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回的第一条是:“滚。”
第二条:“去死,恶心。”
这些东西覆盖记忆尘埃,隐约可窥见世纪初东河市发生的一些爱恨情仇。
闻又夏粗略浏览,已经眉头紧锁:“阿连昨天还问我,她那边把薛晨发来的视频配合照片、声音对比剪辑了一个视频,我觉得可以先发给他。”
“发。”邱声想象着白延辉突然被砸中的表情,笑了笑。
闻又夏示意他拿的旧手机:“你收好。”
邱声不明所以地举起它,晃了晃说:“白延辉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成名史’‘创作之路’会被我一点一点地挖清楚吧……这个骗子。”
他骗了多少人的未来,光荣与梦想。
做这些是否多余,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现在都无所谓了。闻又夏不敢说自己是在做多么正义的事,他最开始只想拿回属于他和邱声的歌。
阿连很快把邱声要的东西整理好了,他发到了白延辉的邮箱。
邱声扔邮件就像抛烫手山芋,他幻想过太多次有关“报复”的情景,但实际发生的却不像他假设过的任何一种可能性,他心情几乎是滑稽的。
也许因为过去了一段时间,本身不抱希望了,痛苦经过无数次刀削斧砍,最后成了一块顽石,毫无知觉地立在属于它的沼泽,不断下沉着。
但白延辉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更激烈。
如邱声所言,他已经几年没有新的金曲,口碑尚在,就算不再写新歌了也可以继续靠版权吃饭,生活条件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在圈内一旦引起连锁反应,白延辉多年苦心经营的“创作才子”“顶级音乐创作人”形象会立时如山崩海啸,将他自己吞噬。
过去的白延辉打压他,无非因为邱声还没站稳脚跟。今时不同往日,邱声靠几张获奖专辑跻身制作人新秀的行列,正磨刀霍霍,随时准备抢他饭碗。
更别提这事本身就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
白延辉,曾经为了打压邱声、毁掉闻又夏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邮件里附有邱声的号码,他打过来时,闻又夏接了,开启免提。
“你不会以为这些真的有用吧,闻夏?”白延辉竭力保持着镇定,但他过分加快的语气暴露了他其实一点筹码都没。
闻又夏一贯说话慢,这会儿让人心焦:“你这不是有反应了嘛?”
白延辉顿了顿,接着笑了:“现在找所谓的视频啊、影像分析、声音对比的资料,又能说明什么呢?那纸合同可是你的小男友亲自签的名。”
闻又夏“唔”了声,听上去像陷入了认真思索。
而他旁边,邱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不想说话,只用口型朝着闻又夏骂:傻逼。
闻又夏差点笑起,他听了会儿白延辉不算平稳的呼吸,半晌才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卖是卖了,但没说我们不能再‘改编’。要不这样,我们发我们的歌,你让时代唱片或者胡一泽团队来找太果‘正当维权’?”
当下,胡一泽名声已经臭了,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率先被Woken粉丝为首看他不顺眼的人失去理智地攻击,“维权”二字尤为可笑。
白延辉自然知道闻又夏故意提胡一泽,他忍不住漏出一声冷哼,可极快地调整了状态:“以为找到我的把柄就能让我妥协?闻夏,你还是太年轻,大家的记忆没那么长久,你觉得这样我会答应你任何无理要求吗……”
“当然不会。”闻又夏仍旧是不慌不忙的腔调,“而且这个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你说对吧,辉哥。”
他用了原来的称呼,听不出恼怒仿佛留给白延辉一点喘息空间。
那头成了精的老狐狸不知是太着急或者这几年顺风顺水忘记当年如何算计旁人,竟没太犹豫地抛出橄榄枝:“闻夏,你是聪明人。”
闻又夏:“嗯?”
“做人要感恩。”白延辉笃定地说,想要抓住他,“我才是那个发掘你的人,我知道你的天赋在哪儿,在livehouse里,贝斯就是你最好的武器。你应该演出、创作,而不是跟着二流制作人原地打转……银山的风格,你扪心自问真的合适吗?”
听到这儿,“二流制作人”忍无可忍,对着手机竖了个中指。
闻又夏想了想:“挺合适的,人都会变。”
这一次,白延辉沉默了半分多钟。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场面几乎完整重演,不同的是,掌握主动权的角色调换。邱声过去有多憋闷委屈,此刻纵使并不扬眉吐气,也有股恶狠狠的畅快。
但更多只是意料之外被那句“合适”打动。
他看向闻又夏,试探着,伸手抱他。
亲密动作柔和地化解了尴尬期,闻又夏侧过头,十分自然地吻了下邱声的眉心。
邱声一瞬怔忪,他的心跳加快了。和闻又夏的对视让他忘却正在做的事,四年前、五年前,他们坐在夜总会的那个夜晚一下子席卷了他。
他好像闻到了蓝花楹的气味,但现在明明是冬天。
邱声不露声色地垂下眼,好像那个吻的温度还留在额头,他握了把闻又夏的手,与此同时话筒里,白延辉充满蛊惑力的声音传来:
“我们见一面,闻夏,如果谈妥了那我可以想办法,把版权给你拿回来,但这是我送给你的……”
“辉哥,你是不是搞错了?”闻又夏冷静地说,“我是在威胁你。”
“……”
“歌还给我,再道歉,做不到就滚。”
作者有话说:
强迫症看着不太舒服,所以又分了一卷专业推动剧情(?)时间线还是现在。
关于为什么四年前不这么做:实力决定一切,除了威胁什么的还因为当时他们是新人,得罪不起白和白背后的大公司,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所以可以不用理
毕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被打得很散,每天都熬到半夜身体有点吃不消了,最近几章暂且隔日更一下,谢谢理解!
第77章 “如果因为可怜的话。”
白延辉干笑两声:“闻夏,我依然认为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误会,什么事情大家面对面才好谈嘛,你最近哪天比较空,我从……”
听到这儿,闻又夏干脆地挂断通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通话全程都被邱声听见,他抱着一个坐垫,手脚都缩着,像一只猫那样下巴枕在坐垫的尖儿抬起眼看闻又夏。他的动作里写满不耐,邱声的目光微微一动,小客厅里的沉默如窗外不远处的海水,轻轻地翻涌起来。
邱声虽半晌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可却并不安静。他的眼睛全告诉了闻又夏,这时他们的内心都无法保持平常状态,闻又夏甚至感受到了邱声呼吸极力压抑着焦躁的节奏。
邱声无法不将这些场景、言语和四年前联系起来,他是亲历者,当年与白延辉说的话每一句都随着对方词句的腔调改变而逐渐复原。哪怕邱声极尽全力地想遗忘,这些埋藏在识海深处的痛苦仍然自发地拼凑出完整形状。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就算赢了也得不偿失……”
“你是闻夏的男朋友,总该保护他一次?”
“我们签个协议……”
“宁可把他毁了也不可能留给别人。”
邱声倒抽一口气,像突然醒了,他反手紧紧地握住闻又夏,汲取他掌心的体温,不算柔软却暖热的触感让他完全感受到闻又夏,他的脉搏有点紧张地加快了。
原来那些话,邱声想,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时至今日闻又夏没有被谁毁掉,任何人都无法摧残他。
“为什么直接不听他说了?”邱声听见自己不太确定地问,带着故作轻松的腔调,“你就不想当面再揍他一次?”
闻又夏摇头,起身进工作间,过了会儿把硬盘和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
他看上去仿佛不愿再与白延辉有所瓜葛,可他们又都那么在意地寻找着白延辉过去的线索。这是一对矛盾,仿佛他们不该这么做,闻又夏有着超乎邱声想象的执着,应了他对邱声承诺的,“我会把那首歌要回来。”
闻又夏戴上耳机,重新一首一首地听安东的硬盘里那些音频。
虽然不算太年代久远,怎么也是十五六年前的东西,有些是磁带转录,有些是手机录音,还有一些不知道用什么设备合成的,夹杂着混乱的电流声。不算太伤耳可是听久了仍让人很不舒服,邱声只坚持了一首歌,就受不了了。
闻又夏认为白延辉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安东的旋律特征,他这些日子一直耐着性子在听、扒谱再分析歌曲的结构,写了满满一叠A4纸,用三种颜色的笔标记了安东。
生活在地下,音乐在地下,哪怕被在意过也只是流星一般出现的贝斯手。
为什么白延辉能逍遥到现在,他却无人提起呢?
邱声蓦地为这个素未谋面的贝斯手不平。
他读了几行闻又夏扒的乐谱,扭过头,又情不自禁开始盯着闻又夏看。对方认真做事的样子吸引着邱声,尤其这时。
假期白天,闻又夏坐在小平台边抱着笔记本听那些demo的状态已经成习惯。有阳光的时候,他的肩膀和略长的发梢被染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皱着眉,眼角就叠出一小片阴影;沉沉的阴天,邱声会开灯,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呼吸,随着工作慢慢推进,他们逐渐呼吸到一个频率上了。
邱声不太想承认,可闻又夏回到他身边时,纠缠他好些年的噩梦与坏情绪都像遇到了洪水猛兽,暂时收敛,不敢再出来作祟。
也许,可能,偶尔,闻又夏是一种只对他起效的安定剂。
这天是正月假期的最后一个黄昏,挂掉白延辉电话的两个小时后,闻又夏喝了口放在手边的白开水,抬起头:“找到了。”
邱声看他看得有些出神,第一句都没听见,闻又夏直接把耳机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