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一动,割裂又混乱。
片刻,路易斯终是开了口。
方觉当初从子夜区回来,在带着一身大大小小伤口的情况下,被架到了会议桌前。黄昏塔区的管理们对他的伤视若无睹,开口便问:“方长官,破晓呢?”
这般情景,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和黎明塔一样的人工智能,输入口令后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方觉显然不是。
所以他只是淡漠地瞥了那人一眼,绕到另一边坐下,垂首摩擦着手腕内侧。
他的父亲多年前在战争中丧生,而母亲张雨庭成了塔区最高管理者之一。干练冷静的女士走上前来,扬首道:“方长官没找到破晓。”
此话一出,座中瞬时爆发出一阵轰然之声。
有人埋怨,“方觉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那里一定有破晓吗?”有人阴阳怪气,“这个长官当得可真轻松,动动嘴皮子就让大家陪着劳力伤财一场!”还有人直接质疑,“方觉行不行啊?耍我们呢?”
众说纷纭,但无一善言。
张雨庭清了清嗓子,冷冷道:“破晓的存在始终是人类基地的一个隐形危机,这次没找到,下次就继续找。”
有人轻轻一讪:“是啊,让塔区的人上上下下连轴转了大半年,最后却轻飘飘一句没找到打发了,合着我们就是彰显你领导力的工具呗。”
方觉心下冷笑。
黄昏区不像黎明区,后者有黎明塔领导,不至于太过混乱。而这些高立于黄昏塔区内部的人,并未直面有破晓存在的残酷世界,生死、悲喜、爱恨都像遥远的传说——他们甚至不相信真的有破晓这种东西。
张雨庭抬手拦了下那人面对方觉不满的视线,道:“那你想怎么样?”
那人瞥了方觉一眼,笑道:“不敢,方大长官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怎么敢有问责的想法?”
问责。
说了半天,还是想问方觉的责。
而此时的方觉终于舍得抬眸看他一眼,也看着所有无动于衷的人一眼:“既然是问责,那不如让我去白屋?”
“白屋?!”听到这儿,江别秋忍不住打断,“方觉去了白屋?!”
“……没有。”路易斯摇摇头,眉宇间依旧是化不开的戾色,“白屋这种能够增强感官的地方,哨兵进去就没半条命,就算是阿觉也扛不住。”
“那些人惺惺作态,虽然想借此挫挫阿觉锐气,但也没到让他去白屋的程度。所以……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所谓的折中,就是让方觉去战场遗迹出任务。
那里仍有高污染度的残留,异能人身上有熵能抵御,但时间长了,心理上会受到影响。作为方觉傲慢的一个“小小惩戒”,再合适不过。
“他答应了?”
“嗯,我当时不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以为方觉是想去看看……那个谁,毕竟人家死在那儿。”路易斯顿了顿,见江别秋没作出什么表情,才继续道,“直到后来他失联,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方觉去到战争遗迹区,不过几天,就彻底和塔区失联。
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
最初塔区的人还很积极地寻找,但这种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搜寻,时间一长,就成了负累。
直到有一日,塔区开始挑选下一任执行长官。
“其实方觉的这次失踪,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好事……因为他们想要一个更听话的……”
江别秋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离开,背后是高耸入云的黄昏塔。
冰冷的夜色之下,就连人间灯火也毫无温度。
“路易斯。”
“什么?”
“坐标发我。”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祝福我都收到啦)
第47章
大战过后,那片被人类与外星文明践踏后的土地,没有一丝生机可言。污染、破败、蜿蜒千里的死水、堆砌如山的废弃物,与塔区内的宁静祥和行形成巨大的反差。
就像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空气中的能见度极低,江别秋站在破损的战舰残骸上极目远眺,胡乱飞舞的尘烟宛若一场终年不散的雾,罩住正在哀吟着的土地。
这片遗迹与比格星以及人类基地的出口皆只有一“墙”之隔,它在两个区域的夹缝里,像是一颗已然被放弃的荒星。
尽管环境恶劣,却也曾经有过科研调查队来此勘测。世代以来,生活在此处的人们竟也渐渐开辟出一个小镇。
只不过破晓出世后,人类基地乱成一团,驻扎在此的科研人员死的死逃的逃,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镇子很快就荒废了。
多年来,无人问津。
江别秋在一间屋子里找到路易斯的时候,后者正拿着一个生命探测仪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
仪器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破败,探测灯在雾气里迟钝地闪着,一下,两下,然后正好熄灭。
路易斯烦躁地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破板上,一转头,就看见了江别秋。
跟之前一样,江别秋什么防护也没穿,只有大腿内侧绑着一个腿包,应该是用来存放小型武器的,黑衬衫不知在哪沾了点灰,刺眼得很。眉宇间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很冷,尤其是透过冷质的金丝眼镜看过去时。
某一瞬间,路易斯还以为看到了方觉。
很快,江别秋脸上的冰冷散去,露出一缕熟悉的温和笑意。路易斯反应一下,才略微讶异开口:“你真的来了?”
“嗯。”
江别秋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注射器递过去:“向导素。”
路易斯如见救星:“谢谢!”
他连忙给自己注射,直到看着液体彻底进到体内,才缓缓松了口气。
从得知方觉失踪,到尝试联系自己老爸帮忙搜寻被拒绝,路易斯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十多天。孤独和疲倦,甚至是精神过载的威胁都算不了什么,唯有日复一日没有方觉消息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眼下见到除他以外第二个活人,路易斯便倒豆子似的说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这他娘的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半个人影都见不着。探测仪上能量波动明明显示这里就是阿觉最后停留的地方,我缩小范围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好不容易锁定在这间屋子,也没看见他人影啊!”
他似乎越说越烦躁,抬脚将身边一张桌台踹得四分五裂。
“方觉不会是变成这些灰尘里的一员了吧!”
江别秋本来蹲着,猝不及防被碎裂的桌角刮到,顺势回头,看见路易斯的状态就是一怔。
他几步走过去,按住路易斯的肩,轻声道:“冷静。”
向导温和的声音通过精神触网震荡开来,安抚了哨兵狂躁的心境。路易斯眼中的血丝缓缓褪去,漫上清明。
“我……”路易斯皱眉道,“我又陷入精神过载了?”
“没到那个程度,你只是受到些影响。”
见路易斯缓过来,江别秋就没去看他,转身伸出手去触碰空气中缓慢飞舞着的烟尘。
这些小颗粒肉眼看起来并不起眼,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看清全貌——颜色是灰色的,和污染体感染人类时的颜色相近。
总而言之,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空气污染颗粒。
是这些东西有问题。
目前看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路易斯现在的状态与它脱不了干系,而且……它似乎只针对哨兵。
至少江别秋自己没有一点不适。
然而现在的情况,江别秋没有心情去了解它到底是污染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他随手拍开几乎飘到眼前的尘灰,回头问:“你说方觉最后是在这里消失的?”
路易斯道:“对,我花了好几天才定位到这里,但……如你所见,这里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
江别秋不语。
他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担心自己内心的焦急化作伤人的刀径直朝路易斯飞去。
如果这些飞舞的颗粒针对的是哨兵,那么方觉肯定也在其列。他虽然被诩为最强,但也是人,是人,就会有顾不到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