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对刘国卿不再抱有念想,但被邹绳祖这么一说,也挺不好受。
如此,更躲着刘国卿了。
五月,刘国卿去了永吉。
小黄安分了不少,保证了每周去看他一次,他也安分了,期间还带了依宁一起。依宁高兴坏了,和院子里的小动物都玩得很开心。
说到依宁,自“小黄事件”后我给她换了班级。那个数学老师虽不足为虑,但保不准啥时候给依宁上点眼药儿,那也够硌应的。
事情是永远不会完的。
小妹的婚礼筹备进入最重要环节。说起来上次问邹绳祖特地也帮我定制了一套西装作甚,他说作为在婚礼上要亲手把自家妹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的大舅哥,不抢了新郎的风头怎么行!
这样一想,便有了报复的快感。随后,与邹绳祖的往来更是亲密了许多。
除却小妹依诺,还有小弟依航。在家戒瘾头是不用想了,一边儿是家里人心疼,一边儿他自个儿又没毅力,两相权衡,送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送医院便要送去关里了,毕竟在东北,鸦片是合法,甚至是受到鼓励的。大姐听到消息又来闹了一番,被我堵了回去,后又让依航亲口说出了“要去医院戒毒”的决定,大姐才算作罢。
可是关于医院这部分,我不是很熟悉。邹绳祖也不熟悉,不过罗大公子是熟悉的,他家药材生意,和医院必然有着联系。
遂上了拜帖,约好时间前去拜会。
五月正是好天气。春日公园里的樱花开了,花团锦簇,朵朵娇嫩鲜艳,风一吹,花瓣迎风摇曳,或许是盛开茂盛的缘故,花瓣像落不完似的,在树下走过,常常落了满肩头,拂了一身还满。
本合计着,有事求于人,就要做出求人的姿态,登门拜访,备上厚礼,自是千古传下的礼节。不过罗大公子属性情中人,性子桀骜,恰恰不在意这类虚礼,派人过来说,自从上海回来后,好久没和大家一起聚会了,分别数久,甚是想念。上次劳动大家伙儿都跑了趟东陵,属实过意不去。听说春日公园的樱花盛放得漂亮,便定在了那里。
这自然是合我心意的。春日公园离我家近得很,往来方便。其实要说景致,小河沿的莲花池也是游人如织,大抵是考虑到樱花花期过短,且地方也过于遥远,便排在考量之外了。
也正好,夏季莲花开时,想和小妹小弟一起再看看这如斯美景。他俩一个要嫁与个黄毛鬼,一个又要远离故土,要说最舍不得的,当属送别之人。
送别的人最可怜,离去的人至少还有着下一个目的地,沿途会遇上更多志同道合的友人,意气风发。而送别之人则是画地为牢,眼睁睁看着参与过自己过去时光的人亲口与自己拜别,然后转过身,后会或有期或无期,硬是压下心头不舍应和似的说着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身在远方,总会逼着人至少有一只眼睛向前看,而身处故地,难免双眼都沉溺于过去。
这般心思放心里即可,委实是过于小儿女心态。纵使再想借问行人归不归,表面上也要装的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既然离我家最近,酒食自是要我来备齐全了。只是罗琦兆说要“大家一起聚聚”,便只好又拽上了邹绳祖一起。他是无可无不可,但嘴欠的毛病改不了,上来就问了句:“那姓刘的岂不是也要来?”
我说道:“他出差,来不了。”
邹绳祖“哦”了一声,又开始念叨起天气渐热的烦闷来。
聚会那天是周末。我带了家里几个伶俐的下人过来伺候,又顺手带上了依诚依宁依礼他们三个,又怕他们三个太没规矩,便又带上了佟青竹看着他们。
这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子人算是给足了两位大老板、大公子的面子,更不提包下了春日公园赏樱最佳的一处凉亭了。
罗大公子携了孟老板前来。我虽心中不喜,但还是做到了东道主该有的热情。这些人依宁都是认识的,挨个儿见过礼,又拽着哥哥弟弟给介绍了一番。
依诚沉稳自持,真是有了大人的模样。想到年前他还和依宁一对儿玩闹,撺掇妹妹养猫,这会儿竟能有模有样和长辈们说说话了。
唯有老幺依礼年纪小,倥侗蒙昧,不通人事。最让我不悦的是,他居然很喜欢孟老板,拿自个儿最爱吃的小点心分过去一半儿,从前对着我都没分享过!不说别的,一个大家公子和一个戏子混到一起成什么名堂!
遂让佟青竹带三个小的下去玩。邹绳祖和罗大公子同为商人,是有很多话题可聊的,孟老板见了我有些畏惧,许是上次和他说的那番话让他进了心去。这更好,我也没闲工夫招待他。
喝了半天茶水儿,见邹绳祖对上海那边最近的状况颇为重视,认真聆听罗大公子的讲述,关于医院的事儿根本插不上嘴,便想等着这俩人说完。
这时孟老板捂着茶杯,似是觉着天气尚寒,轻声道:“怎不见刘先生?”
这话是对着我说的。邹绳祖瞅了我一眼,没开口的意思。
罗琦兆听闻,也好奇道:“是呀,刘国卿咋没来呢?”
我对罗琦兆道:“他出公差,现在不在奉天。”
罗琦兆笑道:“这可好,下次再让我逮着他,非把他灌到桌子底下去不可!”
我干笑两声,眼角瞥到孟菊生面露尴尬,不由动了动心思。
本以为刘国卿与我形同陌路之后,便会与这位孟老板越走越近,但看孟老板这话头,似乎二人仅是泛泛之交,难道说我小心眼了不成?
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形,小不小心眼已经不能改变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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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转了话题,终于说了小弟的情形。罗琦兆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对这个不情之请有着颇多顾虑。
这我是十分理解的。罗家在奉天几十余年屹立不倒,自是孝敬过每一个掌权者。江山不变,罗家的医药店不变,不过主宰这片土地的人变了,无异于风云变色。
而今日本已统治东北六年,罗家便打点了六年,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但总算是拨到了几处私人药材开采之地。好容易打通的关系,自是不好违背一些日本人定下的规则。而在鸦片普遍推广种植的情况下,公然送一名官员的弟弟出去“戒毒”,这便不好说了。
他一迟疑我便懂得,说出了自个儿单方面的计划:“不如说舍弟患有寒腿,每每到了冬季便疼痛难忍,趁着夏季病情好些,送到关内也好过冬。”
罗琦兆面露难色:“依署长这话严重了。其实出关并不困难,只是您弟弟的身份摆在这──”瞅了眼我,强调了“您”字,说着又斟酌道,“日本对满系官员的亲属照拂颇多,爱民如子,”一皱眉,我相信违心话他说了也恶心,“令弟的病情自然也会重视些。更何况,据我所知,您与中日民间商会的副会长福山先生有些误会当然,这些都是横沟先生特地关照过的。”
横沟,横沟少佐,福山的姐夫,他妈的这群抱团的王八犊子!
我面色不大好了,却又说不出什么,理字儿都让人家占了,再说啥都感觉像是强人所难。
倒是邹绳祖,把话题岔了开去,却在石桌下,隐晦地捏了捏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