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以为,这一切最坏的追溯,会是延天却。最好的结局,她提前手刃灭族仇人,不必等他戴罪立功。
可最终,真相远比猜测要冰冷无情的多。
王都之地,易守难攻,千也的平叛大军攻城数日,皆无胜战。
营中,延天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杀气,是她此前命他戴罪为她征战时所不曾有的。就连兮儿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冷冽防备。
“明日我潜入王都,设法开城门。”他以为是攻城无果,千也不满。
“是设法开城门,还是设法杀了戍寒古?”千也端坐王座,凌厉肃杀。
延天却一愣,有些不明白她是何意。
“你不是要活捉?”
千也的目光滞了滞,沉沉的,不知在思量什么。
“灭族之仇已够仇深似海,不差这一个,瞒着我的,你不打算坦白吗?”片刻,她抬头,试探的问。
延天却僵硬的立在那里,半晌,转头看向同样冷漠的川兮,最后终是低了头。
“你知道了。”
所以真的是你,又是你!千也紧捏着袖口,怒目瞪着他。
“说!为什么!”
“保你活着。”兮儿便也能活着。
“诬陷我,还说是保我活着?”千也冷笑。
延天却一愣,他何时诬陷她了?
“我只是命人披了你母亲皮毛代你,并未行恶。”
毫无准备的坦白,她找寻了十几载娘的皮毛,突然就有了消息,千也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未能深究他的意思。
“何意?”一旁,川兮上前揽了千也的肩,抬头问。
“憾古近尾,祀兽接连受损,诛她的势头越来越猛,今载才没能保住皮毛。”
延天却以为她们都知道了,解释的过于简练,川兮未能思忖明白,捏了捏有些浮躁的千也,先制止了她开口。
“从头坦白。”川兮不动声色,顺势而为。
审问兽王之死最终得到的是千也母亲冉云映皮毛的下落,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千千也找寻母亲皮毛多年,这个心结能解,也是好的。
“天地管不得祀兽,千也憾古身份于祀兽来说只会是威胁。遥岑午的法子就是用她母亲的皮毛,每祀找一死士代她。此前新祀,祀兽只是伤她,可近两载平叛近尾,伐祀将近,祀兽损失殆尽,大抵是想玉石俱焚,今祀便没能保住皮毛。”
玉石俱焚……那么说,祀兽只剩一数了?川兮思忖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千也的思绪里,只有母亲的皮毛,和这些年默默替她受伤受死的人。原来,她不是被天地护佑,免于祀兽审判,她是被无数人保护着活下来的。姑姑,川兮,千璃,母亲。母亲连死后都在用尽最后的所有,保护着她。就连她的灭族仇人延天却都……
那王父呢?
“先兽王也是你指使杀的?”千也强压着翻涌纷乱的思绪,她还要知道王父的真相,不能乱。
延天却皱了皱眉头,“不是。”他说多了,方才的事她好像此前并不知道。
若不是兮儿冷冽的目光让他乱了心神,他早该察觉到的,怎会这么轻易被套了话。
遣退延天却后,川兮蹲下身来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千也。千也面色沉静,不见一丝波澜,冷冽的双眼空洞望着她。
“千千。”她抚上她手背,柔柔包裹。
“我没事。”千也表现的很冷静,甚而勾了勾唇角,“经历了这么多,这点事还能承受不住吗。再说了,娘的皮毛有了下落,我该开心才是。”
川兮没有言语,低头吻上她攥紧的手,浅啄轻抚。
经历再多,也是会疼的。母亲的皮毛代她受苦多年,灭族仇人也是保她性命之人,她的痛苦煎熬,言语说来太苍白,所以沉沉浮浮多年,她学会了沉默。
千也低头看她温柔的安抚,僵硬半晌,抬手揽了她入怀,下巴轻轻落在她发顶,感受着拥有她的安心。
“姐姐,待宿世安稳,我们寻一新的家园吧。”离开这个喧嚣沉浮的世界,去她的家乡,或者去另一个异世,随便什么地方,去往没有祀兽,没有硝烟的世界,安稳度日。
“好。”怀里的人轻轻应着她。
“你说,如果回到那个世界,哥哥姐姐还会认得我吗?”连灵多次,她已全数记起前世记忆。
“会的,你同前世,并无太多变化。”除了气韵。
“可我在那个世界一无所有,连个遮雨的房子都没有。”
“我们一起建造,就照着狼堡做。”
“不要,”千也抵着她发顶摇晃,“就造一所木屋就好,在丛林山涧边。”
“好。”
“或者去别的世界吧,千川引洛水,鸟语花含笑,风常含春,云总低嬉。”
“好。”
“在那里,我们像树一样安安稳稳,静静依偎,以永恒的姿态,笑看这世界更迭变换。”
“好。”
有你有我,去哪里都好,变成什么都好。
隆冬帐中暖,千也俯身吻上怀里温柔应和她的人。
第94章
一场鏖战,三成折殒,千也终于在新祀前拿下王都之地。
戍寒古是延天却活捉的,千也本可以自己来,也想自己来,可川兮说,要考验延天却话的真伪。他说与先兽王之死无关,可无凭无证,总需再确认一次。
千也知道,姐姐是抱有希望,希望延天却还有一罪。他灭了羌狼一族,却也保了她许多年,于她来说是煎熬的痛苦,只要再多一罪,她便可以解脱,重新将他视为仇敌。
友也好,敌也罢,都比进退两难拉扯不休要好。姐姐是想让她内心舒服一些。
可延天却将戍寒古生擒了,毫发无伤,没有灭口。他与先兽王之死无关。
“退下吧。”千也有些疲累,延天却亲自将戍寒古压来后,千也沉沉看了他一眼,让他退下了。
“灭族仇人不杀反重用,千王君,你不觉得自己挺窝囊的,连个得力干将都没有,还得用仇人?”戍寒古看了眼转身出去的延天却,讥笑道。
千也抚着手中缴回的上古穿山蟒元冠冠刃,只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柄冠刃前世曾护她一路,从鹊羽榕林开始。那时,她第一次称呼川兮为“姐姐”,再不是“兮儿姐姐”。也是那时,她第一次知道“憾古有约”四个字,为了获取一片鹊羽榕涤叶。那片叶子今世帮了她两次,一次是羌狼灭族,她行通幽径赶回穹峰,一次是被污蔑弑父,她再次行通幽径逃回穹峰。都是川兮带她一起。
现在,她可以连灵御发了,承受的了通幽径行速了。只是,依旧离不开姐姐。
她这两世啊,都失去过,也找回了一些。姐姐成了妻子,长离成了千璃,前世曾护送她一路的人,延天却成了仇人,令汲令辰回了孑川领兵,凌云在玉渡神山,千璃在后方领兵,遥岑午在玉渡神山和千璃军营来回辗转……
这世界回望过去,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竟是恍惚间以为梦境。
千也握了一旁川兮的手,如前世一般绕在指间。
“你想告诉我的,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半晌,她喃喃如自语,淡淡看向戍寒古。这个前世她手无缚鸡之力时就遇到过的敌人,那时她咬断了他兄长戍寒天的脖子,今世注定还是仇敌。
“是吗?”戍寒古不以为意,“千王君以为,是谁杀了你王父?”
他显然不信她猜到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川兮回握住千也的手,揉了揉,千也这才完全回神,冷眸淡漠,看着戍寒古。
时云予想要成为她的王后,如果她杀了先兽王,就永远都如不了愿了。她再蠢也蠢不到这地步。
那日战场戍寒古另有他意的话昭示着他也并非幕后弑君者,再看他而今幸灾乐祸要看她好戏的模样,这弑君者定是会让她痛苦之人,一个她想不到的人。
她相信不会是姐姐,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王父自己。
她悖天逆道灭玄卜鱼,与祀兽为敌,掀起举世纷乱,不守王承之矩,最绝望最不想她继承王位的,大概只有他,她的王父。
而且那时陈旧思想根深蒂固,太少人觉醒,谁敢杀天选兽王?谁敢杀之又任他天选三色流光飞升?只有他啊。他要以自己三色流光去警示天地,去反抗她。
原来,儿时膝下承欢早已不复,他早已对她失去希望,他怕她登基为王毁了兽族万年基业,他觉得她不配为兽王。
她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又不得不认。
“说到底我与他也并无血缘,他以命害我,我又有何可伤心的。”千也勾起嘴角邪邪一笑,笑得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