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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0章方向

    总的来说,和裴矩说话是件令人很愉快的事情。

    他的恭维之意不言而喻,只是没有刚见到的时候那么夸张,总能恰到好处,还很有弹性,能为自己的话找到根据。

    李破本就喜欢聪明,灵透的人物,裴矩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年纪毕竟大了,反应有些迟钝而已。

    但话说回来了,从帝王的角度来看,裴矩这人失于谄媚,和封德彝是一类人物。

    用的好了自然如虎添翼,如果你无法驾驭,被他给糊弄住了,给予了他太大的权力,那也不用指望这人能尽忠职守。

    当然了,裴弘大此时已然垂垂老矣,对待起来就不用那么慎重了,年纪是此人的致命伤。

    …………

    “卿在前隋大业初所著西域图记,如今正藏于观文殿中,朕观后有耳目一新之感,只是因战乱之故有所遗失,可惜可惜。”

    如果裴矩年轻个二十年,嗯,不用,只要年轻十岁,他此时必定要大包大揽,君王所欲者,臣之责也。

    换句话说,皇帝想做什么,他裴弘大自然要努力成之,尤其是在大略之上,他所做的事情必然会附和君王心意,不然宁肯不做。

    理念上其实和封德彝所持差不多少,走过大业年间的臣子,能被杨广信重者,好像都是这种思维。

    无他,皇帝性情所致罢了。

    只是裴矩已老,这事他做不来,他思忖了一下,也觉得很是遗憾。

    “臣当年在张掖掌管边市,有鉴于朝中诸公多不谙西域之事,于是起意修西域图略,招揽了数百人,还派人四处探访东西往来之商贾,修书不过数月,实则数载乃成。

    此诸人之心血,非独臣一人之功……”

    说到这里,他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于战乱之中亡逸,多有残缺,如今陛下想要观其全貌,时隔多年,臣也无能为力矣。”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卿莫会错意,朕只是说说而已,朕听人说,交通中西,功比张骞者唯裴弘大一人而已。

    朕深以为然,当年裴卿屡进良策,分突厥为东西两部,只此一事,便定数十年之局面,与古之贤臣相比,能过卿者,也只寥寥。

    朕每每想起,也只恨卿不能年轻一些,不然以卿之贤,定能为大唐增添无数光彩。”

    评价殊高,又是出自皇帝之口,如镶金玉,落地成声。

    李碧在旁边看了看丈夫,觉得有些过了,只是丈夫向来尊老,对待何稠很好,陈孝意亦是如此。

    而只要他想要奉承人……好吧,没有谁能架得住,当年就是这般,现在当了皇帝,就更甚三分。

    果然,裴矩离座而起,深深一礼,泪珠子就又掉了下来。

    “陛下知臣如此……臣……臣死亦无憾矣。”

    李破嘴角抽动了两下,好嘛,刚见面你就死了两次了,也哭了两次,这眼泪说来就来,刘玄德见了你怕也要甘拜下风吧?

    李破也不是单纯夸人,等裴矩坐好,他便接着道:“如今朝中正谋与西域通商等事,卿所著的西域图志帮了大忙。

    中原跟西域隔绝了快二十年了,晓其事者不多,裴卿不妨举荐一些。

    还有就是多年过去,那边情形如何也不得而知,当初卿在西边的时候,图志上说西域有四十四国,如今也不知还剩下多少。

    朕有意让人重编西域图志,到时送过来给卿看看,有所谬误的话,卿便指出来,朕让他们改过。”

    裴矩点头应着,他辅佐过杨广,又观瞧过窦建德行事,见过的人物也是多如过江之鲫,此时对答半晌,他便看出来了,这位皇帝陛下很是务实。

    这样的人……你恭维于他,他估计听听,高兴了笑上一笑也就罢了,以其出身以及刘敬升等人所言来看,家世什么的也如浮云,看重的还是各人之才能。

    不过君王们就算性情不同,求的却还是一样,帝王功业而已。

    “陛下有经营西域之心,臣自要尽绵薄之力,以成盛举。”

    嘴上说的其实和他心里想的完全不同,他觉着东边海上用兵正酣,皇帝又想去经营西域,这便有些不妥。

    若是搁在前隋,也不是不可为之,但现在大唐刚刚立国,国力才稍稍恢复了一些,这么东一锤子西一杠子的,别又像杨广那般最后弄的马失前蹄……

    可这些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却不会宣之于口,朝中大事非是此时的他可以置喙,自然有其他人会去劝谏。

    李破则是笑笑,“经营西域还远远谈不上,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卿应该听说了,西边又出了个吐蕃。

    当年那些西羌遗族,或是吐谷浑,已非仇寇大敌,被吐蕃人赶的狼奔豕突,几十年间,世事变幻,早已面目全非。

    本来国朝方定,顾不上太多,可长安地处关西,朕却不得不着眼河西,好在情形还不太糟,之后张掖以及敦煌,鄯善,西海诸郡陆续都要收回来。

    再远的话,大唐也是鞭长莫及,卿向知突厥之事,觉得朕这般措置可还成吗?”

    裴矩紧张了起来,之前所想一下便被推翻,脑海翻腾间,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些旧事,不能集中注意力,不由暗叹一声,果然还是老了啊。

    良久他才说道:“陛下英明,此时正是内修政治之时,于突厥能让则让,不能跟他们计较一时之短长。

    前时臣在洛阳听闻陛下北巡,与突厥可汗会盟于云内,便觉陛下治事张弛有道,令人钦佩。

    只是臣觉得……如今不能再仿效前隋故事,以东西突厥之纷争而制之。”

    说到这里,裴矩停了下来,再次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当年突厥内乱,分为东西两部。

    杨坚助启民可汗入主突厥王庭,又以处罗可汗牵制突厥王庭以及西域诸国,此乃取巧之举,臣当年参与其事,也得意了许多年。

    可如今回头再看,此实乃养虎为患之策,启民可汗外表恭顺,实则休养生息,突厥王庭渐趋强盛。

    处罗可汗居西域日久,亦是异志丛生,随之进扰河西,之后杨广又用臣等之策,以射匮代处罗,看似不错,可未久西域便与中原断绝了音讯。

    北边始毕可汗更是狰狞毕露,边事日急。

    突厥边患垂数十载矣,怀柔之策尽出,其患依旧盛于匈奴,所以臣劝陛下……勿要再存侥幸之心,将来应效仿汉武皇帝,对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裴矩胸臆微张,这是血和泪的教训,当年始毕可汗率三十余万骑蜂拥南下,把杨广以及北巡诸人全都围在了雁门。

    那一战对于裴矩来说印象太过深刻。

    突厥最后虽说未靖全功,把他们这些人都逮去突厥,最终无奈退兵而去,可大隋北方边塞尽毁,君王最后的一点威严也是尽数扫地而落。

    本来还算平静的晋地烽火四起,和突厥接壤的边境之上,一眼望去,刀光闪烁,蹄声震天,耳中听到的全都是喊杀之声。

    最终其实还是突厥给大隋添上了最后一把土,埋葬了这个曾经辉煌而又强大的王朝。

    …………

    李破点着头,貌似嘉许,心里却想着,这人还真是聪明,大略之上没有一个字的细节,但大方向上说的却很明确。

    突厥一日不除,大唐便难安枕……

    朝中之人不管主战主和,于大略之上却无一人能有如此清晰而又有理有据的判断。

    即便是封德彝,所上之策还是有着前隋国策的影子……

    不涉细节,应该也不是这人年老昏聩,而是没有那么多的消息来源,自觉不能把握局势,所以才从这个角度来说话罢了。

    “朕与突厥交往也有很多年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本是前隋义成公主,她和启民,始毕等阿史那氏中人不太一样……

    有她在位,突厥倒是能安稳些年,如今边患消弭,其实就在于此,换个人的话,可就难说了。

    唉,前有匈奴,后有柔然,突厥,草原之上,吾等有力难施啊,依卿之见,该怎么做才能让草原上不再出现像匈奴,突厥这样的部族呢?”

    裴矩脑子终于有点晕了,皇帝谈兴甚高,本是他极为乐意见到的事情,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还比一个难以回答,他也受不住啊。

    而且这还是千年以降,无数先贤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裴矩又能比那些前辈们聪明多少呢?

    看着沉默不语的裴矩,李破不由哈哈一笑,“嗯,难为卿了,是朕的不对,这事朕也琢磨过。

    其实很简单,诱惑草原部族建城,修些道路出来,游牧之利就要弱上许多了。

    比如说当年始毕可汗迁王庭于大利城,就再为愚蠢不过,可惜朕那时兵少,不然率兵出塞,围了大利城,如今也就没什么突厥王庭了。”

    裴矩捋着胡子,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天,觉着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太过简单,有些不对劲。

    在草原上建城,修路……突厥人肯定干不来,难道大唐还要手把手教他们?这可是真敢想,俺是万万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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