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山路上高速奔驰,冷风从开了一条缝的车窗扑进来,爱莱特沉默不语,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越收越紧。
要尽快离开,现在他们还在教廷的核心权力范围内。
瞥了眼电子地图上的方位和向南的指针,少女升起玻璃窗,将冷风隔绝在外,然后继续用力踩下油门。
长期以来,这个国家的权力一直在教廷和新政府之间摇摆。虽然目前两边还是明面上和平共处的状态,不过近年来天平越发有向新政府倾斜的趋势。最近各地爆发的动乱越来越多,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战争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事都和她爱莱特.索尔没关系了。至少现在是没关系了。
要去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是她在离开教廷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不论旅途中发生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她要这样做的决意。
在这个土地广阔的国家的极东部,海岸线边缘,有一片常年不散的巨大的风暴圈。那是气候恶劣的荒芜之地,周遭鲜有人烟,知道那风暴圈的人甚少,进去后还能完整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谁都不清楚内部的确切情况。
当爱莱特还是教廷的一员时,她曾经由于任务去过那里一次。而现在,已经孑然一身的她,要再一次进入风暴圈里。
自从几个月前叛离了教廷,顺便卷走了几个高级咒文卷轴后,她就始终在各地游走着,一边躲避着追捕,一边四处收集信息,等待着外围气候转好,接近风暴圈的时机。
前两天,她为了打听情报混入一个贵族的宴会时,被那家的主人献了不正常的殷勤。这种人她也见过一些,一般都能设法避开,只是她一时疏忽,那卑鄙的老东西居然在晚餐会上她的饮食里下了药。
“这是每天不做爱就会难受到死的药,你还是乖乖顺从为好……”
暴怒,烧毁所有理智的暴怒。她看着那个贵族龌龊地笑着,一点点向她接近,一瞬间感到脑海里某一根弦瞬间被烧断了。
火焰熊熊燃起,难受的感觉挥之不去。那人挣扎的声音,鲜血飞溅的触感……很奇怪的感受,她觉得很解气,却没有觉得更舒服。
可能是因为后悔吧。当时应该先留一条命逼问一下解药的,否则她也不至于额外受这么多罪。因为把那家伙杀了又连着宅子一起烧了,她得到的关于那种药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每天不做爱就会难受到死”……
而那该死的药见效偏偏还那么快。她还没来得及离开现场,就感觉绵密的疼痛从小腹一路咬上来,渐渐加重,有如百足攀爬。
还好,她想,不是她想象中那种中了春药的感觉。
不过她上哪儿去找人和她做爱呢?周围都不剩活人了。而且……
而且说到底,她不觉得自己打算和任何人做爱。她没太多这方面的需求,一想到被其他人触碰还会有点排斥。
她倒不是在意所谓贞操,并且觉得所有拿这东西说事的人都很无聊。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步,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尝试一下。
……嗯,自己拿走自己的第一次,听起来不是很酷吗?
踉跄着逃出大宅,钻进隐蔽的车子,爱莱特把右手的几根手指在口中潦草地含了一下,摸索着就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好像流了点血,不过也没有很痛。尤其是跟身上的伤还有小腹的痛比起来,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是她乱戳了半天没什么用,除了把手和腿心都弄得一塌糊涂之外,甚至变得更疼了……
啧,看来并不是插进去就完事,难道真的要内射才行吗。
拖着哪哪都疼的身体,爱莱特一边骂着为什么当初自己没学几个高级感官封闭术,一边狠踩油门,四处寻找能解决她问题的人。偏偏那个贵族把宅子建在荒山野岭的地方,她开了一天连个车影都没看到,唯一经过的有活人的建筑是路上一间快荒废了的加油站,从瑟瑟发抖的员工小姐姐那里打劫来了两瓶止痛片……
所幸,在第一瓶止痛片快要见底之前,她看到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幢深色的、别馆大小的建筑。
在摸进去之后,她才发现那是教廷的秘密监狱。……实际上,她一个逃犯和教廷再扯上更多的关系无疑是下策,把监狱搞得一团糟也并非她的本意。不过反正已经被通缉了,背叛又是头等重罪,上面再叠多少罪名也无所谓……
胸腔里骤然一阵闷痛,之前受的旧伤在止痛片作用下暂时缓解了,然而病灶仍未从根源解除。她忍着疼咳嗽了两声,身边的男人拿过被扔在前面的矿泉水瓶,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递到她面前。
爱莱特蹙着眉,看了眼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对他牵了牵嘴角,摇了摇头。
如果不必要,她既不想向他显露出身体的脆弱,也不想和他有更深的交集。
被拒绝的男人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那个瓶子放了回去,继续看着窗外。外面夜色沉沉,两侧的山峦和草坪飞驰而过,爱莱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堇蓝色的眼睛,灰色柔顺的长发,面容十分温柔,沉默不语的男人。……发质好得简直不像在监狱里关过,她最近忙得梳头都麻烦,倒真想抓着他问问他是怎么保养的。
这个人确实让她出乎意料,在很多意义上。刚才她放倒几个守卫,开盲盒般随便闯入一间牢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头发,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种温和的灰色大狗。封住他的感官,强行骑上去的时候他也并没太挣扎,出乎意料地配合。虽然他那根东西弄得她多少有点痛,不过身上还算干净……起码比她血糊糊的身体干净。
加上目前为止安静,利落,不惹麻烦。这种性格只要不是底下藏着更深的无法预料的城府,算是她能想到的同行者的最好的情况了。
刚才摸进监狱时,她其实一个守卫都没杀。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只是既然凭借她的身手可以悄悄打晕,就没必要再补上一刀。不过反正也满身是血,可以顺便用来虚张声势一下……和这个男人做爱的效果意外地好,如果能说服他跟着她走,总比让她撑着这个哪都疼的身体,顶着教会的追捕,再去找其他人来做爱要好。
说起来,还没问他的名字呢。
“我叫爱莱特,爱莱特.索尔。”她用手肘碰了碰男人的肩,“你呢?”
她不怕报真名,反正无所牵挂。至于对方告诉她的是不是真名也无所谓,只是前路不知有多长,两人间总得有个称呼。
“……阿玛瑞斯。”过了几秒,男人开口了,声音低而清晰,“阿玛瑞斯.施斯特。”
“阿玛……瑞斯。”这人的名和姓连在一起有点拗口,她索性不念姓氏,倒还动听,“你——”
话音未落,车子猛地减速,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尚未停稳,爱莱特便已跃出车门,从张开的掌心放出熊熊烈焰,融化了向他们的车子破空袭来的两支冰锥。就在不远的前方,两个白衣术士迅速后退,同时摆开了战斗的架势。
白色长袍,兜帽遮脸,胸前挂着水晶十字。是教廷的人。
警戒拉起,爱莱特皱眉。这两个家伙应该不是刻意来追她的,大概只是正好在附近,被监狱那边的动静吸引来而已。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阿玛瑞斯已经从车里出来了。
只有水这一种属性的男人。不知道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战斗起来是什么水平。
他们这些术士施术的基础是各种广泛存在于星球上的元素。如果某位术士能够使用某种元素,就称他拥有这种元素的属性。通用的体系将魔术属性共分为六种:金、木、水、火、土,加上光和暗这两种并称为特异元素。其中能操控特异元素的人很少见,绝大部分术士都包括在前五种里。
想一想挺荒诞,现在被众人排斥视为叛徒的她爱莱特.索尔,当年进圣灵学院的时候也曾是名动一时受人追捧的,因为她天生拥有金、木、火、土四种属性。
即使在全员资质优越的圣灵学院里,四属性也是极罕见的。除了上一级有个六属性齐全,就连黑暗元素都能使用的奇迹般的师姐之外,圣灵学院的术士一般都是单属性或双属性,三属性都很少。所以那个时候,她是被学院当作新的未来之星看待也不为过。
只是她这个名头很快就消失了。
一般来说,能够操控某种元素,意味着术士身体里拥有符合这种元素性质的回路。能使用四种元素,应该有四种性质的回路才对。然而,爱莱特身体里的回路性质却只有火一种。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够使用金、木、火、土四种元素,但不管使用哪种元素,她都只能以火的性质将其表现出来。
火的性质是炙热,外放。是一个很明显的攻高防低,发散不聚合的性质,和大多数其它元素并不相配。
想象一下,同样是用土元素,别的土系术士可以筑墙挖坑建壁垒,她爱莱特只能捏出一片热沙子糊在人脸上……
更别提除了特异元素之外,五大基础元素内部自带相生相克的关系。当使用的元素与回路性质相克时,这种元素的使用效果会大打折扣。火元素的性质克制金元素,所以她的金属性也基本是名存实亡的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比她低阶的金属性术士都能直接虚空捏出金属武器了,她还得随身背着短剑到处跑。
空气中的元素开始剧烈波动,对面是一个金/水加一个火,虽然有属性克制,不过好在强度一般,她一个人应该能对付。只是估计无暇顾及车里那家伙……
不及多想,对面的两人已经对她发动了进攻。爱莱特闪身用火焰抵挡,同时朝身后喊道,“你保护好车子!”
她不知道阿玛瑞斯的实力如何,只能希望他起码别菜到一上来就被干死。然而话音刚落,从身后便升起了一道严密的水墙,将车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同时裹在了她身周,为她做了最好的防御盾牌。
这人……比她想得更能顶用呢?
有了靠谱的支持,本来就擅长进攻的爱莱特没花太长时间就用火焰放倒了对面的其中一个。然而正当她准备给另一个重要一击时,胸腔里一阵突然的疼痛让她的攻击慢了一拍。那个人持着金锥从她身边绕了过去,目标竟然是她身后的——
“!!”
强撑着转身时,爱莱特看到阿玛瑞斯侧面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攻击,然后闪到对方身后,一击手刀把对方击倒在地。
她有些惊讶。会选择跟术士近身战的人必定都是对自己体术有信心的,那人速度很快,刚才自己有几次都是靠着水盾才险险避开,可他好像躲得并不困难,刚才的手刀也显然挺熟练……
他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皱皱眉,爱莱特暂且收回思绪,弯下腰用力把那边她放倒那个白袍的教廷术士拖过来,和另一个扔在一起——然后去腰间摸她的短剑。
“等等。”刚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伸手拦住了她。
爱莱特看向他。男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别杀他们。”
“不行,他们醒了肯定要通知教会我们在哪。”爱莱特皱眉摇头,“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
身边的男人沉默了几秒,说,“我知道让他们几天都不醒的办法。”
“按压后颈,和敲手刀的地方很近。”看到爱莱特挑着眉一副吃惊的表情,他又和她解释道,“那里有让人长时间昏迷的穴位,只要没有外人,几天才能醒过来。”
“……”
一阵料峭初春的寒风吹过,爱莱特不禁打了个颤,身体里又一阵闷闷的痛传来。她看着地上形容凄惨的那两人,皱了皱眉。
穴位学她在圣灵学院时也听说过,但那是个很冷门的分支,全学院懂的一共没几个,她也只是有所听闻,判断不了真假。不过既然现在她和他以契约相连,命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她想他也不至于做出陷两人于危机的蠢事。
而且,如果可以不靠杀人解决问题……
她收回短剑,扬了扬下颌算是允许。看到她点头了,男人蹲了下来,翻起其中一人的衣领,在脖颈上摸索片刻,对着某个点用拇指压了下去。只见那人昏迷中的身子一抽搐,然后脑袋歪向了一边,比刚才更沉。
……怎么跟死了似的。
爱莱特半信半疑地过去探了探,却发现呼吸等体征还在。她转头看阿玛瑞斯,男人正蹲在身边对另一人如法炮制,长发从耳后垂下一缕,神情很是认真专注。
很神奇的家伙。
把那两个命大的教廷使者扔进旁边的土沟里,略用浮土掩盖了一下,爱莱特还顺便在他俩身上搜刮了一通,把随身的现金和几个卷轴都摸走了。两人回到车上,爱莱特又塞了两片药,继续以高速向南方行驶。
“你……”
车子开了一会儿,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开口,然后都愣了片刻。
“你先说。”爱莱特冲他扬了扬下颌。
“……那个止痛药,”阿玛瑞斯迟疑了一下,“吃太多可能有副作用。”
“啊?”爱莱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没事,问题不大,等找到解药就好了。”
“你受的伤,”男人又问,“就只有你中的那种毒吗?”
当然不只有。这一年来她没少跟人战斗,旧伤摞新伤摞得数不清了。但……她并不打算和他说出实情,毕竟这和他无关。
“该我问了。”她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干脆利落地截住了话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杀生的信仰?”
“……不,”阿玛瑞斯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杀人是不对的。”
“……”爱莱特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反而一时语塞。
没有哪个术士在踏入这边的世界后还能维持作为普通人的道德观,就算不愿意沾血,多少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接受自己有能力、并且有可能在某一天会杀人的事实。……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这人一看就有不错的战斗经验,加上年龄摆在那,说他手上干干净净,她是不相信的。
不过算了……都无所谓,她想。
有个厉害的同行者绝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只是暂时的同行。平平安安地和她的朋友汇合,拿到解药后,两人间就再无关系了。在那之前他们只要和谐而安全地相处就好。
耳朵里突然一阵轰鸣,眼前也有点发黑,爱莱特不得不放空踏板降低速度,眉毛拧了起来。看来这几天连续活动得太久,身体快要到极限了。
“再开二十分钟左右,前面有片镇子。”她看了眼地图,用手肘捅了捅阿玛瑞斯。
“我们找个旅馆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