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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一零六

    生命延续物种存亡的奠定基础是自私。

    基因会无恶不作偷奸耍滑的谋求传播争取扩散,宗教会无所不用其极诅咒对抗信徒的折损,身边的陌路人们会采用各种自己擅长的不擅长的小把戏力求把困苦不堪锁死在躯壳里。

    所以自主选择的死亡,意味着对抗生物本能,放弃救赎信仰,背叛自己一切爱和不爱的。

    是反人类的忘我。

    ——说到底谁想选蹬腿嗝屁啊!!要么是除了驾鹤西去以外没剩别的选项可挑,要么是几条道里思来想去各个难如登天,综合考量还不如世界再见。毕竟不到最后关头山穷水尽,谁会衣食富足心情愉悦万事顺调高高兴兴一拍脑门“嘿!我突然就不想活啦,去死了哦”抬腿就跳楼啊!!当然表面装出来的那种愉快脸不算。

    但人,心理健康的一般人,多数情况下不会只因某一次特定的重创就废掉。无论成功与否,跨一条沟迈一道坎上一节台阶或从高处掉下去,都只是个契机。

    真正致命的消沉,往往来自于契机之下各种微不足道的反复迭加。

    比如明明立春都过完了为什么天气还这么冷,比如明明是高级食材尝起来味道却很微妙,再比如即便想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做好了决定就不纠结享受过程就不后悔,还是烦闷。

    甚至会想到死。

    如果死掉了,会有人哭的吧。

    只要想起这种可能性,心里便会不由自主萌生出些残忍的快感。做人失败就做人失败。一事无成逃避懦弱又不负责任的东西,在面对“怎么做都是错”的试题时,是有可能腿一蹬笔一扔喊着“去你妈的老子不干了”撕卷子逃跑的。

    所以刚进门的小孩板着脸问“你什么情况”,你揽揽衣襟弹弹烟灰吸了一口说我想自杀。

    走近先拆了项圈扔去一边,又抬了抬手继而放下,“这就是你自尽选的好法子?”

    “真对不起,可我好想死在您屋里。”你把烟举高点,意在表示慢性自杀也是自杀。随后立刻低眉顺眼改了腔调,“马上灭,最后两口,保证立刻就熄掉……能麻烦您别摆出那种表情来么真对不起。”

    自那之后,相处模式便变得极微妙。

    难以描述出偏差,因为大差不差还是一个样。你还是待在房间里,早晨还是会有迷迷糊糊的亲吻,一个人时还是套着一拉就开的链子,两个人时还是哼哼唧唧腻腻歪歪,夜深人静还是会相拥而眠。

    可一如那些细小的阴霾,“微妙”的定义就在于若隐若现微不足道的表现心态和气氛转变。动作更温和?措辞更小心?眼神更复杂?

    这也难怪。毕竟目前情报呈迭加态,你猜小孩知道了,但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不确定他怎么想不确定他怎么做会怎么样;对方多半也在猜你知道了,但不确定你究竟知不知道不确定你怎么想不确定你将怎么做会怎么样。

    五百年出品一套的射线透视仪能看见什么你也说不好,行为脱线毫无正形向来没谱的差劲大人能不能意识到他可能也在想。导致大象就在屋里站着敲锣打鼓,一会吹气球一会玩皮球,只是住客都选择佯装不知尽数无视闭目塞听避而不谈。

    反应在结果层面表现为,做爱时会试探是否介意以推断你知不知情,抽根烟会挑衅是否允许以判断他看没看清。

    可想而知,最终都只停驻在态度暧昧语意不明的滞留地。

    又不是真傻,对方大抵是出于不知所措。遇到这种事该向谁求援应和谁商量到底怎么做才好,尽数问号。要是原来,可能还会找你问问看,只是现在,别说问当事人不可行,作为当事人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二十代的自己都处理不来排解不掉,那思春期的孩子又该有多困扰迷茫。

    是不是也会偷偷期待不过是虚惊一场?会不会也边愧疚边希望一切都能在这充傻装愣中戛然而止?

    反正你总在想。每次看着马桶槽里转着圈流走的水都会自我憎恶着暗暗祈祷。

    至少你还每天有空叽歪两句要死要活,小家伙连这个时间都罕有。

    次期当主近来初尝社会人艰辛,正忙乱到焦头烂额,大概不在意为这一星半点麻烦事劳神。

    因注定在本家缺位四年空档,所以越临近上京,越有大堆安排各种信息接踵而至。应随现当主一同外出走动的、秉承基本礼数该在本家接待的,不重要的修习要结课的、用得上的训练得加强的,一件接着一件一桩连着一桩。

    而与此同时,就读入学相关的各类小事种种信息也喷井似的一股脑冒出来。在籍学生在驻教师姓甚名谁实力等级术式分类出身人际网,课程安排任务情况学习进度学生制服订什么样,租不租房子带不带家佣日用拿多少衣物装几套

    ——私用的茶盏要不要塞行李都作为问题被列出来了,全家上下硬是没半个人提安保。

    关于当代六眼的人身安全问题你是看明白了。本家这么多年也就只口头着急“哎呀哎呀”装装样子而已,实际行动上,从来就没有过人把“若主被黑市杀手盯上啦”这种屁话当回事

    ——毕竟要是早早夭折就说明这届天选不行不如重开,而等小孩再长大几岁,便更无所谓了。

    悬赏怎么了?万一有人就是喜欢花式自尽,生的蹉跎死的炸裂,那谁拦得住呐。

    有命接悬赏也得有命花赏金才是,倒也并非诅咒师都人均大傻逼。

    连你都见过帖子。当年那张小孩的盗摄,凭良心说,拍的还挺好。只是发布至今一挂就挂了十多载,再加上孩子长的太快一天一个样,导致每每逢年过节,偷拍就会被更新替换一张。

    总之看起来不像痛失诅咒事业的坏种发的帖,观感上更接近私生饭粉头变态暗自示爱,因为每张拍的都还挺不错。

    当时上课摸鱼摸的正大光明,你举着手机边保存最新靓照边给被悬赏的人头展示。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嘴骚话随口跑屁,“身价敌国炙手可热烫到不行不愧是悟様!既然天下有识之士竟无一人可与您一战,那要么我受累把这单接了如何?赏金咱们三七分成,您三我七——无须多言不必客气!为师心系苍生,活着就只图追求一个共同富裕。”

    “那你接呗,”小孩是这样说的。不咸不淡翻你一眼,随即又推高镜片,继续低头看书了,“反正在老子睡觉的时候偷袭得手几率大。”

    可能就是到岁数了,人一老就喜欢瞎琢磨。

    而以现在立场掉回头去想,有不少事都意味大变。

    比如这个小傻子,很可能当时一反常态书读一半原地趴桌倒头便睡,就是为等个别没师德的猪油蒙心为非作歹自投罗网;再比如游乐园里血压飙升的老管家,很可能当年并非担心自家若主缺胳膊少腿死翘翘,而是唯恐下任当家年幼无知被心里没数的预备役人贩子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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