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弥漫,老宅子里散发着一股潮湿霉味。
屋子里冷得人直打哆嗦,沉玉树的身躯暖得何芝兰不住贴着他蹭来蹭去。
这孩子真是瘦了一大把,薄薄的肌肉紧贴骨头,她在他怀里摸来摸去,摸到腰侧那个枪伤,心疼得想掉眼泪,但还是忍住了。现在这情况,没必要再多添伤感。
日子嘛,总得往前看。
沉玉树则是一把抱住她的腰身,亲亲她下巴亲亲她脸颊,小狗抱骨头回狗窝似的,又是爱惜又是想要撕咬。他被她摸得起火气,又要顾虑她的身体和现在的情况,连连求饶道:“兰兰,别摸我了……”
“不给摸?”何芝兰伸手挠他痒痒,“几天不见长本事了?”
沉玉树被她欺负得没脾气,只能紧紧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朵上吹气。
那儿是何芝兰敏感点,她笑得停不下来,眼泪花儿控制不住地流,两个人打闹成一团。
闹过一阵儿,何芝兰躺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玩他手指,发现上面不少墨水点,想到刚进屋子的时候,他在煤油灯下写写画画的。于是起身往那快散了架的梨花桌去,刚离了他的怀抱,何芝兰就冷得一个哆嗦。
沉玉树也起身跟着她,他长得高,手胳膊长,一把从她身后将桌上那迭泛黄的纸抢了过去。
何芝兰赶忙回身去抢,沉玉树把那迭纸揉吧揉吧要往窗户外面扔。
何芝兰哼哼道:“你敢?!”
沉玉树继续揉吧揉吧成球的纸,没敢往外扔,先是坦白:“我字写得不好。”
再是请求:“你不许笑我。”
成球的纸被何芝兰拆开摁平,写写画画的有中文有英文,不过都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说是小孩子涂鸦都比说这是文字要来得靠谱。好在何芝兰也算是在向阳小学教过各种小孩儿,回城又和何俊杰天天斗智斗勇,写得再乱的作业她都能联会贯通地猜一猜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于是她翻着一张又一张泛黄的纸,紧锁眉头。
沉玉树心里忐忑不安,忍不住道:“我小时候不爱学习,我没用心好好写字,以后我会改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这玩意儿,串起来,居然是个吸血鬼蝙蝠侠故事。
何芝兰忽略掉边边角角写得密密麻麻的“何芝兰”“兰兰”“喜欢兰兰”“兰兰想我”“兰兰最爱我”,指着英文字母“batan”道:“你……你哪儿想来的这个故事?”
难道沉玉树是天才?相隔了大半个地球,这位同志居然……
沉玉树转身从枕头底下掏出来几本漫画,全彩英文版印刷。
何芝兰震惊了,她接过来翻了翻,蝙蝠侠她自然认识,还有一些是吸血鬼骑士等等颇为暗黑的漫画。一下子看到这些,何芝兰有些发懵,一边翻一边不断在心里感叹这画功确实不错。
翻完,她抬头看他。
沉玉树低头看她,小声问道:“你当时画的是我,还是这个蝙蝠侠?”
何芝兰乐了,抱着原版漫画书道:“这个收缴了啊,还有别的没?准备准备上供给你领导。”
沉玉树跟着笑道:“没了,就这几本。”
练功室里听了祝连良讲沉姑姑往事,她也知道了沉玉树外婆家全在美国,想来这几本应该是他托人弄回来的。
她坐回桌旁翻了翻底下几张还没翻完的泛黄纸张,沉玉树有模有样地连写带画的整了个蝙蝠侠大战关公的新故事,何芝兰看得喷笑。
画风离奇,故事扯淡,何芝兰笑得停不下来。
沉玉树被笑得脸通红,去抓桌子上的纸,强硬语气道:“不许看了。”
何芝兰摁住他的大掌,努力憋笑道:“挺有意思的,沉同志想象力真丰富。”
看了两本吸血鬼漫画,就能串联到蝙蝠侠里重新开个世界线,搞个吸血鬼蝙蝠,确实很有想象力。
至于大战关公,虽然有点离谱,但是……
太好笑了,何芝兰没憋住,狂笑不已,这几天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沉玉树无奈,上前将她抱到怀里,将她的笑声亲吻回去。
两个人卿卿我我大半宿,天要亮,人得走。赵如意敲门,对着何芝兰亲来抱去的沉玉树立刻恢复成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何芝兰认识的沉玉树。
蝴蝶兰在花盆里迎风摇曳,林秀美抱着花盆,昂着头骄傲地从街头巷尾走过去。
虽然想不明白这沉姑姑送什么花呀,不搞点实际的。但是看看人家这花,机关大院儿养出来的花就是不一样,这水灵。她享受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目光,等人家上来攀谈,假装谦虚马上炫耀道:“嗨,这花儿算什么呀,没几个钱……对对对,天天都是来接我家小妹的……”
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块儿往巷子尾巴看,何芝兰已经上了军用吉普车。
“嗨,非要我说,那不得等她二哥办了事……”林秀美抱着个花盆享受着众人的追问,“小妹夫?大院儿里的……那当然是干部子弟,做什么的呀?你管得着吗你……”
一曲独奏完毕,何芝兰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结束动作露出收场特定笑容,唇红齿白,娇媚明艳。
身段柔,韵律强,天生的好苗子,就是范儿起得太僵硬死板。
非得跳上那么一小段才能找到浑然忘我的感觉。
沉素筠上手摆弄她,一点儿都不客气。何芝兰的腰肢被她往下压了又压,疼得她呲牙咧嘴,往旁边一看,看到祝连良,忙送个求助的目光。祝连良回馈她个笑容,开始在旁边弹钢琴,舒缓的音乐变成了猫捉老鼠似的激昂旋律,随着沉素筠摆弄她,一下两下用乐律配合。
好好的教学场景变成了幽默片。
“祝老师!你别给我在这打岔!”沉素筠听得起了火,“汇演就这段时间了,要当角儿就得受苦受累,跳舞的谁不是这么熬上来的?”
祝连良弹回去舒缓节奏,同情地看了一眼何芝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何芝兰一脸壮士视死如归地看回去,表示自己认命了。
“你也是!”沉素筠骂道,“脑子里全是浆糊!手胳膊腿儿分家了吗?双飞燕这么简单都练不起来?”
何芝兰心里苦,她一个在现代就只学过点儿爵士舞皮毛的,被沉素筠这个舞蹈家逼着天天练舞,她哪里能比得上沉姑姑这多年的训练。她心里叹气再叹气,确实自己没练好,于是认命地闭嘴,继续练旁腿,压腿踢腿搬腿,抓住把杆练跳横叉。
“脚绷住!绷脚背!”沉素筠扶着把杆,观察着她的动作,喊道,“腰腹使劲儿!”
练了好一会儿,沉素筠总算是放她休息了。
何芝兰扶着把杆腿肚子打抖,等沉素筠出去,马上瘫倒在地,不顾形象地往一旁的军用水壶爬过去。
祝连良忙拿起地上的军用水壶递给她,笑道:“喊我不就行了?”
何芝兰接过军用水壶,喝了一大口,道:“我现在已经累到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我是“物件儿”了。”
祝连良被逗笑,看着女孩儿娇媚的脸,全是蓬勃朝气,他有点儿没底气地假装随意聊天道:“我这有两张电影票,朋友送的……”
何芝兰喝水壶里的水,祝连良继续道:“我一个人去看,多了一张浪费了电影票也不好……”
“不浪费,你把两张全给我,我和何同志一起去看。”赵如意推门而入,双手抱胸斜眼看祝连良。
祝连良皱眉,没再说话了。
花坛旁,赵如意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道:“表嫂,表哥关去我爸那儿了,戒备更严了,别说带你进去,我都进不去了。这是从状元府走之前,他让我带给你的。”
何芝兰抖着手去接信封,赵如意笑道:“我妈凶吧?”
何止凶,简直是魔鬼。
何芝兰叹气道:“如意,你和你表哥长这么大真不容易。”
每次做错了动作,沉素筠下意识就是对着那个错误的地方一掌拍过去,再摆弄她。
“她就是那样,急性子,什么都要快快快,话说着说着开始骂人……”赵如意大倒苦水,“一巴掌上来管你在干嘛呢,非要先给你打得听她话不可,要不是表哥老跟她对着干吸引火力,我都不知道要多挨多少打。”
何芝兰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沉素筠受害者联盟成员又多一位,赵如意忙给新晋成员传授经验。
比如沉素筠要打人了可千万别躲,第一下她不会用力,敢躲那就是捅了天了,非得打个鸡飞狗跳不可。
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起来。
赵如意看何芝兰一张娇媚的脸浅浅的笑,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真是貌美又温柔。
“如意,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何芝兰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赵如意。
沉素筠为什么不教自己的女儿跳舞,按照沉素筠的原话来说:“我教她跳舞?我教她三分钟我折寿三十年!”
近则不恭,沉素筠都能想象到自己说一句,女儿顶嘴十句,最后母女两真是别练跳舞了,光练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