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吏部官员以吏部尚书裴世清为首,陆续到来。
七八个人,都是吏部高官。
等人来齐了,李破把手里批改完的奏折放下,“众卿都到了吧?马上过年了,看诸位起色都不错,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啊。”
臣下们听了皇帝的开场白,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元贞六年,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甚至可以说是大唐兴盛之始也不为过。
这一年为什么这么重要?
各处战事上的胜利在这些朝臣眼中其实还在其次,他们看到的是唐律已经修改到了第二版,这意味大唐的官制,律法,田亩制度等等都有了一定之规。
再有就是内部的战乱已经平息了几年了,百姓得以休息,老天爷也开眼,大唐各地风调雨顺,粮产一年多似一年,国力渐增。
还有外交上取得了越来越多的功绩,与宿敌结成了牢固的盟约,周边小国灭的灭,剩下的皆都遣使来朝。
大唐的各行各业也眼见兴盛了起来,那些外来人的加入,也让大唐充满了活力,生机勃勃间,已经能看出些盛世来临的迹象了。
如此种种,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大唐正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且渐渐加速,一直到开始狂奔。
这就是大唐元贞六年,前面几年可以说是戡乱定策之年,而元贞六年可以看做是一個分水岭式的年头。
大唐越来越兴盛,官员们也就越来越体面,因为他们是国家强盛最直接的收益群体。
比如官员们的衣食住行比之前几年,就有了很大的提升,到了元贞六年,因为皇帝终于同意修建宫室之故,官员们也终于可以放心的享受一下生活了。
把自家的宅院修的舒适些,园林弄的齐整些,再派人去买些田土,左右顾盼着,家人的生活好像就日渐丰富多彩了起来。
这些在大唐如今的服饰上就能看出一二,贵族们的穿着渐渐有了追求华丽雍容的迹象。
当然了,这些都还罢了,让大部分官员们最舒服的其实是,官员这个群体的阶层跟前朝有了非常大的区别。
自晋末以来,匈奴,鲜卑,羯,羌,氐等部族为乱,陆续入主中原,非常突兀的把持住了中原贵族阶层的顶端位置,于今已有三百余载。
有那么一段时间,非贵姓不得为高官,什么是贵姓,皆为外族而已,用汉人的话说,那时的中原,虎狼横行,率兽食人。
中原就此也进入到了最为黑暗的时期,外族们嗜杀成性,往来争斗,给中原带来的是腥风血雨。
直到前隋时期,这种情况才渐渐进入到了尾声,不过隋末战乱依旧受此影响,鲜卑贵族群体在其中若隐若现,争夺着中原的统治权力。
而大唐立国之后,鲜卑贵族依旧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势力,可他们再想像当年那般凌驾于众人之上,却是绝无可能了。
换句话说,五胡乱华之际,胡人给自己铸就的护栏,到了如今已然不复存焉。
好处显而易见,暴躁嗜杀,性情多变的鲜卑贵戚们缩起了脑袋,于是汉风大盛,这在唐初是十分明显的表象。
不用再像前隋那般,大力提倡恢复汉礼,随着各个胡人门阀氏族的没落,一切自然而然的也就发生了。
所以说唐初时节的后半段,官员们其实是很舒服的,明君在位,朝堂氛围很是宽松,党政并不激烈,贵族们和皇权的斗争也不见影子,于是官员们大多没有了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紧迫感。
太极殿中,臣下们心情很是轻松的依次向皇帝禀奏着今年所取得的成绩。
裁汰冗官的事情还在进行当中,此事是由吏部两位侍郎在主持,各道督查使,太守大多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进行的还算顺利。
为此房玄龄已经几度出京,奏上来的奏疏也是一份连着一份,最终还是把重点放在了江南各道。
本来按照李破的意思,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一旦开始去除冗官庸吏,都是从京师直辖的地方开始,这里是中央威权最盛的地方,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又可以作为试点以为表率。
当年文皇帝杨坚令亲卫大都督屈突盖巡行关西,一圈转下来就裁汰冗员数千人,可见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京师左近是贵族聚居之所在,最容易出现冗员的地方。
可如今情形又不太一样,北方为战乱摧残,关西也不例外,反而是江南受到的波及要小一些。
江南世族向来盘根错节,即便有逃亡之人,等战乱一定,又上演了一番胡汉三回来了的戏码。
比如说元贞三年平定萧铣,不久地方上便以剿除萧铣残部,以及作乱的山匪为由,大肆增设官职。
有那么一处,竟然设下了六个县尉,衙役数百,几同作乱。
当时主政江右的李靖听闻此事大怒之下,令尉迟恭严查,几乎把那里的全县官员都连窝端了。
这些其实都属于隋末乱象的后续,由乱及治,不可能一挥而就。
之前就是房玄龄,颜师古一同上书,让李破改了主意,今年裁下去的地方官员有六百多人,大多出自江南各道。
京师以及京兆府,一共裁下去的人也就一百多人。
可以说,自房玄龄,颜师古到任之后,政绩斐然。
尤其是房玄龄,除了惧内之外,才能上真的是没话说,就算是这么得罪人的裁汰冗官之事,他也能做的滴水不漏。
房乔和那些严刚之臣可不一样,做事非常讲究手腕和办法。
他在江南走了两圈,粗粗探访了一下,没有轻举妄动,回到京师,便定下了方略,呈上御前。
他没有像屈突盖那样弄的沸反盈天,有鉴于地方势力很是顽固,裁汰官员容易引起地方反抗。
于是便在请得朝廷诏令的前提下,先让县中自举,报到郡中,由郡中官员审查,再次报到道衙。
道衙是督查使衙属,那是督查寺和刑部共管,性质上便和地方行政部衙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正是督查使行使权力的最佳时机,复审之时派遣官员去到郡县之中再行查访,若有差误,则重罚郡县官员。
这样的流程,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就是关节太多,容易让人钻了空子,而且一件件案子办起来,拖延时日,增加了办事的难度,耗损了官员们的精力。
反之,好处则是,规范了流程,一旦形成规制,便可以长久的做下去,而非是时断时续,直到病入膏肓之时,才以猛药医之。
而且这样一来,算是增加了督查使的威权,吏部很快便和督查寺,刑部,甚至是大理寺取得了共识,不再是孤军作战。
其实这才是官员们应该秉承的做事风格,从制度入手,一步步进行改革,而非是出现一位两位的明君或是贤臣,然后大肆操弄权柄,把事情做下来,等换了人,则很可能落得个人亡政息,一切如旧。
太极殿上,房玄龄和颜师古依次说了说,李破便满意的道:“两位卿家今年算是受累了,弹劾你们的表章可不少,多是地方奏报”
说到这里,李破笑了起来,“这也说明两位是实心用事,所以才得罪了一些人,让他们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了。
不用顾忌这些,朕很早就听人说过,朝廷治理天下,一切在于人事,人用的好了,天下自安,人用的不好,则国家破败,早晚必亡。
所以吏部才为六部之首脑该做的事诸卿尽管大胆去做,朕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谁是为国为民,谁又在其中作梗,或是尸位素餐,朕心中自有计较。
嗯,不说这些,今年叙功的人多,年底了却还闲不下来,你们不要埋怨,也就是今年,明日若还如此哈哈,朕是喜闻乐见的。”
臣下们又都笑了起来,房玄龄见缝插针道:“臣等也愿年年能够如此,快点让大唐国泰民安,重现盛世景象。”
众人纷纷附和,最后裴世清笑着道了一句,“也是冬天里海陆皆来往不便, 不然叙功之事不会拖的这么久。”
李破点头,“今年年末叙功是不成了,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说,务必在大军班师,回京献捷之前理结。
将士们出征数载,极为不易,一切从厚,不能寒了将士之心。
这里朕要多说一句,田土之类尽量赏赐,经了十几二十年的战乱,咱们大唐不缺这个,与户部那边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赏功来的恰当。”
众人都是笑着点头,颜师古道:“去高地的将士已经回到凉州驻扎,也正在等待朝廷叙功行赏。
那边军中的将士多为突厥,羌人,吐谷浑之属,各部以及省中商议几次,也未有决议,不知陛下心意若何?”
李破轻松的拍了拍桌案,“此事嘛,朕也看了看,省中的提议其实就不错,将领们好说,赐官赏爵,不用多言。
立功的军官士卒让将领们征询一下,看看他们想要什么,然后即可做到有的放矢。
那边情形特殊,别想着朝廷有赏,下面的人便不敢推辞,弄清楚些,把事情办得妥当些,东西两边,都是于国有功之人,不能以胡汉之别,而轻易划分。
要让所有人晓得,只要为大唐出了力,就是有功于国,令人寒心的事,咱们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