐然,俊秀不凡,夸官之时更是掷花盈袖,如今见你,才知此言非虚。”说罢又叹道:“犹记朕年幼时,梅卿任太子舍人,于朕确有师恩,如今年迈,却贬知陈州,不知心中可有怨怼?”

    清举忙道:“外祖父曾言,为官之人,功在社稷,利于千秋。此番知陈州,亦如老骥伏枥,壮心未歇,但求舍身求法,为民请愿。”

    赵祯闻言,动容道:“好一个功在社稷,利于千秋!”又听得梅如晦赴任途中身怀微恙,当即赐下药来,教人快马加鞭,送往陈州。

    经此一遭,因清举文才器识皆合圣心,果真擢为状元。待到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三名卷子,唱其姓名,阶下卫士六七人,皆齐声传名而呼,正是:殿上胪传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名登龙虎h金榜,人在烟霄白玉京。

    ——

    《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原是北宋庆历二年的殿试赋题,历史上王安石参加了这一年的春闱,文中摘录的是欧yan修写的议政赋。

    夸官:士子考中进士或官员升迁时,排列鼓乐仪仗游街,谓之“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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