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后凌霄许久再未出现,只有贴身服侍的宫人将他看得牢牢的。
凌霄给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方宫殿,哪怕是殿门也不许晏云思踏出半步。桌椅也全换成了圆润没有棱角的,行动处便有宫人随时看着,唯恐他伤到自己出了意外。
这里的布置却是完全符合他一贯的品味,清雅幽静简洁高贵,没有喧宾夺主过于繁致的装饰,也并不如寻常人家般朴素,连墙上挂的画,瓶中插的花,也尽是他不为人知的喜好。
凌霄不来,宫人不能多言,云思索性便不问,只当那一夜不过是一场噩梦。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一日外面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安静得仿佛天地间只有雪落无痕,再无烦扰人迹。
他终于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听他终于肯说话,为首的宫人静女惊喜极了,连忙回道:“今日正是大雪,可巧又落了雪。”
云思若有所思地垂眸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您……可是觉得闷得慌?”静女试探着问。
云思摇摇头,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凌霄究竟留着他想做什么。自城破之日已过月余,他对凌霄而言再没有任何价值。若是要凭借他掣肘什么人,云思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能有谁为他所牵绊。
家族早些年便已举族南迁,少时的好友各自流落在外,连太子也消失于市井下落不明,他在这苍茫茫世上,早已是孤身一人。
若是如那一夜般,贪恋这具身体……云思自嘲一笑,若只是如此,总归会有厌倦的一天,只是不知他还要忍受多久的折磨。
他并不怕死,早在王族迅速衰微只时他便明白,这一生只会与江山共存亡。而今最后的城门在他手上洞然大开,他早已存了死志——
却又生生磋磨许久。
临近傍晚时静女满心欢喜地要为他换了装束,云思皱眉挡开了她要为自己束发的手,任由乌发散于身后。
“既不见人,何必做这些姿态。”云思道。
静女拿着玉梳不知所措,小声道:“可是今夜陛下要来……”
云思未料到这样的回答,只觉得满心好笑:“纵然他来又如何?这条命随时给他,但若要为他梳妆打扮,告诉他便死了这条心吧。”
静女听他随意顶撞,吓得也不敢再说话。
到了夜里凌霄果然来了,却带着满身的风雪与凛冽杀意,云思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离得近了,才发觉那玄黑衣摆上淋着未干的血迹。
他只站在那里冷漠地瞥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便大气也不敢出,只余云思立于人群中戒备地与他对视着。
“都滚出去!”凌霄不知为何暴怒喝道。
宫人忙惶恐应着:“是——”,边躬身退了下去。
凌霄冷声道:“为何不跪?”
“跪?”晏云思讥讽一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王,倒没学过跪乱臣贼子。”
凌霄的脸色已经阴沉到堪称暴戾,却听他忽然大笑,眼中却一片冰冷没有一分笑意,伸手一捉便将他捞入怀中,紧紧地攥着手腕,将那本就白皙的肌肤攥出一片青白。
“晏大人,你巴巴地递信求我交换条件时可不像今日这般有傲骨。那天夜里在我身下哭求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不会被我这乱臣贼子压到床上?”
“还是说,晏大人食髓知味,想念我这乱臣贼子的床上功夫了?”
“你——!满口淫语!”愤怒与屈辱骤然上头,云思气得简直想要痛骂,却从来也不会应对这样的胡言乱语。
他又迅速冷静下来,冷笑道:“你想要的不过是这副身子罢了,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难道便能遮住你那肮脏心思?”
凌霄大笑:“对!说的没错,我对晏大人自始至终抱的都是这样肮脏的心思!不过难道晏大人难道以为只有我这个乱臣贼子想要你那身子?”
“你、你胡说些什么!”云思有些慌乱地斥责。
“我便让你瞧瞧,多少人藏着这样的好心思!”凌霄阴沉着脸将他向外扯,云思被他猛然一拽脚下不稳险些跌倒,他却不管不顾,一路扯着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外面的天极冷,雪才刚停,天依旧灰蒙蒙一片,一点生机也没有。
寒如冰刃的风灌了满怀,云思一时受了凉忍不住重重地咳了起来,好似五脏都要就此呕出来。
步辇行到到一处废弃的宫殿,凌霄将他猛地往里一推:“去瞧瞧吧!”
殿内满是灰尘,一呼吸便呛入满口的潮湿灰败。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云思犹疑地推开一扇门,只见里面地上坐着一个肮脏的身影,衣服上满是污渍与血迹,蓬头垢面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手上拷着镣铐,赤脚上是两条粗重的锁链,绕着柱子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云思一眼受了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人听见声响,慢慢地抬起头,深陷眼眶的一双眼见到他却渐渐有了神采,嗬嗬地喘着粗气,惊喜道:“云思?是你吗,云思?”
云思这才认出来,这竟是匆忙出逃却失了音信的太子。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还未反应过来眼中已盈满了泪,猛得扑过去跪在了他身前:“太子殿下……是我,我是……云思……”
“你怎么成这样了……”云思慌乱地拿手去替他擦净脸,“你是什么时候……今天?对,是今天对不对?”
纪澶哽咽着望着他,不住地往后缩:“别碰我,云思……你怕脏……”
云思满心酸涩,哪里顾得上那些。
凌霄忽而冷冷开口:“真是一出君臣相见的好戏码啊。”
云思恨极,目光猛然扫过,如簇簇冷箭,黑沉沉的眸子教凌霄越发烦躁。
他走上前去,强硬地将云思与纪澶分开,将他拉入怀中,柔声道:“朕不是说要给你看看谁抱着那样的好心思吗?那人可就在眼前啊,你怎么还能往他身上扑呢?”
“你说什么?”被他身上的寒意一激,云思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这荒唐的话让他觉得可笑。
凌霄微微地笑:“说的就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你那十多年的朋友,想跟朕一样在床上干你啊——”
他在云思耳畔轻轻地扑出暖息:“他想跟朕一样把你抱进怀里,脱掉衣裳,分开你的腿——干你啊……”
他奇诡地笑:“晏大人听明白了吗?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好太子殿下!”
那话如惊雷般劈入心中,只震得灵台一片混沌。身旁的纪澶在嘶吼,别信他,云思你别信他!
凌霄还在低语:“晏大人知道太子殿下每每酒醉,在床上和小妾云雨时,念的是谁的名字吗?知道为何太子殿下不敢让晏大人看他纳的姬妾吗?因为每一个美人都和晏大人何其相似!不不,不能这样说,天下间谁的姿容能与晏大人匹敌呢?”
他转向纪澶:“是不是,太子殿下?除了晏大人,还有谁能让你一听见名字就心急如焚呢?”
晏云思怔怔地看向纪澶:“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断怒吼的纪澶这时却安静了下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
云思的目光异常清明,无怒无恨,好似只是如从前一般再普通不过地看着他。
如此形容,不必明说他便明白了。他只觉得满心疲倦。
凌霄状似讶异:“太子殿下,朕说的不对吗?”
旋即他又笑道:“莫非一时惊喜,太子连想做什么都忘了。朕做给你看可好?”
未待云思有所反应,他已强压着云思吻了上去,直把他迫得不住往后倒,又被他的手撑着,只能艰难地承受着他粗暴的吻。
纪澶心绪骤然受激,拼命拉扯着锁链想要嘶吼着想要将他分开,可手腕被磨得破皮见血也挣脱不开。
“凌霄!”他嗓音嘶哑地大喊大叫,“放开他,放开他!”
凌霄果然便放开了他,目光冰冷地望向纪澶:“朕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你……”纪澶无端心中一慌,竟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凌霄道:“方才所见可是太子心心念念之事?”
他又恍然大悟般:“我明白了,这还不够,太子殿下念了十多年,只是如此怎么够呢?”
他伸手便去脱云思的衣裳,纪澶双目赤红,已然濒临崩溃:“别碰他!别碰他!求你……”
“求我?”凌霄饶有兴趣地停了手,“太子殿下要怎么我求我这个乱臣贼子呢?”
他笑眯眯地道:“我生平还没有受过太子的跪,不如殿下就圆了我这个心愿吧?”
他是在对纪澶说话,目光却望向云思,好似在挑衅什么。
凌霄慢悠悠地倒数:“三……”
“别跪他!”云思急切地向纪澶喊道,“别听他的,别跪他!”
纪澶全身在发抖,死死咬着牙,眼中布满了血丝。
凌霄一点点地剥落云思的外套,念出第二个数字:“二……”
话音刚落,外裳滑落在地。
分明无声,却好似霹雳般震入心中。
云思,十岁就认识了的云思,从小就像个雪娃娃一样精致又骄傲,让他碰也不敢碰的云思,被禁锢在别的男人手中,被当着他的面脱掉衣服。
他的双唇泛红,那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粗暴的吻。
纪澶恍惚地看着他们。
一事无成,这是父皇常常教训他的话。若非占着嫡长子的身份,这太子之位本不该是他的,连同云思,也不该是和他相识。
仓皇出逃又被叛军活捉,而隐秘地爱恋了那么久的云思,正在别的男人手中苦苦望着自己。
“一……”凌霄已经在去解云思的上衣,他的手缓缓自胸膛划过,最终落在腰侧的松散的结上。
只要轻轻一扯,便会脱落。
“住手!”纪澶忽然道,“我跪。”
他目光死寂,脸色苍白如纸:“我跪。”
他又重复一遍。
凌霄停了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他缓缓屈下双膝。这一跪,王室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没有了。
“纪澶!”他忽然听到云思这样唤自己的名字,这是他唯一一次不顾身份地僭越。
云思平静地道:“若想我恨你,你尽管跪他,尽管丢掉你的颜面!”
他就这么半屈着腿,以一个荒唐的姿势停在空中。
是的,这就是云思,宁死不肯辱没尊严的云思。哪怕相识这么多年,自己也不曾真正触碰到他的灵魂。
“折腾这么一出大戏,不就是想看我向你认输吗?”云思拢好衣裳,展颜一笑,“你如愿以偿。”
他径直跪了下去,垂首看着脚印杂乱的地面,只有脊梁倔强地不肯弯下。
分明如愿以偿,凌霄却无端溢出满心的暴怒。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平庸无为的人,这样昏聩无能的天家!
云思慢慢地站起来,声音浅浅淡淡:“能放过他了吗?”
他心口一滞,骤然喷出一口鲜血,却只是随手擦去血迹,依然平淡无波地望着他:“陛下,能放过他了吗?”
凌霄冷哼了一声。云思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却不知是在讥讽谁,下一瞬眼前一黑,便向前栽了过去。
“云思!”纪澶惊呼。凌霄将云思接个满怀,扫他一眼,纪澶便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凌霄将地上掉落的那外裳踢到纪澶面前,冷声道:“赏你了。”
他抱着云思扬长而去,只留下纪澶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