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向来脾气急,典型的在马背上长大的女人。可她从来都是很给我这个当家人面子的,当着下人的面摔我脸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只是我脾气也不好,但由于猝不及防,倒是被她打懵了。
依宁依诚也张大了嘴呆呆地站着。
柳叔见事态不端,匆忙把下人赶走,又领俩孩子回了房。走到楼上回头偷偷跟我使了个眼神。
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内就剩下了我和太太两人。叹口气走上前去,握住她刚打我一巴掌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说不气闷那是瞎掰,只是因着刘国卿,便对太太生出许多愧疚。这一巴掌是我活该挨的,只是可能我的原因和太太的不大相同。
太太鼻翼翕合,我这才看清她宝髻松松,铅华淡淡,眼下出了阴影,憔悴不已。看这样子,倒像是成妆未卸,一夜不眠。
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下极是心疼,口中责备道:“怎的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太太咽下泪珠,攥紧拳头狠劲儿捶了下来,哽咽道:“你可知昨儿我有多担心?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还带着两个孩子。现在外面那么乱,你看看报纸!动不动就死人”
我“哈”地笑出声,抬手给她抹眼泪,温声道:“你还不放心我?”
听了这话,刚刚止住的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我怎么放心?问那个司机,也说得含含糊糊的,光知道你和刘先生在一块儿。刘先生是个好的,可是还有个依宁不是?虽说年纪小,可是和外边儿的男人,还是要隔着点儿的。她现在和刘先生,可是比你我都要亲近!”
她一边儿说一边哭,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我头疼。
阻止一个只会流泪的人流泪,远比阻止一个只会流血的人流血要困难。我可以代替流血的人去流血,却无法代替流泪的人流泪。因为我只会流血,不会流泪,根本哭不出来。所以对着梨花带雨的太太很是没法子。
“瞧你瞎担心的,”我说,“依宁是叫刘国卿爹爹的,刘国卿也像我一般宠着她,你这是担心到哪去了?”说着忽然想到刘国卿曾经给我看过他太太的照片,纵然有些泛酸,但为了安抚太太,还是道,“人家在北平是有太太的,只是太太没跟过来罢了。想来他也是没有孩子,才会喜爱依宁。刘国卿是受过教育的,有知识有修养,又支持你总说个不停的那个什么──妇女解放,还能对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样?他又不是什么乡下土财主,满房的塞姨太太。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
她噗嗤一声,被我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却是不哭了:“我说什么了?你就一大堆话的堵我。是呀,刘先生有知识有修养,哪里都好,是我没见识,那你去找他去呀?”
面上僵了僵,随口岔开话题:“还以为什么大事,上来就扇我,丢人可丢大发咯。”
“我不是悬着心吗?”她白我一眼,从我怀里直起身来,“反正你就该打!”
“对对对,我该打,”女人就是要哄,无奈道,“太太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她笑道:“哪来这么多不正经的?”复又说道,“今天又回得晚了些,吃过饭没有?锅里还有些大饼子,菜倒是现成的,我去给你热热。”
看她离去,不禁长吁口气。这种两边兼顾的日子真是累死个人。
俩孩子逛四平街逛了一肚子零嘴儿,咋说都吃不下了,最终还是太太又陪着,与我喝了些汤。,
在餐桌上,太太提起了小妹和沃格特的婚事。
闹腾了快半年,再提到沃格特,也不复最初那般看不过眼了。更何况以小妹有主见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与其闹不愉快,还不如成全了这对鸳鸯。正如刘国卿所说,沃格特是搞艺术的,这种人思想纯净,对感情更是注重感觉,想来总不会是骗小妹。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辜负了小妹,看老子不把他大卸八块!
“小妹的意思是,只是请一些熟悉的亲友便好,不需要大操大办。找个教堂,交换个戒指也就是了。”太太眉头轻颦,“可是要我说,太简单了也不好,毕竟是头婚,再加上你,”向我微一颔首,“你那些官场上的朋友总是要来的,也是礼貌。可小妹偏偏任性,你说这可咋办?”
“日子定下了吗?”我问。
“他们想定在7月9号,说是相识的日子。”
不禁撇嘴:“哪有办喜事选单号日子的?提前一天或延后一天都行,数字听着也吉利。”
太太道:“这都是小事,你去说说就行。就是前期的准备诶!”
我想问大姐怎么不帮着操办操办,好歹是过来人,懂得多,哪有嫂嫂一手办的?不过转念一想,她不参与也好,省心。
依署长妹妹的婚礼,自然会在小范围内引起些关注。至于邀请函,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刘国卿。
刘国卿倒是没再闹别扭。我跟他说了婚礼的事儿,他应了,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是在中午休息时去他办公室说的,说完他拿起一卷卷宗,看了看我。
我不是不识相的人,但是对着他要是不厚脸皮些,我们间的关系就会又恢复到原点。
“下周我们去东陵玩玩儿吧,”我说,“还有罗大公子他们。天也不冷了,那边景色好着呢。”
“都有谁?”他问。
“罗大公子,邹老板,你和我。”挨个儿说了,见他兴致寥寥,眼珠子转了转,补充道,“不知道孟老板去不去,大抵是去的吧。”
想来我也真够败坏,想钓他这条大鱼,我这个诱饵不够味儿,还要搬出别人来。
当下有些心灰意冷,却见他又冷着脸道:“我不去。”
这可把老子噎得够呛。在家里被太太扇巴掌,在警署还要看他脸色!不咬人还真当我是绵羊!
没劝说他,也没发火,扭头出了他的办公室。
其实小妹结婚,还是跟一个跟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我是既高兴又心酸。但除此之外,还有些嫉妒。
这般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以为刘国卿也会由此联想到一些关于我俩之间的关系的事情。
我们当然是见不得光的,甚至连最基本信任都没有,虚无飘渺的所谓情感就是一个乌托邦。唯一维系,或是证明这段感情存在的媒介,便只有床。
我真的没有自信,在床以外的地方,我们对彼此的心是否一致。
我想,应该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