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那天我没让爸爸送我,哥哥说好久没回母校了,送我们时正好去跟校董和老师打个招呼,便送我和阿乐去。
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开始回公司上班。我心里明白这是专为我跑了一趟,就是要在外人面前给我撑腰,怕人拿我的出身说事。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文森和阿乐拉着行李走在前头,我搀着哥哥跟在后面。
宿舍楼看着有点年月了,造型也方正,周围栽的苗木都是低矮的灌木花丛,并没有高树遮挡。阿乐掏出学生证刷了卡后电梯自动跳转六楼,电梯厅连着楼层大厅,两个男人朝我们望来。阿乐介绍说其中一个是值班老师,另一个是大学那边过来做勤工的舍监学长。
澄心的住宿条件很好,管理也严。每层都有值班老师和舍监,他们住大厅边上最外侧的房间,晚上查完寝后就电梯只许进不许出,谁都跑不出去,大家私底下管他们叫狱卒。
何老师同赛学长见有人来先登记了我和阿乐的返寝时间,又登记访客信息。
哥哥笑着问文森:“怎么如今管得这么严了?”
文森便说是从前已毕业的学长如今成了校董,专门联系家委会改了宿管条理,家长们都夸好。
阿乐吐槽说:“奸细上岸不过如此,杀起自己人毫不留情!”
我们都笑起来。
哥哥忍笑说:“你们且忍一年,等上了大学便自由了。”
房间号是609,朝南带阳台的一间双人卧室,独立卫浴,打扫得还挺干净。说是双人寝,其实两边各摆了床铺,中间用书柜桌隔断,两人在两边各自学习休息也完全不会影响到对方。那床也是普通的单人床,并不是一般高中的上床下桌,据说是怕学生睡太熟翻下来受伤。我有点好奇这床铺原本的主人,阿乐说是他班里的一个同学,已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哥哥觉得房间有些逼仄,两个男生住有点挤。
阿乐说:“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平时我们都在大厅那呆着呢。”
其实学校还挺周到,日常打扫卫浴每天都有专人上门清洁整理,连洗衣服也不用操心。阿乐从浴室拿了两个脏衣篮出来,只见上头已套了洗衣袋,说只需将脏衣服丢进去就好,到时候工人会来收拾。
文森见两个床还没铺,正想叫人来整理,哥哥说:“这也不算难,也该让他们动动手。”阿乐不消多说,熟门熟路三两下铺好了床,又来帮我收拾。哥哥便坐在一旁看我笨手笨脚地学铺床。
等我们都收拾好,又跟他们去校董办公室认人寒暄。那个做宿舍改革的年轻校董也在,见到哥哥十分热情,据说他只低了哥哥一届,从学生时代起就非常仰慕哥哥。哥哥大概早就见惯了各种迷弟迷妹,跟他应酬起来也十分自若,又向他介绍我和阿乐。
王校董早认识阿乐的,夸他少年英豪,是中华武术界的新星,这次即将代表江城出战,是澄心的年轻一代的荣光。
我心想,这个年轻一代的荣光昨天还溜进我房间抄我的英文作业,这会被人当众夸也不见脸红,倒是神气活现。
王校董又看了看我,说已看过我的履历,夸我不愧是名门后裔大有乃兄风范,听着这话我只觉没甚滋味,其实不过是拐弯抹角在捧我爸爸和哥哥。
我只作谦恭状,哥哥看了看我,只对王校董说:“舍弟从小乖巧,是个不叫人操心的性子,这回转学到澄心是头一回住校。家里头很不放心,我便亲自来看看。刚才去宿舍楼参观见了贵校住宿改革的举措,我心中稍安。若是舍弟能得各位几分关照,那我便放心了。”
几位校董忙说哥哥客气了,料想是听了哥哥这番话,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等他们寒暄完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我们便被带去附近的饭店里一同吃了便饭,又被送回校园,这才算完。
阿乐伸了个懒腰一把勾住我的肩,说:“总算是自由了。”
我想起那舍规就头皮发麻,说:“家里好歹没有门禁,你管这叫自由?”
阿乐一愣,随即笑起来:“忘了你才来。晚上电梯虽然锁了,不是还有楼梯么?他们可不敢锁楼梯,万一有个地震火灾什么的可不是要了学生的命?”
“难道楼下大门不锁的吗?”我奇道。
阿乐摆摆手,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带个万能卡就开了。”
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恐怕也就是说阿乐这样的了。
他带我参观校园,其实先前我也来过一次,只是来的匆忙,雾里看花一般。这时和他走在陌生的校园里才有了转学的实感。
地方虽陌生,阿乐却已经跟我熟稔。
他带我去看他所在的社团教室,又带我去看教室。
今天是返校日,人也渐多起来,不久后便遇见了万有霖同孟书贤。
万有霖见了我便露出一个微笑,走过来问我说:“你去宿舍看过了没?都整理好了吗?”
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只说都弄好了,他又邀我去他们寝室参观,原来他和孟书贤是舍友。阿乐木着脸扫兴地看他,我撞了撞他的肩,劝他别老臭着脸。他便不情不愿跟我一快去了。
万有霖的房间就在左近,采光比我们那间还好,除了朝南的阳台还有个朝东的窗,孟书贤就睡在那边。他们的房间布置得精心,墙上挂了装饰画,门口摆了个边几放了个复古唱片机,还铺了地垫,踩着很舒服。
我们呆了会便回房间去了。
原本哥哥嫌我们宿舍逼仄,在万有霖他们房间呆过后我反而觉得我们那个房间里有些空旷了,看来阿乐的确只把这当成了睡觉的地方。
我打量着房间想着要不要布置点什么装饰,万有霖来了。
阿乐一脸烦躁去开门,完全不想把人放进来的模样。
我只好上前去把人迎进门,万有霖有些得意地向阿乐挑挑眉,又看了看我们的房间,很有些同情地说:“你跟这么个人住一块也是惨,这屋子里半点生活情调都找不着。”
阿乐本来就是点火就炸的脾气,我怕他们俩再吵起来连忙说:“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多漂亮。”
万有霖满脸不赞同:“这可是你放松休息的地方,一天三分之一时间在这过的,怎么好将就。”他从袋子里掏出几个瓶子罐子,跟我妈咪美容院里用的精油有点像,结果还真是。
他硬拉着我的手给我抹了点苦橙叶精油叫我闻,那味道挺清爽的,比他先前喷的香水强多了。他直接把这罐子精油摆在我床头柜,说:“这个精油舒缓杀菌最好,你晚上在身上抹点,省得被对面的臭气熏得睡不着。”
阿乐跟看脏东西似的觑他,说:“放屁!能有你臭吗?老子又不抽烟!”
万有霖脸僵了一下,马上看我说:“我也就偶尔抽一根。”
我有点受不了他们俩了,说:“你俩别吵啦!要不然我先出去,你们打一架决了胜负再说?”
阿乐一甩手:“手下败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万有霖也嫌弃地撇撇嘴,满是不屑。
总算没吵起来,我拿起那精油看了看,对万有霖道谢:“这个挺好用的,我妈咪的美容院里就有。”
他眼睛一亮,问:“阿姨开美容院吗?开在那里?叫什么名字?”
我便说了店名,他惊喜道:“这家店挺有名气的,不少明星都去打过卡,连我婶婶都去过。想不到阿姨也很有经商的手段。”
那经理是我爸爸手下的人,管一家美容院已经是大材小用了,哪里还需要我妈咪操心。
我摆摆手,说:“过奖了。我妈咪就只是股东,美容院是经理在管的。要是有兴趣,下次带你去参观。”
万有霖一口答应,又要从袋子里拿东西给我。
我说:“你也太客气了。我其实也拿了些东西来,只是以前没住过校,有些事情不太懂。要是缺了什么,等周末回去拿也一样。”
“这倒也是。”他想了想,提醒我说,“对了,你那些喜欢的衣服可别扔篮子里。那些工人不过就是打包了一块丢进洗衣机里洗完烘干的。好衣服还是带回家去的好。”
我点头记下,心想内裤总得自己洗,要是跟别人的衣服在水里头一块搅,想想就有点恶心。
阿乐在对面听万有霖跟我话家常,不时发出一声嗤笑,万有霖只当没听见。
三个人就这么呆了一下午,又别别扭扭地一起去吃饭。
我都有点发愁这一学年该怎么过了。
等吃完饭回去,孟书贤看到我们都憋不住笑了,有点不怀好意地问万有霖:“怎么样?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609?”
我不好意思地望了万有霖一眼,说:“你回去忙吧,我们也要去收拾房间了。”
阿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拉着我就回房了。
他直接把门锁了。
不等我说话,他就说:“你先去洗澡。”
淋浴间虽然不大,倒不觉狭窄。
谁知等我洗完换阿乐进去洗时,他把我们俩的内裤一块洗好,拿去阳台晾了。
我有些臊得慌,说:“你怎么替我洗了?我本来想自己洗的。”
他好笑地看我说:“这有什么?我顺手就一块洗了呗。”又逗我说:“你身上还有哪儿是我没摸过的?”
这话说得羞人,其实先前刚开始格斗训练的几天练完了都是阿乐给我揉的,他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我有点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伸手揉我头发,拇指在我鬓边刮了一下,凑过来说:“怎么啦,蓝少爷?”
这个称呼很久没听见了,乍一听有点戏谑调笑的意思。
我有点嗔怪地看他,阿乐笑了一下,不同于以往那种没心没肺的模样,这笑有点男人味,有点像哥哥,又不似他成熟,有点痞。
我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又忽然开始抢拍,伸手软绵绵地推了一把,说:“别这么叫我。”
大宅里头工人们都叫哥哥“大少爷”,而我则是“蓝少爷”。
“蓝少爷”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
阿乐一开始这么叫我,像是一种试探,不过他也很久不这么叫我了。
我们站在阳台上,太阳还没落山,将澄心的校园照得一片柔暖金芒。
“那该叫什么?”他问,“那个姓万的也叫你阿蓝。”
他说这个话像在吃醋。
我拿不准,又睨他一眼,问:“那你想叫我什么?”
阿乐看了我一会,先移开了视线:“我也不知道。”
总觉得这家伙在骗人。
我没拆穿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比万有霖在时还尴尬。
阿乐没再闹我,去他自己那半边不知忙活什么了。
我想了想,去大厅里和其他人聊天。大部分人都没窝在房间,几乎都聚在大厅里成群地说话。万有霖、孟书贤还有梁辞他们也在,一群人围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讨论着什么,我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听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在说暑假里校园的哪个角落里挖出个古坟的事。
他说话时的腔调有些神神叨叨的,很有点说恐怖故事的天分。
先说值班老师晚上老听见有人在窗外说话,出去又没看见人,有天晚上终于看见一个人四处转悠着找东西,那老师热心肠,问是找什么东西。
结果那个老人说是家传的象牙笏丢了,老师还以为是痴呆老人在胡说八道,替他找了会那老人自己不见了。谁知道第二天老师就在花坛里看见土里有个白乎乎的东西露出一角,果然是一块象牙笏,等他联系了校方和警方一起找老人,发现这地方几十年前就是一个荒村,早没有住户了,吓得生了场病。后来学校就在那个办公楼不远的地方挖到了一座古坟。
我听得身上发凉,挨着万有霖站了,他转头冲我笑了笑。
黄希尧也在,我一直觉得他有点杠精的潜质,就听他反驳说:“这不对啊。学校造楼又不是乡下起土坯房子,那是要挖地基的。怎么挖地基的时候就没发现呢?”
说故事的同学白眼道:“是办公楼不远处,又没说在办公楼下方。”
黄希尧又抬杠了几句,那同学抢白道:“你不信自己去查查市政局的旧地图就知道了,跟我杠什么?造学校不都是挑着阴气重的地方造的,就是要靠学生的活人阳气压制。你有点常识没有?”
黄希尧被人抢白得气不打一处来,连连骂对方妖言惑众。
那同学也不甘示弱,说他白听故事还挑刺,幸亏现在是法治社会,放古代茶楼子里要被人打出门去。
大家各劝了几句,连赛学长都来问情况。
赛学长看着挺面嫩的,大家都不怕他,还问他有没有这事。
他温和地笑了笑:“中华上下五千年,哪儿没埋过人啊?不用太在意的。”
孟书贤撸了撸手臂,悄声骂了一句:“妈的,学长一说更渗人了。”
大概是因为听了这种半真半假不知所谓的鬼故事,夜里我就有点失眠了,老觉得黑暗里藏着什么东西,甚至还觉得浴室里隐隐约约有嘀嗒嘀嗒的水滴声。
我正辗转反侧,忽然看见床脚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吓得我“啊”地叫了起来。
阿乐啪地打开灯,一脸疑惑看着我,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有点尴尬,想起他刚才在房里没出去,压根没听见那故事,这会大半夜的跟他说鬼故事好像也不太好,便只说我有点口渴,想去大厅里倒点水,又有点怕。
宿舍不让学生在屋里烧水,要喝水只能去大厅里的茶水间倒。
阿乐有些无语,不过还是陪我去了。
有他陪着,走在安静的走廊和大厅里也不那么吓人了。
等喝了水回了房间,他正要关灯,我又紧张起来。
他关了灯,干脆在我床边坐下,问:“你是害怕吗?别怕,我陪着你。”
我略微安心,看他坐在我身边,哄孩子似的看我。
“要拍背吗?”阿乐带着笑意问。
我那点恐惧全都成了羞耻,只觉身边忽然一暖,他也躺了下来。
他就睡在我背后,安抚地拍了拍我说:“行了,睡吧。”
也不知是我终于安心了,还是阿乐的声音催人入眠,没一会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