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青夏急忙道:“此事与长姐无关!全都是青夏一人所为!”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慌乱,又跪趴在地上:“是孩儿有罪,请母亲莫牵连她人。”
二姨母道:“我看呀,她是升官受禄,吃了皇粮,翅膀硬了,连自己打哪来的都忘了。”
母亲笑道:“是这样吗?你连你老娘的话都不打算听了?!”
“孩儿没……”
“够了!”青夏刚想辩解,一声低沉的怒喝,众人皆目瞪口呆。
我那缠满油纱布的手此刻还按在桌上,而它下面的小酒盏,已被我一拳砸碎了。桌上曾经严丝合缝的茶盏,也因为我锤桌的这一下剧烈震动,错开了缝。
“什么烂话?”我站起身,看向母亲和二姨母:“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
“疯了!这群不孝子今天都疯了!”母亲喝道:“林叁,把林微雨给我带下去!”
说着林叁已经过来抓我,我抓起沾着我血的碎茶盏朝她脸上砸去:“别碰我!!”
谁也没见我发过这种疯,一时林叁也愣住了。
“青夏不愿意,她不愿意,你们知道什么是不愿意吗?为什么要逼她?口口声声说为了儿孙好,为了儿孙幸福——”
我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林青夏提起来,但是她太重了,我根本提不起来,干脆掰着她的头让众人看:“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幸福?!儿孙的眼泪,就是你们想要的幸福吗?!”
青夏被我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那温热的泪水顺着下巴流了我一手,浸湿了纱布。
“你们这些人,从来都不知道尊重儿女的意愿?!虚伪!自私!青夏既有心上人,就不该强娶强嫁,这根本就不是为了儿孙的幸福!”
全场一百多号人鸦雀无声,都张着嘴巴看着我。
我知道此举简直是惊世骇俗,尽管是在本家人面前,我是未来的林家家主,可是无视封建礼教,在众目昭彰之下,目无尊长地怒吼指责,向母辈的绝对权力和绝对话语权发起抨击,全然不像一个高贵的世家女子该干出的事。
但不知道为何,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充满力气。
无视儿女的心愿,强行把自己的意愿加在儿女身上。在未成年人面前,大人好像永远处于这种天然的统治地位。
我本意是不想伤害到青夏,也不想青夏因此打死我,才向她们求助,但她们这么做反而是在伤害青夏,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驰,我现在宁愿青夏打死我,也不愿看她被长辈如此压迫。
我吼得有点口干,走到桌边喝了一大口茶,还打算继续喊,可自下腹某处忽然传来的抽动差点让我腿软了。
我立刻扶住桌沿,勉强稳住了身子,才没有失去气势。
众人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就这么闭麦,但我想继续刚才的气势恐怕是不行了,下腹,不,准确来说,是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在不停地抽搐,还带着一种酸麻感……
这,这跟李晚镜每天晚上趁我睡觉时舔我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他妈是……
可恶……我只不过是当众情绪激动了一把,难道就要性高潮了?
我的身体怎么回事?好诡异!太可怕了!
我重重地深呼吸了几下,放低了声音,改变了讲话风格,采取怀柔政策:“好了,朋友们,青夏在边疆鏖战近一年才归来,身心都已经很累了,相亲什么的先缓一缓,青夏年纪还小,要以事业为重,大家散了吧!”
说完,我想拂袖而去,却是直接载到了凳子上……
这个身体,怎么连这种小事都撑不住啊?!
眼见事情即将无法收场,母亲忽然起身道:“她二位今日喝了太多酒,神智不甚清明,发了酒疯,寻仇觅恨的,都是酒后胡话,诸位不必在意。今日的宴会暂且散了,改日二姑娘乔迁之日,再请诸位过来做客。”
一声钟响,众人也向母亲行礼,便纷纷散去了。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桌人。
母亲对祖母祖父道:“母亲、父亲,您二位也先回去,微雨和青夏的事情由我来料理,二位放心。”
祖母祖父捂着她们的小心肝出去了,离开的时候我还听到她们口中说着:“微雨这孩子最近不是好多了,怎么又开始发疯?”
“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太祖若是……”
她们走后,母亲又对姨母和曲家人道:“实在抱歉,这两个女儿都没管教好,还是我打得太少了。今日小紫山受了委屈,林家会补偿你的,我已为你们准备了马车,请诸位先回去,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逆子。”
曲家人拱手道:“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留了姨母,母亲对她道:“回去和曲大人交代好,务必叫她们闭上嘴,不使此事外扬。”
姨母点点头,又看了看我们一眼,离开了。
母亲的三言两语,迅速将在场所有人都清干净了,母亲的侧夫也自觉离去。只剩下我们母女三人和几个小厮。
母亲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摸着代表林家家主的戒指,说不清她在想什么。
我本以为她会像过去那样,二话不说先给我几巴掌,然后一通乱打乱骂,可是很神奇的,她这次没有这么做,反而嘴角一直挂着不明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
我和青夏一起在桌下跪着,青夏甚至挪动着膝盖来到我跟前,握住我颤抖的手。
“姐姐……姐姐……”她的额头抵在我肩上,一遍一遍地叫我,如小时候那般,说不出是哀切的倾诉还是依赖的呼唤。
我想摸摸她,但纱布上全是油,不好意思摸她,只好用鼻尖蹭了蹭她。
“哎呀……瞧你们这休戚与共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一起上刑场呢……”母亲看着我:“林微雨,今日之事,起因是你,我请这么大一群人过来,无非也是为了你,可坏事的也是你,为母的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人间事,不是处处都能如你所愿,皆大欢喜的。”
“罢了,我也不愿再管……林叁,去通知主夫大人,此事已结,让他不必再费心了,立刻过来。”
“是。”
母亲突然的命令,让我浑身一抖,青夏握住我的手急忙更紧了一些。
我转头看着青夏,下午相见时还意气风发的少女将军,如今脸色苍白,双目红肿,哭得像个打了败仗的俘虏一样,我紧紧地抱住她。
我知道母亲已经不再打算管我,我突然的发疯,使得她丢尽颜面,索性让我自己去面对娶李晚镜的事情。
我做了很久很久的心里建设,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青夏张口:“青夏,我要对你说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在你去傀野时,我成亲娶了夫,但是……”
我正打算把一切全盘托出时,青夏打断了我的话:“姐姐,你看那是谁?”
随着谈话声,兰芝园中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循声望去,父亲的身边,是我非常熟悉的纤细身影,身姿柔美,婀娜娉婷,青丝如瀑,他远远地就见到了我,一双明媚的眼睛立刻含情带笑……真是奇怪,即使兰芝园中点着灯,但离得这么远,人的神情分明是看不清的,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的眼神呢?
我偏过头,手微微颤抖,继续道:“但是……那个人,是李晚镜。”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迎接她的愤怒,但青夏已经不再听我说话了,她怔怔地看着来者,站起了身。
我知道,她在困惑,困惑这个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的庭院,又为什么和父亲同行。
聪明如青夏,本该一下子就猜出来的,但是她久久地看着李晚镜,一开口却是:“李公子,你怎来了?”
呵,青夏啊,我的青夏,她已经糊涂了。这么明白的事:李晚镜梳了人夫的发饰,戴着婚后的男人才会戴的璎珞,深夜出现在我家的庭院里,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明白,但她却不明白。
或许,并不是不明白,她只是在装糊涂,她不愿面对他已是人夫的事实。
李晚镜看看我,又看看林青夏,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是妻主的妹妹青夏吗?我进林家门时听说过,你在外国打仗,故未曾见过面,我叫李晚镜,是你姐姐的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