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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平安

    阿乐说起万有霖来也不遑多让。

    他原先有个要好的学弟受了万有霖的引诱,两个人好了一阵,那万有霖见异思迁不多久便把学弟抛弃了。可惜学弟情根深种不肯分手,结果爬上楼顶差点跳楼。人是救回来了,心却没有,家里人怕他继续呆在澄心再出事,便把人送出国去了。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丑事寻常人总会受些良心的谴责少不得要躲躲丑,可是万有霖却是个天赋异禀的厚脸皮,半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沾花惹草。阿乐为了朋友也忍不得他,但凡见了总不给他好脸。

    我听了他这番说辞,心里怀疑阿乐也是心仪那学弟所以迁怒。其实旁人的感情纠葛究竟如何外人又怎么理得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才是胡言乱语。

    譬如我妈咪和爸爸,当年爸爸算是英雄救美帮了我妈咪。她一个年轻姑娘为了家里的生计混迹在声色场所难免受人欺辱,为了爸爸这点恩情或是为了找个靠山傍身就做了他的小三。这么些年过去,她怕我爸爸,也离不得我爸爸,提起来嫌,想起来骂,见不到又要念,实在是纠结,你说他们没感情吧,这二十年来也不是假的,说他们恩爱吧,那也不见得。

    阿乐说完往事等着我评判,我咳了一声,只得说:“看起来是个渣男。”

    可能是我这话骂得不够响亮,阿乐又说起他的一个师妹练得一手好剑法,先前拍了一段舞剑视频就给我看,那姑娘身姿着实潇洒,剑招也舞得生风,收招时一句“今朝剑在手,屠尽负心狗”,杀气简直要冲破屏幕而出。

    我看着阿乐跃跃欲试的样子,劝道:“恶人自有天收,那个万有霖来家里做客,你总不能舞刀弄剑地招呼他,杀人是犯法的。”

    “我看他对你不怀好意,要是敢欺负你,就算不宰了他,剐他二两肉送他当公公总不在话下。”

    阿乐对着屏幕比划着剑招跟我说。

    我只觉得胯下飕飕冷风,拍他道:“该让方伯送你去修一修闭口禅,嘴上没个把门的。”

    话虽如此,万有霖还是常来家里找我,阿乐便总是夹枪带棒招惹他。有一回万有霖来得早,我格斗训练还没结束,他也想跟我过两招,结果被阿乐抢了先,问万有霖要不要跟他比试比试。

    万有霖白他一眼说:“没兴趣。我和阿蓝切磋,有你什么事!内行挑战外行,说出去有面子是吧?”

    阿乐瞪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小林因为你差一点就死了,你半点不当回事,现在还敢来招惹阿蓝。”

    “你是白痴吗?我跟林清平早分手了,他死缠烂打以死相逼难道都怪我头上?他是我什么人我要迁就他?”万有霖恼火地冲阿乐吼道。

    我尴尬地冲几位教练摆摆手,等人走了才对阿乐说:“别跟他吵了。”又对万有霖说:“阿乐他脾气太冲,我代他向你道歉。不过他这个人性子简单,可能也是太在意朋友了才这么冲动。”

    万有霖看着我,又看阿乐,仍有点气不顺:“阿蓝,你说说,不过是谈了个恋爱,我就要搭上一辈子吗?难道是个人拿命威胁我,我就要屈从?”

    我不知所措地回答:“呃,应该不是吧。你们说的事我不过略有耳闻,未见全貌不敢轻易断言。而且我也没谈过恋爱,或许有的人就会偏激钻了牛角尖也未可知……总之,为这些吵架也吵不出结论。”

    他们俩都不说话,气氛着实有些焦灼。

    谁料外头一阵骚动,刚才出去的教练又回来了,神色古怪地对我说:“蓝少爷,那个……箫至少爷回来了。”

    我们三人大吃一惊,我和阿乐来不及换衣服急忙跑到前院,只见门口停了好几辆车。有个男人坐着轮椅被缓缓推下车,爸爸正不知跟他说什么。

    我们走上前去,哥哥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冷肃,唯一和照片中不同的是气色黯沉,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我看他领口露出一截绷带,猜他应是受了伤。

    “干爹!箫至哥!”阿乐开口唤道。

    哥哥转过头看到阿乐点了点头,又对万有霖说:“有霖也在啊。”

    万有霖庄重地跟爸爸和哥哥打了声招呼。

    我叫了声爸爸,哥哥终于看向了我,确定地说:“你是阿蓝。”

    我不安地看他,露出一个微笑:“哥哥,你回来了就好。”

    爸爸欣慰一笑,眼中却有泪光,我明白哥哥在他心里的份量。不等我们再叙话,太太终于奔了出来,看到哥哥的那一瞬间热泪盈眶,悲喜交加,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哥倒不见激动,只是伸手去扶她,平淡道:“妈,我回来了。”

    大宅里一时热闹起来,哥哥的房间就在主楼,我们便跟着送他到房里安置。太太满眼都是哥哥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则跟文森嘱咐着什么,方伯便指挥佣人们安排医生护士住下。我们三个在一旁帮不上忙,却不知该做什么,还好爸爸没忘了我,转头对我说:“你哥哥才回来,你们先自己忙去,晚上再过来吃饭。”又让我好好招待万有霖。

    我只得将这两个冤家对头带回自己房间去。

    万有霖第一次进我房间,一边参观一边揶揄道:“今天多亏了箫至叔,不然怕是还进不来阿蓝的房间。”

    阿乐斜他一眼说:“你也知道阿蓝不待见你?”

    这两人凑一块就掐,我只当没听见,让洪姐去拿了些饮料水果来,自己去洗脸换了衣服。

    万有霖自顾自正看我书架上的书,阿乐坐在对面沙发上跟狱警似的盯着他。这场面有些好笑,我问阿乐:“不去换身衣服?”

    他扫了眼万有霖,说:“不着急,等会再去换也一样。”

    万有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莎士比亚经典戏剧》随手翻了翻,对阿乐说:“莎翁的作品你总该知道吧?罗密欧在邂逅朱丽叶前也追求过罗萨兰,但遇见朱丽叶后才明白了什么是真爱。”

    阿乐看傻子似的看他,我也觉得肉麻,伸手接过那书又放回架子上:“要是我没记错,那两家子是世仇,男女主都死了。”

    阿乐听了精神抖擞,附和道:“就是,晦气死了。”

    万有霖自觉失言,悻悻地看我。

    我也看他:“万少爷,你拿我当同学的话,我欢迎你。要是成天想着消遣我,我脾气怕也不算好。”

    他有些懊丧,看着我又看了看阿乐,转过头对我说:“我没有消遣你的意思,是真心想跟你好。”

    “真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别说那些轻浮话了。”

    万有霖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阿乐在一旁面露得色,我忍不住踹他一脚:“快去洗洗吧,都要腌入味了。”

    他不情不愿地被我赶了回去。

    我对万有霖说:“阿乐在有些话不太方便说。万少爷,我说话不太喜欢拐弯抹角。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用意,姑且就当我是自作多情了。你要想追求我的话恐怕不太合适,一来我没心思谈恋爱,即便有这个念头恐怕也是要按我爸爸的意思和哪家的小姐交往;二来,你今天也算来得巧,我哥哥回家了,我这个虞家的二少爷在你们眼里怕就不那么‘正宗’了,我是个什么身份你应该也清楚,要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难。”

    他越听眉头越皱,等我说完伸手拉住我的腕子,盯着我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难道我就不能是单单图你这个人吗?”

    我笑了笑,拨开他的手,反问:“是图这张脸吗?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图我这个人,不就是图色吗?我就算身份再低,好歹也是虞均方的儿子,你未免搞错了对象。”

    他被我说的脸色涨红,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来,僵坐了一会。

    我知道这番话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色狼,就算是阿乐也没这么直白地讽刺过他。但我不想成为哪个花花公子逗闷子的玩偶,晚说不如早说,料想就算万宗宁知道了顶多也觉得我不识好歹并不会拿我怎么样。

    万有霖终于站起身,对我说:“这段时间是我上门打搅你,没想到你心里这么不待见我。”他还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嘴不说了,冲我一点头便走出了房门。

    我被他这番作态闹得心里有些发慌,搞得我才像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隔了一会阿乐又来找我,问:“他走了?”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想到他为了一个万有霖急急忙忙又过来,我不由好笑:“你怕什么?我在自己家,还怕被他欺负吗?”

    阿乐对我笑笑,说:“你刚才说得好,他在学校里也成天一副开屏孔雀的德行。真当自己是块金砖了,人人都得捧着他。”

    我无语地看他:“你少说两句吧,就算你打遍天下无敌手,把人都得罪完了,还能落着什么好?”

    蝉声渐起,我跟阿乐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突然有些松懈。

    “我哥哥平安回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就能回家去了?”

    我心里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最好明天睁开眼,我还在别墅二楼的房间里,妈咪和姐妹打电话,外婆哄着茗茗。

    哥哥出事只是一场梦。

    大宅仍是那个神秘幽深的地方,是我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想什么呢,这里也是你的家。再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能也没法认识你了。”阿乐笑着说,他的笑容总是这么爽朗。

    “还好干爹带你回来,要是在别处见着你我可不敢跟你说话。”

    我斜眼瞪他,问:“为什么?你方大侠还有不敢的?”

    阿乐指着我说:“看!又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翻白眼的时候看起来有多凶?”

    “有多凶?能把你吓死?”我嘲他道。

    “凶!又凶又辣!”阿乐捂着心口,一副欠揍样。

    我忍不住又踹他一脚。

    他被我踢中,顺势倒在地板上,一脸轻松。

    “箫至哥回来了也好,你不是一直盼着他回来吗?这样一来干爹也不至于一直盯着你练拳脚功夫了。”

    我心里清楚哥哥在爸爸心里的位置,从没想过取代他。

    “说起来,其实早先听说是干爹要去j市,后来箫至哥主动提出要替干爹去。所以干爹一直着急上火,觉得是箫至哥替自己挡了灾,要不然现在就说不好了……”阿乐突然跟我说。

    我从没听说过这事,心里怦怦直跳也觉庆幸,要是出事的是爸爸,那我们一家子的倚仗就全没了。

    晚上又是在主楼吃的饭,一家人围了圆桌。哥哥果然坐在我右手边,他精神看着比下午才回来时要好些,只是进出还离不开轮椅。爸爸显然心情舒畅,眉间皱纹都淡了几分,看来哥哥的病情应该不重。太太也一扫郁色,不时起身给哥哥夹菜,叮嘱他多吃点。

    次数一多,爸爸便说:“他自己能夹,喜欢哪个就吃哪个。你一直给他夹,他都来不及吃。”

    阿乐在一旁笑起来打趣:“干爹,不一样的,这是母爱。”

    爸爸挑了挑眉,也给哥哥夹了一筷子菜,对他说:“行了,现在母爱父爱都齐全了。你小子好好养伤,都旷工那么久了,快点好起来好上班。”

    哥哥无奈地说:“爸,旁边还有两只羊呢,你也不能老盯着我一个人薅吧?”

    爸爸也给我和阿乐夹了菜。

    “这两只羊还小,能干的活也有限,你得给他们带个好头。”

    我们不由也笑起来。

    这顿饭吃得轻松,爸爸和太太说着话,哥哥也跟我和阿乐聊了会天。他倒不像看上去那样严肃,问我在大宅里吃用是否都习惯了,听说我住在西边的小楼里还问阿乐:“方伯怎么让阿蓝住西厢去了,主楼不是还有房间嘛。”

    阿乐眼神飘了飘,说:“嗐,主楼毕竟人多嘛。我爷爷也是想着西厢清静,适合读书。”

    哥哥大概想到什么,点头说:“这样也好,只是进出有些不便了。”

    我倒是已经习惯了住小楼,就说开学后就住校了,算起来在大宅里也住不了太久。

    “所以,爸爸是让你转学去了澄心?”他反应倒快,又看了眼阿乐,说,“也好。你们俩一起读书家里也能放心。”

    这时太太突然说:“之前请了南山大仙算了平安卦,箫至如今回来了总要去还个愿。”

    爸爸拧了拧眉,说:“箫至眼下走路都还不方便,你自己去吧。他们年轻人还是少占这些神神怪怪的好。”

    太太又问:“那你去不去?”

    爸爸责怪似的看她:“我去什么去!他先前信口开河说我命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如今我两个儿子、一个干儿子都好好的在这,你还让我信他?我没让人把他当骗子抓了已经不错了。你要去就自己去。”

    我们都不说话,哥哥皱着眉,阿乐冲着我眨眨眼,我白了他一眼。

    哥哥回来后,爸爸终于也有心思带我去看妈咪了。

    妈咪看我回家先说了一声:“黑了,瘦了。”又冲爸爸抱怨:“你让阿蓝回了大宅就不来这个家了,我只当你绑了我儿子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

    爸爸叹了口气,说:“你自己听听这话像话吗?”

    妈咪斜了他一眼,说:“你今天是送阿蓝回来了吗?”

    茗茗拿着仙女棒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要我去陪她玩,又被外婆拉住了,说:“你哥哥才回家,让他先喝完汤再说。”

    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外婆早早炖了补汤。

    我跟爸爸一人一碗正喝着。

    爸爸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你成日把他拘在身边还能有什么出息?”

    妈咪摸了摸我的脸,心疼道:“你那大儿子不是好好的回家了吗?我是怕我家阿蓝碍了你们的眼。”

    爸爸嗤笑:“看你那小心眼的样!他们两个都是我儿子,我还能偏疼了谁不成?箫至是长子,这回在国外吃了那么大苦头,我这个做爹的自然心疼。我们阿蓝从小是个乖觉懂事的,难道我就不疼他了?”

    他跟妈咪说着话,又拿了一个盒子出来。

    “前些日子家里的事忙,委屈了你们。”他随手把盒子里的红宝项链拿出来给妈咪戴上,“这挂项链我看挺衬你的,你不是有条红裙子吗?配这个正好。”

    “你是说哪条?”妈咪喜滋滋地起身去房间要配礼服看效果,便没心思再跟爸爸说我的事。于是我被茗茗拉着去玩具室陪她玩了会。

    晚上吃饭,妈咪又跟爸爸提茗茗已经到了小学入学的年纪了。爸爸把茗茗抱起来,她扭来扭去像一条不安分的鱼。

    “回头我让文森给她安排。”

    我们住了一晚,第二天爸爸去上班我独自回了大宅。

    这几天江城的天气开始凉爽了,早晚没有那么炎热,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能在庭院里遇着哥哥。

    他独自坐在轮椅上,我走过去叫了声:“哥哥。”

    他转过头看我,问:“回来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这几天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白色的荷花一支支立在圆叶上,显得格外风致挺拔,微风过处似乎还有些清香传来。

    “老待在房间里也闷得很,出来透透气。”他说着又看向我怀里抱的罐子,“这是什么?”

    我打开盖子给他看。

    “是我阿娘腌的冰糖甜酒杨梅。”我犹豫了一下,“你现在生病不知道能不能吃。等你身体好了再给你尝尝。”

    他神色缓和,似有笑意。

    我想了想问:“哥哥,你身体还好吗?”

    他平淡地说:“哪天不巧遇上武装分子火并,我们来不及撤离到安全地区遇上了爆炸。我也是运气好,正好有人挡在我身后,没有直接被炸伤,不过还是被流弹击中了。”

    我只知道他受伤不轻,却不知道这么严重。

    “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当时爸爸想了好多办法都联系不上你。”

    “当时通讯信号塔都被炸了,我们的手机在逃亡过程中丢的丢了,没电的没电了。那会只想着先保命要紧,没顾上太多。总算之后遇上了的人也是我们国的,大家想了点办法从x国转移到了t国,这才联系上了家里,活着回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这其中的危险却可想而知,我听得紧张,心想要是一开始去的是爸爸,那现在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我没提这些,哥哥也没提,我听完道:“我听老人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哥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他笑了一声,只觉面上的冷淡肃然全都化去,一下子亲切了许多:“明明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我觉得脸上有些烧,不敢看他。

    哥哥拍拍我的手臂说:“出来一会该回去了,正好有你在就有劳你了。”

    他伸手接过我的杨梅罐子,我便推着轮椅送他回房间。

    哥哥的房间在主楼的二楼东面,电梯宽大就算推着轮椅进去也不显拥挤。

    太太已经在他房里等着了,进门时只听她问:“你伤还没好,怎么还总是进进出出的。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她没想到是我推着哥哥,有些怔愣。

    哥哥说:“我也不是个泥人做的,如今回了家总能养好的。再说老躺着才憋闷,正该多出去透透气才好。”

    他跟我道谢,我忙说不用,又对太太点点头,这才抱着杨梅罐子走了出去。

    江城的夏天一向闷热潮湿,这几天倒凉下来了,只是雨老下个不停。我书柜边的墙上不知怎么的洇了一滩水迹,方伯叫人来检查后说是屋顶上的瓦片裂了几块,晴天无事,一下雨便不知不觉漏下雨水来了。只是最好等天气好了再修,免得材料发潮粘不住。这宅子里的事大小几乎都是他经手,说起来条条道道,我听不太懂。

    吃晚饭时说起这事,哥哥先开了口:“漏雨的房间不好住人。主楼里又不是没空房间,让阿蓝搬我隔壁。”

    他说话的神气和爸爸相仿,有种说一不二的气派。

    爸爸也说:“很是。你住西边那小楼里每天过来吃饭也麻烦,索性住过来。”

    我有点纠结,其实那房间我也住惯了,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倒好,一下子又搬到主楼里,每天和太太哥哥抬头不见低头见倒别扭。

    我忍不住偷眼看太太的反应。

    她正垂着眼睛吃饭,听到这话偏过头看哥哥,居然也对爸爸说:“过几天台风要来了,安全起见还是都住一起为好。”

    她说完这话又看我,目光倒也平和,并没有什么刁难的意思。

    如此一来,我便搬去了哥哥隔壁的房间。

    吃过饭他叫我推着他去那间屋子看。

    原是一间套房,平时大多当客房用的,多是王家人来时偶尔小住,基本都空关着。这会佣人们自去收拾有些杂乱,他又叫我去他房里待会。

    阿乐这几天回师门集训去了,他不在我身边打转,我便有些无聊。

    哥哥回了房也没有马上躺回床上,而是到书桌边看文件。

    我看他要忙正事就自己远远地坐到沙发上没去碰这些,掏出手机玩。

    “你今后想念什么专业,想好了吗?”哥哥突然问。

    我有点云里雾里,抬头看他才明白他是问我。

    其实我自己也想过这些,但我似乎天生平庸,即便喜欢读书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科目,只等着到时顺着爸爸的意读个什么专业再等着就业就是。

    我老老实实说:“我读书一般,没想过这些。”

    他沉默了会,说:“你以前不是参加过校际辩论赛吗?没想过从政或者当律师吗?”

    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连这些也知道,又摆手说:“你误会了。那次是同学生病让我临时顶替的,辩论也都是事先准备的资料,还要背着人练稿呢!我平时笨嘴拙舌的哪儿能想着做那些工作。”

    哥哥瞧着解释的模样有些好笑,问:“怎么?你是怕我嫉贤妒能吗?”

    我瞪大了眼,随即有些慌乱,说:“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脸上笑意更浓:“怎么总是慌慌张张的,跟你开玩笑呢!这是在自己家里,你怎么老是绷着,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比我大了整十岁,气质又成熟冷峻,况且私生子在正经儿子面前恐怕都会少一分底气。我又不是那种张狂人,只想着好好在这大宅里混过暑假好去学校,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却觉得有几分委屈。

    我抿着嘴不说话,其实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哥哥倒缓着声又开口了:“算了,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

    我忙说:“没有……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他一双眼鼓励似的看着我,我心里终于有了点勇气,说:“我其实从小就想有个哥哥,但是真见了你,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倒是巧。”他笑着说,“我也是一直对你好奇得很。当初头一回见你时,我还以为别人搞错了,错把‘妹妹’说成了‘弟弟’。”

    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像妈咪,细眉大眼,是个阴柔的长相。但是被哥哥这么一说仍是窘迫,有些不高兴地反驳:“我也不是自己想长这样,我可不是娘娘腔。”

    “我知道,是我失言了。”他说,“你当时说的那段关于性别意识与社会认知的关系,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还记得那场辩论的主题是“变性是否该被接受”,因为是非常具有争议性的主题,所以这场辩论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是我自己写的。这个主题我其实也很有兴趣,所以查阅了一些资料。”

    我没想到哥哥居然是看我的辩论赛认识我的,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讲台上很自信,说得很好。”他夸奖说,“我很为你骄傲。”

    我没料到他这样直白,脸都要烧起来了,不置信地说:“真的吗?我……其实我很怕你讨厌我。从小我就听爸爸夸你如何如何厉害,我又想认识你,又怕你看不上我……”

    “不会的,阿蓝。”哥哥说,“你看,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也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心里暖暖的,又说:“哥哥,你能平安回家真好!”

    哥哥远比想象中好相处,他每天叫我去他房里帮忙整理文件,教了我好些管理方面的事。他其实自己身边也有得力的秘书,哪儿至于让我一个高中生来插手这些事务,教我这些应是真正将我当成弟弟对待了,我心里承他的情。

    没过几天江城风雨大作,台风登陆了。我人在大宅,心里挂念妈咪外婆她们,打了视频电话去千叮咛万嘱咐。谁知妈咪她们没事,晚上七点多随着一声巨响,大宅里突然一片漆黑。

    我心里害怕,又记挂哥哥,打开手机照明灯到隔壁房间去看他。

    他正坐在书桌边,这时仍在那里没动,听到开门声冷声问是谁。

    我叫了一声哥哥,只见他在黑暗中被笔记本屏幕荧光映照的一张脸,大约因为是冷光的关系,看来竟有些冷漠严厉。

    外头风雨大作,风雨草木枝叶不断敲击着窗户,宅子里也是佣人们大声说话的声响,我连忙说:“哥哥,好像停电了。”

    突然又一阵响,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刮得撞在了玻璃上,我心中一骇,看他就坐在窗前,不由上前去推他的轮椅。

    他伸出手将屏幕按下,另一只手搭在我手上握了握,说:“别慌。”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那只手的热意,我定了定神将他带到沙发边,又将隔间拉门关上,这才到他身边坐下。

    “没想到风这么大。”我说。

    江城夏季多台风,虽然气象台给了预警,但仍没想到风这么可怕。

    过了不多会太太拿着手电筒急匆匆进门来,才急慌慌地叫了一声“箫至”,看到我们两个在沙发上对坐着,便松了口气,又问:“你们没事吧?”

    太太在他身边坐下,哥哥安慰了她几句,这才知道院子里有棵大树被风刮倒了,偏偏不巧还压断了线路,这会方伯正叫人去开应急备用电源。

    我听着他们说话,兀自不语,哥哥突然对太太道:“一停电,阿蓝就过来找我了。”

    太太沉默了一会,对我说:“你有心了。”

    我干笑一声,客气道:“我们是手足,总要守望相助的。”

    只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寒暄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正觉尴尬,灯突然就亮了。

    我眼睛一瞬觉得有些睁不开,等终于适应了光线便见哥哥正温和地含笑看我,方才荧光下的冷淡仿佛幻影一般,如梦消散。窗外风雨依旧,但在明亮的房间里却不再令人畏惧了。

    这天晚上爸爸没在家,第二天也没能回来,台风不但把宅子里的树吹倒了,好些砖瓦建筑也损坏了。御门路上一片狼藉,光是清理作业就花了两天。

    我给妈咪她们打了电话,妈咪听到大宅里的消息只叫我护住自己就行,少去和哥哥沾边。她虽是为了我好,但我却仍是觉得血浓于水,哥哥看着也不像冷情冷心的人,只好嘴上答应,阴奉阳违。

    等大宅终于修缮妥当,阿乐总算集训归来了。

    他听说我换了房间起先还有点失望,过后又高兴起来,说:“这样也好,我去找你也更方便了。”

    哥哥这几天已经开始复健了,我看过他背上和腿上的伤,实在觉得他能活着回来简直是奇迹。“这些疤能消掉吗?”那天他换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

    他确实能忍,明明疼得沁出汗来了,却面无表情。

    “除疤要另外动手术,又不在脸上,没这个必要。”

    阿乐半开玩笑地说:“那万一以后嫂子介意怎么办?”

    他看我们一眼,毫不在意地说:“要能看见这些,多半已经是我的人了,还介意什么。”

    这话便显出代沟了,我笑道:“哥哥,你这话也就在我们这里说罢。以后要是在嫂子面前也这样,少不得要被抨击是大男子主义。”

    “我可不要这种女人。”他说着,我便有些好奇起来,问:“哥哥,你有女朋友吗?什么样的?”

    阿乐吃吃笑起来:“这说起来就长了,都知道箫至哥红颜知己遍天下。”

    哥哥扫他一眼,说:“怎么?学武腻了,打算当狗仔队编花边新闻了?”

    阿乐浑身一凛,马上说:“哥,我错了。”

    我稀奇地看他,问:“态度这么好?”

    哥哥但笑不语,我狐疑地看向阿乐,他看都不敢看我。

    他想到这家伙平时在我面前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模样,这会在哥哥面前来个差别对待,便白了他一眼。

    事后我私下问哥哥才知道,阿乐这家伙最怕的科目就是外语,唯恐高中毕业被送去出国深造。

    “他英语烂成那样,居然还觉得自己能出国吗?”

    哥哥给我解惑:“他就算一句不会说,手上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的。有的洋鬼子就迷这些,出去也算传播中华文化,有汉学院要他的。”

    我想起阿乐害怕出国那面红耳赤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我没想到万有霖又会上门。

    不过这次他不是独自来,而是和他堂哥万十行一同来拜访。万十行看着年纪也不过二十几,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端正气质沉稳,跟天生一双桃花眼的万有霖截然不同。他跟我哥哥关系不错,据说是专程来看望他的。

    他们两人聊得相投,我跟万有霖相顾无言。

    我其实也有点后悔之前把话说得太直白了,有点伤人自尊。

    万有霖倒是没有拉黑我,不过也没再跟我联系过。他这会视线游曳,似看我又似没看我。

    万十行看我们两个这样,不禁奇怪,揶揄他说:“先前你说要跟我一起来看同学的,怎么见了人反倒不说话了?”

    万有霖炸毛似的瞪他,辩解说:“你胡说什么,我那是说跟你一起来探望箫至叔。”

    万十行看他这样,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他性子有些别扭,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只得尴尬一笑,默默端了茶喝。

    万有霖装模作样问候了哥哥几句,终于跟我四目相对,随后脸一红,咳了一声问:“s李先前布置了莎翁合作探究作业,我们早就分过组了。我上次忘了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小组。”

    我想起他上回拿《罗密欧与朱丽叶》做的比喻,不免有些臊得慌,便问:“是什么主题?”

    “我们打算用解构主义重新分析作品,前期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他凑过来拿手机给我看,“先给你看一眼,你要是答应进组,才能发给你。”

    我伸头去看,原来他们是打算将《哈姆雷特》改编后拍个短剧呈现,幸亏不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

    “说实话,其他组都是七个人,就我们组六个人,你又是转校生,s李多半还是会把你分给我们,不过等开学后你再参与就被动了。”万有霖劝我。

    这话倒也说的在理,姑且不说他是不是对我歇了心思,我跟他是同班同学,等开学后总要朝夕相处。何况人家都递了台阶来,不接着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我点头答应,他脸色明显好了不少,立刻把我拉进了小组群里。组长是个叫林嘉霓的女孩子,她又转了一份探究方案给我。

    万十行看着我们俩商量合作作业的事还跟哥哥感慨说:“到底现在的花样多,咱们念书那会也不过就是照着剧本演一演罢了。”

    哥哥提点我说:“你们要拍短剧的话就找阿笙,他前几天还说你投的那个什么短剧快开拍了。不管出了多少,自己的投资,自己该上心。”

    我受教点头,万十行好奇道:“阿蓝投的什么项目?”

    哥哥嘲道:“小孩子小打小闹的项目你也有兴趣?”

    万有霖笑着说:“谁能嫌钱烧手。这么说的话,我也听说了笙哥公司最近出了好些个真人gal游戏,很有些兴趣。”

    话说到这份上,我便说:“那下次去笙哥公司,你跟我一道去看看好了。”

    爸爸和万宗宁交好,想来笙哥也不会太不给万有霖面子。

    等他们走后,我仔仔细细看了那份方案,说是解构主义,其实把《哈姆雷特》改得面目全非,只是台词还留了些原作的影子。

    估计是怕成本太高,因此连背景该改成了现代,叙事视角也换了人,变成了乔特鲁德。

    富二代哈姆雷特留学时接到父亲死讯,回国奔丧时发现叔叔克劳狄斯成了公司董事长,男继母乔特鲁德在葬礼后一个月匆忙和叔叔结婚了,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解和愤懑郁闷。因为他正是爱上了乔特鲁德才选择了远走他乡,谁知心爱之人又嫁给了叔叔。

    我看着这份不知道该称为小妈文学还是ntr文学的东西,深深怀疑编剧同学应该和顾苒有共同语言,腐得惨绝人寰。

    之后的剧情发展是哈姆雷特在公司里加班时见到了父亲的鬼魂,得知叔叔是凶手,并且要为父报仇夺回公司和小妈。他向乔特鲁德告白遭到了拒绝,并且被他的兄长雷欧提斯痛斥不知羞耻、罔顾人伦。愤怒的哈姆雷特开车时不慎撞死了雷欧提斯,自己也受了重伤。实则是克劳狄斯暗中做了手脚,哈姆雷特临死前终于杀死了仇人。而见证了这一切的乔特鲁德眼睁睁看着公司就此倒闭,最终去了修道院为死去的人祈祷忏悔终生。

    说实话,幸亏这只是一份作业,在学校里展示罢了,不然就算拿去给人拍了怕也过不了审。万有霖倒是挺欣赏这个改编故事,还问我感想如何,我差点以为是他改的。

    “我可没这份才华,是袁馨儿改编的。你还别说,她这版改得还不错。”

    我有点无语,心想人物砍了好几个,故事比原作更狗血了。

    想不到万有霖口味这么重。

    我试探道:“人物少了倒是好拍了。就是…改成小妈文学真的没关系吗?”

    他不以为意,说:“那《雷雨》岂不是更不能看了,除了小妈文学还有骨科呢。”

    这么一想也对,我才放下心理包袱。

    阿乐看我又跟万有霖来往有些不爽,我只好跟他解释。

    “我到底跟他一个班呢。冤家宜解不宜结。”

    之前阿乐看到我还跟方伯一样“蓝少爷”长“蓝少爷”短,循规蹈矩的,现在已经完全没了顾忌。

    不过我也不喜欢旁人对着我恭恭敬敬的,总觉得不自在。

    “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这家伙不怀好意,你要留个心眼。”他在我身边嘀咕道。

    我问他:“你不用做这个作业吗?”

    阿乐浑不在意地说:“也有的。好像是选了《仲夏夜之梦》,我跟他们说到时候随便让我跑个龙套就得了。”

    万有霖约了探究小组的同学见面,说是前期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可以干点实在的了。

    阿乐问要不要陪我去,我实在怕他们两个凑一块又吵起来,连忙拒了。

    他选的地方倒是好找,是闹市区的一家咖啡馆。

    我去时万有霖已经到了,和其他几个同学正聊天。他便将几位同学介绍给我。

    组长林嘉霓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生得一双丹凤眼,一头飒爽短发,看到我时眼睛一亮,对旁边的长卷发女孩抚掌笑道:“这不是现成的乔特鲁德吗?”

    那卷发女孩拿着剧本也笑嘻嘻看我,说:“虞同学,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分派角色呢。”

    这位便是编剧袁馨儿。

    这一组人里,除了两个女孩子,剩下的五个都是男生。也不知袁馨儿是不是故意的,五个角色也全是男人。

    万有霖拉我在他身边坐下,说:“角色都定下了。”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我看出来,这几位估摸着没人愿意饰演男小妈,看我来了便推在我头上了。

    我瞥了万有霖一眼,怀疑是这家伙有意为之,又找不到证据,便问林嘉霓说:“这个继母非得是男的吗?”

    林嘉霓笑吟吟的,却半步不让,说:“原本就是要将矛盾冲突作尖锐化处理才能有戏剧张力。莎翁的这出戏表现的是‘颠倒混乱的时代’,我们虽做了改动,但是这个‘颠倒混乱’还是要体现出来的。”

    总之就是不能改,我只得说:“我从没演过戏剧,没有这个才能怕演不好这么重要的角色。”

    万有霖在一旁劝道:“大家都是新手上路,我演的还是哈姆雷特呢。”他又一指坐在他对面戴着眼镜的瘦高男生说:“这个孟书贤就是‘我’的仇敌克劳狄斯。”

    那眼镜男生不屑地扫他一眼说:“快叫一声‘叔叔’听听。”他对我倒还客气,说着又介绍了另外两位饰演雷欧提斯和死去父亲的同学给我认识。

    大家商量了各自担任的角色外又分派了别的任务,除了林嘉霓是导演外,袁馨儿负责场记,孟书贤负责道具,黄希尧负责灯光,梁辞负责摄影。

    万有霖说:“至于摄影场地让阿蓝去问问,他家里亲戚正是做这行的。”

    虽然我确实想到了找笙哥帮忙,不过这家伙越俎代庖仍让我不满,我问:“那你做什么?”

    “配乐啊,我正好认识几个做音乐的朋友。”

    梁辞便说:“好大儿,你太谦虚了。你自己不就是那个‘做音乐的朋友’吗?”

    我好奇地看他,梁辞便跟我解释说万有霖自己有个乐队,还是主唱。

    难得万有霖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道:“就是玩票,随便玩玩的,别听他胡吹。”又说:“要是有兴趣,下回我带你去我们乐队驻地玩玩。”

    我觉得有点意思,只说下次有机会。

    旁边的黄希尧倒问我:“你家里亲戚的摄影场地能让我们用吗?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别到时候出纰漏。”

    万有霖往我肩上一搭,对他一扬眉:“怎么,还看不起人呢?他堂哥是虞笙,你没听过?”

    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我也不好把他甩开,只转头跟他抱怨道:“你身上太热了。”

    万有霖便退开些,手却仍答在我椅背上。

    几位同学听说了我和虞笙的关系,态度便更热情了些。黄希尧脸上有些讪讪的,林嘉霓说:“这可敢情好,你堂哥是内行,要是能指点一二。咱们这个作业含金量就更高了。”

    我不敢打包票,便说回头问问他,万有霖立刻接话说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商量完作业,大家心情舒畅,又闲聊了几句。

    梁辞看我和万有霖,问:“你是芦湫虞家的吧,难怪和万有霖走得近。”

    万有霖得意洋洋,说:“怎么,羡慕了?”

    梁辞嗤笑一声:“我羡慕你什么?虞均方还是我表姨夫呢!”

    原来他是太太那边的亲戚,我只笑笑不说话。

    袁馨儿问:“虞同学,你原先是哪个学校的呀?怎么突然就转来澄心了?”

    我便说了原本是睿中的,家里让转到澄心来的。都说人以群分,这些同学多半也是家境富庶,这会打量我的眼神,跟以往出席那些名利场时见到的相差无几,我有些索然无味。

    正想着怎么开口,万有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早发现他说话做事都极散漫,说的好听是放诞洒脱,其实就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这会他要拉着我走也没人奇怪,我便跟他走出来。

    他侧头对我一笑,说:“我瞧你待得不自在了。放心,不过就是一个小组一起做作业的,也没必要非跟他们交朋友。”

    我冲他笑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稀罕你就瞧出来了呗。”他有些闷闷地说,“你别以为我存心调戏你啊,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到你不开心了。”

    难得他这么个少爷有这份体贴心,我苦笑了一下,说:“换了环境不习惯罢了。我性子闷,没那么快合群。”

    万有霖觑着我的脸色,问:“都快到饭点了,要不吃了饭再回去?”

    我没拒绝,跟他吃了饭再回家。

    这么相处下来,万有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之前投钱的片子马上要拍了,我就带着万有霖一块去影视基地看。笙哥这几天出国了,听说我那个莎翁作业需要摄影场地直接叫手下人加了我好友,又说万有霖要是想投钱就直接跟eden说。

    我们过去的时候,eden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路热情地给我们介绍剧组的现状,片场里正在摆香案,中间老大一个顶着红绸花的猪头供在香炉前,旁边分别摆着苹果、桔子、火龙果、可乐凉茶,堆得满满当当。

    万有霖对这套东西熟得很,跟我说是为了保佑开机大顺,苹果代表平安,桔子大吉大利,火龙果红红火火。

    eden在一旁直点头,直夸万少爷内行,又叫来导演给我们认识。那导演看起来大概三十上下,带了剧组里的俊男靓女来跟我们打招呼,大家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后旁边有人提醒吉时到了。于是eden便拉着我和万有霖和导演一起去上香,艺人们则跟在我们身后,锣鼓一响,早前等候在旁的舞狮队便跟着节拍舞动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万有霖冲着我笑,凑我耳边说:“你堂哥这个手下倒是个机灵的,拉着我一块上香,我不投就说不过去了。”

    我朝eden看去,就看他也正在跟汪导演凑近了说话,导演听了朝我和万有霖看过来,见我看他们还冲我点点头。

    我对万有霖道:“我看eden多半是要汪导演帮我们搞那个作业,你给他投钱,他也好尽心。”

    万有霖又凑我跟前嘀咕,似是抱怨我们两个为了这个作业充了冤大头,但他身上喷的香水实在香得扑鼻,凑得近了闻得头晕。我敷衍了几句,扭头看见导演在给演员发什么东西,便走过去看,万有霖也跟了上来。

    汪导演也给我们俩塞了过来,低头一看是个红包,里头没塞钱,而是一张彩票。

    回程的路上我跟万有霖开玩笑说,不知道万一中了奖,那导演还拍不拍。

    “他就算中了头奖也不过五百万,扣完税还不够在城里买个老破小,”万有霖老神在在地说,“还不如在你堂哥手下老老实实打工,万一手上哪个片子爆了,立刻身价暴涨,买江景房都不是梦。”

    我心想我要不是虞均方的儿子,怕是也要过上打工的日子,哪里还能想到做个作业还要找导演帮忙了,多半就跟那个剧本里的男主角一样四处打工。

    说起来,之所以投这个剧还是因为故事本身有点意思。说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男大学生为了学费生活费四处打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宠物店饲养照顾异宠的工作,想不到一个月圆之夜,宠物全都变成了人形。性格乖张的兽耳豹猫女郎,气质妖冶让人深感危险魅力的蛇女,不近人情的高冷人鱼,饶舌难缠的鹦鹉小妹,还有那个神秘人老板,都成了这个男主的攻略对象,为了守护这个秘密,只有成功和上述任一角色结合才能保住一命。

    可惜今天看了定妆照才发现又是个擦边球打得飞起的三俗套路。

    笙哥到底是个生意人,跟我说这种真人gal游戏的受众就是宅男,太正经的卖不出去。就算他们嘴上再夸游戏是第九艺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选择最有性魅力的角色攻略。要不是考虑到开发成本,他都想做成vr了。

    但是能入手vr的终究只是少部分人,卖钱还得是主流平台才好。

    他跟我念生意经,连演员都是公司里的练习生,都是还没出道的生嫩艺人,按月拿工资的。参与小成本制作对她们来说已经算很大的机会了,就算拿的分成少得可怜也是抢破了头才能拿到角色。

    他那时还跟我说:“你要是有喜欢的要捧,只管跟哥说。都是跟你年纪差不多的萌妹子,趁着年轻还不多谈几个啊。”

    我倒是没好意思跟他说我对萌妹子兴趣不大。

    万有霖今天才投了这个剧,跟我聊着剧情,正在兴头上,我突然问:“你要是男主,你会选谁?”

    他想都没想,说:“那可麻烦了,我又不喜欢女人。但是又不能坐以待毙,大概找个道士和尚收妖?”

    那就真成恐怖片了。

    我有点无语地看他,问:“你真喜欢男人啊?”

    “是啊,方寻乐不是在你面前嚼过舌根吗?我先前谈过几个,男女都有,不过对女的提不起劲。”他倒不避讳,大剌剌地跟我坦白。

    我不由咋舌,说:“那你家里怎么说?他们不管你吗?”

    “怎么管?总不见得我以后每次跟老婆睡还得吃万艾可吧?”他无所谓地说,“这是天生的,他们不会傻到来管我这些事。”

    我沉默了片刻,万有霖默默掏出烟来抽,问:“那你呢?”

    “什么?”我有些怔愣地看他。

    “你喜欢什么样的?”他说着吐出一口烟,看起来既慵懒又颓丧。

    我脑子里闪过奚涵的脸,但很快变得模糊了,毕竟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我不知道。”我咬了咬嘴唇,“我没有喜欢的人。”

    他低声骂了一声骗子,随后盯着我说:“你猜我喜欢谁?”

    他的目光太炽热,我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开了头。

    “我怎么知道。”

    他发出“呵”地一声轻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我没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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