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遇见了江别秋。
他遇见了……一颗澄澈炙热的心。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有人为他而来。
可眼下,这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方觉藏在袖中的手松了又紧。可表面上,他又沉着眉眼,淡淡道:“我有我的事,你跟过来,可能会破坏我的计划。”
江别秋还在盯着他看。
他似乎想从方觉的表情中品出一点其他的意味,最终失败。于是向来温和善言的江教授就势躺下,翻过身学着方觉的语气道:“不用你送,我再歇会就自己走。”
方觉抿了抿嘴。
他生气了……方觉想到。
江别秋能找到这里,定然花费不少功夫。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非但不领情,还用硬邦邦的语气赶他走。
换谁谁都会生气。
方觉有一瞬的无措。
然而在原则问题上,即便偶有失控,他也不会退后一步。这里不比子夜区,子夜区的地下世界信号虽然也被屏蔽,但仍在可控范围内。然而这个地方,黎明塔的数据库中没有记载,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地方。
他不该让自己陷入危险。
于是方觉没去管他,起身推开门准备离开。
却听到身后江别秋叫住他:“方觉。”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怎么?”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江别秋猛得翻身坐起来,冷笑一声:“那难道是雪球在流血?”
方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这是他不小心踩空暗格,坠落后按到凸起的尖锐物品时留下的伤口,贯穿伤,很深。本来已经快愈合,结果在水里折腾一场,血又流了满手。
他还没来得及清理,江别秋就醒了。
雪球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可他作为江别秋的肉垫,一时又不敢乱动,只好扭头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的主人。
方觉接受到信息,一回头,就对上江别秋赤裸裸的视线。
不对视还好,这一对视,方觉就想起不久前在水里的场景。
水下的亲密接触,即便是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人工呼吸,实际上也等同于接吻。哨兵敏锐的感知力,在此时结合视觉感知到的那一点嫣红色冲击,勾起回忆。
江别秋刚从水里捞起来,浑身也带着湿气。更衬得唇色如枝头白雪那一点红梅。
在江别秋看不见的地方,方觉悄悄红了脸。
为了找回主场,方觉主动朝江别秋走近,冷冷道:“我即便受伤了,也跟你没关系。”
或许是方觉太过于急切地掩饰自己的失态,江别秋看着看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觉:“……你笑什么。”
江别秋不语,只朝他伸出手:“手给我。”
方觉:“……”
片刻后,两人面对面坐着,拿雪球的肚皮当起了桌板。
江别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方觉的伤口上缠好绷带,动作专业熟练堪比军医。包扎完后,他托着方觉的手掌皱着眉看了片刻,转身在腿包里翻起东西。
在方觉狐疑的视线中,他从腿包里拿出了一片……创口贴。
熟悉的小黄鸭图案。
方觉:“……”
虽然浸了水,但粘合度还在。江别秋撕开包装将它贴在绷带外,才满意地收回手。
猝不及防的,两人一抬头,视线又撞到一块。
雪球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靠近江别秋,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脸。
江别秋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落在方觉的唇上,身体却像触电般弹开,顿时吓了雪球一跳。
他退后几步,慌不择言开口就是:“你这里能洗澡吗?”
方觉:“……”
江别秋:“……”
江别秋试图补救:“……那水里挺脏的,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不知怎么,方觉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
这个小镇下面似乎有很多这种空间,应当是多年前科研人员居住过的地方。虽然时过境迁,但能量与水资源供应并没有切断。
江别秋站在淋浴下,木着脸抓了把头发。
经细密的水流一冲洗,他冷静了许多,开始思索方觉的目的。
他应当不是故意不和黄昏塔联系的,这个地方处处透露着古怪,方觉可能发现了什么线索,想深入调查。
在子夜区时,这个人就展现出极高的责任感和负重感,即便江别秋表现得轻佻又乖张,即便方觉一开始并不喜欢他这种性格,他也没借此发难。
甚至还曾经让雪球拼尽全力保护他。
可江别秋并不需要这种保护。
他经历过破晓,世界上所有的危险于他来说都已然不值一提。
他抱着忐忑的心情从塔区赶到战场遗迹,为的就是确定方觉的安危,可到了人面前,却被他冷脸相对,甚至还要被撵走……真是不想还好,越想越气。
淋浴的水哗啦啦落下来。
江别秋隔着朦胧的雾化窗,看向浴室外方觉变形的影子。
突然间,他生出一个恶劣的主意。
水还是热的,蒸腾的雾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江别秋闭上眼,手缓缓往下。
起初他是抱着戏谑与赌气的心态的。
哨兵五感敏锐,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他们的感官。如若眼前有风,他们便能从风中闻到千山万水跋涉而来的清甜;如若遇见大好的阳光,他们就能看到一切与炙热相关的词语,性、情欲、爱;如若触感真实,抚摸便穿过肌理,透过骨骼,浸过血液,来到灵魂深处,在共鸣中泄露出呻吟。气流涌动,他们便瞥见雪山的洁白;喘息不止,他们便捂住耳朵,不敢去听。
一切开始在不该开始的阶段,一切又结束在恰到而止的阶段。
到后来,江别秋已分不清心中是戏弄多些,还是欲望多些。他靠在墙边,任水流冲去白色粘稠物,听着自己的心跳平复,喘息声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过去的数十分钟里,所在之处缥缈若云端,他甚至想不起来,欲望攀上顶峰时,有没有叫方觉的名字。
他走了出去。
方觉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支着腿,半边脸没入阴影里,另半边脸被冷光映照如雪。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头,轻声道:“洗好了?”
江别秋:“嗯。”
方觉:“那就休息吧。”
江别秋顿了顿,点头:“好。”
一夜无眠。
生平第一次,方觉对哨兵敏锐的感官感到苦恼。
窗外,某个星体的光被大片阴影吞没,不敢探头看世人的脸。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