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潮过后的虚脱总是来得有些狼狈,无论是发颤着站不稳的双腿,还是因窒息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与双唇,都呈现了一幅旁人不得而见的私密模样。她低低撑在唐言章的肩上,任由后者忽而一下又一下抚摸起自己垂至肩膀的长发。她听见唐言章一瞬的呼吸暂停,也听见下一刻那沙沙气息扫过她的耳边。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停顿。和一点欣喜。她想。唐言章垂眸,轻轻碰了碰她依旧发着烫的眼尾,又施力,将她的额头与自己相贴。“我在。”她应她。“阿母她们这趟的机票钱,够来回吗?”洛珩忽然问起二人此次行程的旁枝末节。或许是因为当事人在旅游途中不好问,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现在才想起来。“够的,都够的。”“我还给你。”洛珩低低开口,“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你还记得当年你来补课,去游乐园时候的事吗?你也是怎么都不肯收,找的借口一个又一个。”洛珩缄默不言。唐言章悄悄收紧了手:“就当老师欠你的,还给你了。”“你还记着这些。”洛珩有些失笑,眨眨眼,半边虚脱的身子懒懒散散挂在年长女人的身上。“都记着。”唐言章微微拉开距离以便让自己看清她的表情。洛珩半垂着的眼睛显然兜了些她暂时看不清楚的情绪。眉眼有些弯,唇峰也是显露出一副满足而精致的笑意。就像。就像那年在浅水寺下,她们相拥时缓缓坠落的花瓣。艺术家总是喜欢去靠一些极端的事物寻一点偏激的灵感。她放了洛珩一个人在外面采风,也应允了一天内没有自己参与的大部分时间。她还记得洛珩眯起眼,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话:“唐言章,你这圈养还挺放养的。”她只好伸手捏了捏洛珩长出了一些些肉的脸颊,颇为满意:“去吧。”唐言章将这一切归功于三餐的准时。七月初,沪城已经开启了高温模式。昼长夜短,留给清晨的时间转瞬即逝,大部分时候她们刚醒,窗外的雾气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杯牛奶,一根玉米。懒得折腾的时候又或是楼下刚出炉的生煎和小笼。她将揉皱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滚上几轮,又把昨日衣架上晒到发烫的收回迭好。唐言章端来切好的水果,又被发着呆的女人塞得一口满满当当。画室里的垃圾桶已经被揉成团的废纸堆成小山,画架上只剩寥寥几笔。她还记得前两天洛珩受邀参展,又有些什么活动要她参加。但高挑的女人都一一推掉,站在阳台上回绝的话语,也不外乎是状态不好。所以唐言章让她一个人外出采风。但满打满算,女人也没有离开她身边多久。洛珩似乎并没有多少时间耗在电子产品上,多数时候,她也只是撑着脑袋发呆,或者握着笔在画架前坐足一天。与从前抱着电脑敲来敲去的模样完全不同。但唐言章是不一样的。工作原因,即便远在外地,但弹个不停的消息与任务将她额外的时间排得很满。她需要掐着表,也需要注意每分每秒的时间流逝。两个极端。一个不知日月,一个精打细算。其实唐言章也问过她怎么寻找灵感。烟,酒,过了零点的晚风和性,除了最后一样,其他都被年长女人掐了个半死不活。照洛珩的话说就是,一个滴酒不沾早睡早起的艺术家,创作出来的事物应该与她本人大相径庭。
唐言章却不置可否。夏季的雨是不讲道理的。唐言章想起前段时间某一次女人的昏倒,在她还专心忙着工作的时候,原本缄默不言的洛珩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模样。她吓了个激灵,从地上抱起洛珩时,指尖都依旧发着抖。不是什么很要紧问题,但医生将她横看竖看,又是把脉又是看舌苔,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体虚。体虚。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放在女人烟酒齐来时不要命的样子身上,便变得惊悚了几分。于是唐言章又半强迫式地逼她喝起中药,又将她冰箱里剩下的酒没收。洛珩只能不情不愿捏着鼻子闷灌下发苦的液体,末了还抬起眼,装出一副被难喝到的可怜模样。湿漉漉的。无论怎么看,都像下了一场雨。唐言章虚虚倚在洛珩的肩上,听着窗外不明晰的淅沥雨声,有些不自愿地泛起困意。“…洛珩。”她小声含糊地喊了一句。“嗯?”“洛珩。”“外面雨大起来了。”“是啊…下雨了。”画架距离窗台很近,近到二人能听见细小水珠敲打在窗柩上那微不可查的碎裂声。有些像古玩小街上买的那种不起眼的便宜玻璃串儿,一个不小心绳子断掉,全部砸在地上的声音。“困了吗?”洛珩低头,停下了手里的笔。“有一点吧。”“那要去睡吗?也不早了。”洛珩试图将倚在自己肩膀处的年长者换个姿势拥入怀里,却无论怎么低头,都看不清她隐在阴影下的表情。雨大了起来。沉沉的雨声之间,原本还算清楚的对话变得有些模糊,有些潮湿。可她依然听见了她的话。她说,洛珩,还有一天。还有最后一天。“……”她的气息被揉进了另一个瘦削的怀里。“时间过得好快。”她抚摸着唐言章垂顺下来的头发,悄悄地在自己小指处缠了个结,“总感觉我们重逢好像只是上一周的事。”“是啊。”唐言章应。“但仔细想想,又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她叹气,过了半晌,又接着开口。“我帮老师收东西吧。”洛珩眼底压了些很淡的笑,却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让我送送你,好不好?”“……”唐言章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剜得发疼。许久,她睁开眼,隔着洛珩的气息,将那些所有一瞬翻涌的哽咽咽了下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