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长安已经入夏。
吱扭一声,罗府东边的侧门打了开来。
喝的醉醺醺的程大胡子在罗府管事陪同下走了出来,两个仆从拉着马跟在后面一道出府。
程大胡子挥了挥手,让管事回去,自己一翻身上了马,在马上晃荡了两下,还是稳稳的坐在了上面。
拍打了一下马脖子,这厮咒骂了一声,“好你个畜生,给俺老实些,还想摔你家爷爷一跤怎的?”
刚进了门的管事听了,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些苦笑,这位程将军是府上的常客,指桑骂槐的都囔上两句,他只能当听不见了。
谁让这厮上门来,总要被主人殴打一番呢?如今在罗府,有这待遇的也就是门外这位,以及驸马爷了。
如果羽林中郎将尉迟将军登门,估计也好不了,好在尉迟将军比这位程将军有谱,从来没亲自上门过。
…………
程知节骂了两声泄愤,这才催马离开了这里。
坐在马上程大胡子揉了揉肚子,今天被罗士信找见机会一脚踹在了柔软处,差点没把他疼的昏过去,缓了半晌才勉强缓过来,乐的罗士信哈哈大笑。
程大胡子不敢在罗士信面前扎刺,出了门才痛快痛快嘴,心里憋屈的不行。
他这次来寻罗士信喝酒,主要是朝廷赏功终于下来了,果然与他以前的预期有了很大的差距。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去年那个叫马三宝的家伙寻了上门,他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之后马三宝就再也没来找过他。
只是派了几个人居中联络。
于是程大胡子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有人暗地里在长安兴风作浪,明面上不好追查,便由马三宝等人追寻对方踪迹。
大家追这个桉子已经两三年了,马三宝脸上那道刀疤就是因为此桉而来,本来已经捉住了对方的尾巴,可却在上元夜被人当街灭口,连马三宝也差点彻底交代在那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计,长安里高门大户无数,哪一家都不好惹,这么追查下去,肯定是要流血的,而且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程大胡子参与了进来,哪天给他来上一下……
可以说,如今的程大胡子是分外的怀念在洛阳时的日子,虽说那会也担心自己的安危,起码还有手下的弟兄们可用。
现在他程大胡子身边可没什么人,被人围住了,多半要丢了性命。
而且和这些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家伙打交道,程大胡子真没这方面的经验,每次见到来人,背后都有点发凉。
只是他也无力反抗,被那位搓来揉去的多了,他现在也只能在心里无奈的问候一下对方的祖宗而已。
这次从吐蕃回来,本来以为自己说上些好话,以后老老实实的当官,差不多也就能过关了。
可惜事与愿违,入宫见驾时谈的挺好,那位说了很多,一副没拿他当外人的样子,但转头就把他老程给当死士来用了,你说这他娘的还叫个人?
当年他老程湖弄人去送死的时候也没这么不要脸过……
…………
好在他老程聪明,知道该过的日子总归要过下去,咱老程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得那些阴私之事。
你来寻俺,俺就听着,反正瞧那意思,用的也不止他老程一人,那还费什么劲?咱当咱的官,结交该结交的人,你又能拿俺怎的?
这就是老程想了多少天想出来的应对之策,给他来个出工不出力,说不定人家在他这里得不到想要的消息,日久就把他老程给忘了呢。
前些日子封赏下来,出使吐蕃的人各个有功,尤其是和他一起出使吐蕃的侯君集,人家直接晋了卫府将军,三水县公,赐邑一百户。
轮到他程大胡子呢,作为出使吐蕃的正史,封齐郡郡公,任兵部库部主事。
你瞧瞧这都什么事?齐郡郡公,朝中的爵位比他高的真没几个,可他娘的兵部库部主事是什么鬼?
从六品小官,和齐郡郡公的爵位交相呼应,看着和玩笑一般,封赏一下来,拓跋寿就找了上门,跟程大胡子喝酒的时候就乐的前仰后合。
说他是猴儿戴了顶大帽子,老程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沐猴而冠的故事,顿时大怒,好悬没跟拓跋寿干起来。
可他心大,转眼想了想,不由哈哈大笑,拉着拓跋寿又去喝酒了。
拓跋寿被他弄的有些莫名其妙,就问他为何发笑?
程大胡子搂着他的肩膀道:“有了这个爵位,不管俺是几品官,你们见了俺就都得先给俺行礼,俺为何不笑?”
纯属自我安慰,但也说的过去。
齐郡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当年的齐国故地,山东最核心的一个郡府,得齐郡者可制山东。
而且自古以来那里都是人杰地灵,英雄辈出,当年的山东河北军事集团,河北不去说他,山东人便是以齐郡世阀为核心建立起了一众军事豪强。
齐郡郡公特殊就特殊在这里,封地在齐郡,其他公爵能比得上的真没几个。
这个爵位发下之后,不论是渤海高氏,还是琅琊王氏,诸葛氏,颜氏等,都纷纷表示了反对。
吏部侍郎房玄龄祖籍在齐郡,肯定也不太乐意让个山东出来的大贼头占了齐郡郡公的爵位,尤其是他觉着自己努力努力,那个爵位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只是朝廷不管这些,程大胡子虽然在隋末时沦为草寇,可人家祖上确实是山东军事集团中的一员。
程大胡子是有来历的,而且立下大功,封个齐郡郡公怎么了?
反正有了这个爵位,程大胡子以后算是吃喝不愁了,至于后面封的那个小官,一看就是给有心人看的。
其实最让程大胡子满意的是,朝廷终于给他分房了,城南一间四进的宅子,靠着一处园林,还有一条小河从门前流过,搁在后来的话,那房价准定得上天。
房契到了手,程知节就招呼着家人搬了家,从吐蕃弄回来的那点财货,皇帝到底没要,于是他都交给了拓跋寿,让他给寻个买卖来做做。
朝廷官员肯定是不能经商的,可漏洞多的是,哪朝你见官员们就吃俸禄来着?
而且你瞅瞅人家户部侍郎武士彟,买卖做的那叫一个大,不是还在户部侍郎位置上好好的吗?
只要你别像高慎,独孤修德那两败家玩意一样损公肥私,一些事朝廷就算知道,也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要是你想借着官员的身份参与到商事当中去,那就要有说道了,御史就是干这个的,为此丢官罢职的官员历朝历代都有,有的还是宰相呢。
官员敛财,是最不好听的名声,也最容易丢官。
这会和后来是不一样的,贵族们还要脸呢,贪财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先找到你头上的不会是朝廷,而是家族……
当然了,这也就是一种风气,什么时候风气变了,官员们所在乎的东西也就变了,世道跟着自然而然亦要产生变化。
…………
封赏下来,加上乔迁之喜,不管怎么说,自从上次入宫见驾之后,他和罗士信的关系有所缓和,起码拳头落在他程大胡子的身上比以前轻了许多。
搬家的时候罗士信还派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孙氏晚上就跟丈夫叨咕,说罗家大郎今年十二三了,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不如去问问……
程大胡子听了琢磨了一下,比较心动。
罗士信家的几个小崽子都生对了时候,大郎和二郎都入宫陪伴皇子,自小便在一处读书习武,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罗大郎他见过几次,稳重的很,没有父亲那么凶,却也长了一副好身板,母亲又是晋阳王氏的女儿,生下来好像就是享福来了。
女儿若是能嫁过去的话,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程家大娘岁数上要比人家大了几岁,有些不好说话啊。
所以今日登罗府的门,一来是想跟罗士信探听一番,看看罗士信知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几次三番的耍弄于他,很有意思吗?
二来就是想把亲事说一说,探探老罗的口风。
可最终什么都没办成,罗士信根本不知道皇帝对他是怎么安排的,估计也不关心这个,只要程大胡子还活着就成。
第二件事程大胡子则根本没敢张嘴,就怕罗士信急了眼给他一刀,喝完酒便琢磨着自己胆小,还是让自家婆娘来这里走一趟,说说这事来的好一些。
…………
回到家中后院,程大胡子洗了把脸,孙氏和女儿张罗着给他弄了点汤食醒醒酒。
程大胡子坐在塌上,饮着热乎乎的羊肉汤,舒服的不要不要的,左顾右盼间,心情好了起来,觉着还是大宅子好啊,住着就宽敞,看着也顺眼。
就是吧,还是比他在洛阳的府宅小了许多,仆从也少,等过了这个坎,他还是得努力努力,不说封妻荫子吧,怎么也得华屋美宅才成吧?
而且也该纳个妾了,前些时吴王回京,齐郡别驾崔信一道来了长安,听说他封了齐郡郡公,便来拜会。
说起他的长女正寡居在家,唉声叹气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