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在医院醒过来就知道霍令殊的伤好了,所以在看不见人时才会那么惊慌,因为她明白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能留住霍令殊的底牌。就像她在皖阳捡到的那只山雀一样,一旦有了重新飞上天空的资本,自己这里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霍令殊无言以对。确实已经痊愈,安信一直对她的伤耿耿于怀,这些年即便是在里面也没闲着,安雅来绥城时给她带了药,很管用。
“我明白了。”霍令殊深吸一口气,“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陆希宁点点头,转身时被霍令殊叫住,“阿宁,看过山间日出吗?”
在琼州之时,陆希宁总嚷着要霍令殊陪她看海上日出,可她每天都日升三竿才起来,日出看不到,日中倒是天天见。
后来回了绥城,她总想着无缘得见海上日出,那山间日出也行啊,她就想看一次不隔着落地窗的日出,可是自琼州回来,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也好,一起见过日落,再一起看日出,也算有始有终。
“冷吗?”霍令殊想伸手给陆希宁戴上兜帽,却被她躲开。
“我自己来。”
兜帽盖上,遮住了侧脸,一切情绪都无法窥见,也瞧不见即将到来的别离。
暮霭沉沉楚天阔1,遥见万家灯火。闻说鸡鸣见日升2,远望满城桐叶。
绥陵巷陌无穷树,梧桐可曾管别离?3答案当然是不曾,管别离的从来只有杨柳。而梧桐,无同,注定半途离散,无法同归。
“阿宁,天亮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身后邵思妍的声音响起,陆希宁摘下兜帽,露出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眸子,“妍妍,姚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邵思妍不说话,姚娅妤也难得没板着一张谁欠了她几百万的脸,二人上前合力将陆希宁扶起。
“你在这坐了多久,我们俩就待了多久,只能告诉你是受人之托,剩下的我想你也不想知道。”姚娅妤替她拍拍身上的尘土。
“嗯,我不想知道,你们也别告诉我,走吧。”
山间天光大盛,陆希宁却只有漫漫长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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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 暮霭沉沉楚天阔:出自柳永《雨霖铃》。
2. 闻说鸡鸣见日升:出自王安石《登飞来峰》。
3. 绥陵巷陌无穷树,梧桐可曾管别离:化自刘禹锡《杨柳枝词》“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第77章
“殊姐?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
霍令殊到了机场才告诉肖冽他们,周靖恒来之前,她已经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
“怎么,不欢迎?”
“哪里哪里,对了殊姐,你见着允哥他们了吗?”
本来说安信、安雅、江明译三个人去绥城就行,肖冽不放心,就让张允护送他们。
“见着了,带他们见了人安置好我才来的。”霍令殊紧了紧衣服,离开绥城这么些年,还有些不习惯北方的冬天。
“尹霖那里有消息吗?”
“没,陆定瑀的确上了私人飞机,却没有按照预定的航线行驶,尹哥查不到降落的位置,但可以肯定不是坠机。”
“布坦桑查了吗?”霍令殊给出一个方向。
“布坦桑?”
“连尹霖都翻不出来的,只能是她的老巢了。”
“姐,塔依这女人是不是太可怕了点,都死了还能兴风作浪呢。”
一开始霍令殊也不信,已死之人怎么布这么一个连环局,现在看来,恐怕从她四五年前到绥城的那一天,塔依就已经开始埋线了,否则短时间内怎么将钱笙、林献这些与陆家息息相关的人都聚在一起。
能在星苑那个地方把陆希宁带走,只怕早就把自己的过去查得一丝不差。从苏亚拉到布坦桑再到绥城,塔依对她还真执着,想弄死她不算,还想让她生不如死之后再死。
对陆家下手应该只是塔依的后招,现在估计也是底招。也就是说这一次把塔依的势力都清除,便可一劳永逸。
“殊姐?”周靖恒见霍令殊不说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殊姐?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怎么找陆定瑀。”霍令殊揉了揉太阳穴,“他这出算是意外,可千万别出事。”
不然陆希宁得恨她一辈子。
在山顶待了一夜,陆希宁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三天后一退烧就去上学了。
校门口堵了一堆人,一见舆论中心的人来上学,立马围了上去,这一次没人挡在她前面,这一次她也无所畏惧。
“子不语怪力乱神,陆氏已经发了律师函,各位也想得一份?这里是学校,还请不要影响公共秩序。”
陆希宁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那群媒体被拦在外面进不来。
“阿宁,你刚刚那个态度,恐怕又要被捕风捉影了。”
“他们爱则么写怎么写,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阿宁,不如你先离开绥城避一避吧,等时间一长,有新的热点出现,他们也就忘了。”邵思妍建议。
“那样他们不就可以说是我心虚,畏罪潜逃?”陆希宁满不在意,“你也说时间一长会有新的热点出现,那我还为什么要走?何况你以为陆氏的那些董事会放我走?”
陆希宁背着书包越过二人往教学楼走。
邵思妍觉得陆希宁看起来很不对劲,“姚姐姐,你觉得不觉得阿宁怪怪的?”
“是有点,”姚娅妤点头,“大概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乎。”
“那阿宁不会……”邵思妍没敢往下讲。
“不会,她双亲仍在,唯一的理由也是活下去的理由。”姚娅妤笃定地说。
后面的日子,陆希宁白日上学,其余的时间要么在医院陪陆怀章,要么对着钱笙演戏,做样子给陆氏那群人看。
她不待见钱笙,钱笙也不待见她,一般都是一起吃顿晚餐,不过也足够应付了。
陆存谦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陆定瑀也全无消息,尽管生还的几率为零,但没见尸,陆家也发不了丧。
气温一天天回升,转眼绥城法桐飘絮。这一年,陆希宁一个人去了皖阳。
院子里那几株向日葵长势甚好,她闲来无事辟出一片花圃,除了向日葵,又种下了几株葡萄藤。给葡萄藤搭架子的时候她下意识说了句:“令殊姐姐把铁丝递给我。”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才反应过来叫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陆希宁站在梯子上胳膊机械地动着,搭杆上铁丝固定,原先手残的人也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陆希宁向来只过农历的生日,今年生日之前有个闰月,所以时间往后推了一段,生日那天刚好是她从皖阳回到绥城的第二天。
十八岁周岁的生日,应当是隆重的,陆氏对这场生日宴极为重视,这是陆希宁第一次在绥城各大家族面前正式亮相。
它是一场仪式,意味着她成人,意味着她该担起陆家子女的责任。
裙裾曳地,王冠加持,这是她成人的第一天,也是她拥有自由之身的最后一天,因为生日宴过后,就是订婚宴。
从此,她便不再是绥城陆家藏于深闺的小女,而是缔结两姓之好的绳索,将两个家族牢牢绑在一起。
这一天,绥城有头有脸的家族尽皆到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为了父母,陆希宁当了一天的提线娃娃,实则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宴行过半,陆希宁借口换衣服暂时逃离宴会厅,站在天台上吹风。
“阿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邵思妍受林静淑的委托,整场宴会都盯着陆希宁,没想到她一个转身的功夫,陆希宁就不见了,害得她好找,最后是姚娅妤给她指路,让她上天台看看。陆希宁果然在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陆希宁背靠栏杆,仰望夜幕,“里面太闷了。”
“阿宁……”
陆希宁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没事,你别担心。”
忽然身后传来“嗖嗖”的声音,天台上方的夜空中爆开一朵朵金色的花,此起彼伏,紧接着通往天台的门打开,钱笙捧着一束与烟花同色的玫瑰向她走来。
陆希宁握指成拳,很快又松开,努力装出一副惊喜、感动的样子,强逼着自己接下了钱笙递过来的戒指。
弯腰的时候,她在钱笙耳边说了一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不怕我中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