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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清冷神君后 第10

    云咎沉沉的声音却忽然在耳畔回荡:“不许走神。用心看。”明曜骤然回神,咬牙撑着他的手臂退后了半步,勉强支撑着身体,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远处的本相之力上去。“铮——”识海间骤然如有钟声响起,拨云见日般终于得见极远处的明朗天地。那时一片开阔的湖泊,辽阔而巨大的水域如明镜般倒影出滟滟的天光。湖面周围芦苇丛生,水鸟驻足,极宁静的湖心中央,堆砌出一个灰白色的缓坡。湖中,缓缓流淌的水波,推动着未曾燃尽的遗骸,无声地搁浅在那小坡的边沿。清澈的水底水草轻舞,一团墨绿色的影子挟着沉沉的黑气自其间缓缓探出头来,潮湿的水渍如同轻柔的触手,温柔而天真地攀上白色的骨堆。它轻轻勾住坡顶的几段骨骼,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安稳地摆放了起来。神识骤然抽离。明曜彻底脱力地往地上倒去,却被云咎眼疾手快地拦腰环住,她琥珀色的桃花眸蒙蒙地望着他,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做好了么?”她的手指勾着他宽大的衣袖,已失去了紧握的力道,只是乖巧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来,“我有做好的话,能不能……夸夸我。”云咎闻言有些怔然,薄唇微张,许久才缓缓道:“……做得不错。”他握住她的手腕,又一股更加温暖熨帖的神力自掌心缓缓传入她的脉搏,明曜酸软无力的身体仿佛被浸入甘泉,不久便恢复了几分力量。她的掌心抵在他胸口,踌躇着想要借力跃下,可还没等她施力,云咎环着她微颠了颠:“别动。”她措不及防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欲盖弥彰地将视线从他的颈下凸显的锁骨处移开,轻轻咳了一声:“嗯。”云咎低头看她一眼,只见少女在他怀着缩成小小的一团,长而翘的睫毛如小扇般遮蔽着浅色的瞳仁。她的长发尚还是被神力改变而成的黑色,似夜光下的绸缎般柔软地垂至他的臂弯,几簇发梢缱绻地扫过手背,隐约传来酥麻的感觉。明曜的五官生得非常娇艳,眸若桃花,眼尾绯红而上扬。那本该是张极其靡丽的脸蛋,如色彩富丽的工笔画,根根线条皆是天地造化的灵巧,一颦一笑都能倾炫心魂。可这样的相貌之下,她身上过于违和的天真温顺之气,又将那逼人的美貌生生抑下三分,倒叫人疑心她是否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云咎如今倒有些理解,为何西崇山上的生灵那般容易便与她交好,却又迟迟不愿开口唤她本名,只叫她“小鸟”。明曜身上其实不是没有兽|性的,可与其说是猛禽的凌厉之气,她单纯的性子却更像是未曾长大的雏鸟,太过柔软,反倒叫人无所适从。云咎掰开她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果不其然看见她脸上又露出了懊悔而惭愧的神情,每当明曜露出这样的神情时,都会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轻轻避开他的目光。这些日子里,云咎不止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仔细想来,竟都是在他回避或拒绝她的时候。云咎转念又想起明曜弯着桃花眼朝他笑的样子,她问他是否可以夸赞她……这是否意味着,明曜如今也是有些在意他的看法的呢?他电光石火间闪过这一念,尚未来得及深想,心中便升起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愉悦。他微低下头,将她的手臂半环在自己的颈后。明曜又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云咎的长发披在肩头,此刻顺着动作尽数落在了她的掌下,发丝微凉,与脖颈相近的那一寸皮肉又是温热的,她不知为何对那触觉感到格外敏感,就连鼻尖丝丝缕缕的冷香在此刻也陡然变得浓烈至极。她无所适从地僵在他怀中,定定望着云咎那张线条清晰而凌厉的侧脸,就连他乘风而起都未曾察觉。二人离地愈远,风声裹挟着海边潮湿咸涩的气息扑面,原本近而障目的秋草自她脚下铺陈,扩大为一层层重叠连绵的枯黄。凡人讲“秋收冬藏”,而这处小渔村的秋季,仿佛只剩下了这片广袤无垠的萧索。明曜最终与云咎一道落在神力探得的那处湖泊旁,她肉眼所见的场景与识海所呈现的一般无二,甚至还更为清晰。湖水倒映出少女有些苍白的脸庞,透过那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她甚至还能看清楚湖底如悬空而游般的银灰色鱼苗。她伸手探入湖水,几条小鱼并不害怕,而是摇摇摆摆地上前轻轻啄了啄她的手指,随后食之无味地掉头离开。明曜弯起眼角,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那些小鱼的身体,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她起身回过头,正巧对上云咎平静望向他的目光。突然,明曜仿佛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渐渐落下,最终化为一个淡而恭顺的笑容,朝他垂眸笑了笑。云咎移开目光,漆瞳中的平静如薄雾般散开,显得更加淡漠疏离。明曜回过头,看见水中倒映出的那个一脸假笑的自己,这才回想起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子笑。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对北冥的思念在触摸到鱼儿的瞬间化为汹涌的浪潮,她急于寻求一个倾泻的出口,且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生出了胆怯。虽然云咎勉强同意她与北冥群魔道别,但他对北冥的厌恶早已不加掩饰,她又如何能够重提呢?明曜将手伸出湖水,鱼儿受惊似地一跃,尾部振碎湖底之水,带起粼粼的波光。她忽然一僵,保持着微微佝偻的身形怔怔盯着水底,眸光起伏,许久才直起身,抬眼望向身旁的云咎。冰凉的水珠自她指尖滑落,在浅蓝的裙摆上落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少女站在水边,眼中满是迷茫与惊愕,她看了看他,又将目光垂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水波轻漾,青黑的怪物如一摊软泥般漫过灰白的骨坡,沉入湖底,飘飘袅袅地顺着水流浮到明曜身旁。那团怪物没有五官,周身拖曳的泥浆便好似它的触手,它的体型不小,远远望去像是湖底移动的苔藻。明曜后退了几步,晃眼却扫到云咎手中已化出了一柄白金色的长剑。与大多数持剑者不同,哪怕有杀伐之器在手,云咎的神情依旧清清冷冷,没有半点波动,他周身气息平稳,非但没有戾气,甚至还似持花弄琴之客,只是五官凌厉深刻,才带了几分威严。明曜无法从那神情中分辨出他是否有杀戮之意,略略迟疑,终于抬手握住了那把剑柄。她的手心微凉,带着湖水湿漉漉的潮气,柔若无骨地按着执法神掌下杀伐无数的利剑,却坚定地丝毫没有退让。云咎墨色的眸子冷冷注视向她,压在剑柄上的拇指微微一动,却先笑了:“就连它,你也要求情?”他虽是笑着,神情却并不愉悦,轻轻的哼笑似从喉底流出,带着显而易见的讽意。明曜知道自己的举动又令云咎想起她对于北冥魔族的袒护,只好微微摇了摇头,讨好似地晃晃他的衣袖:“不是的,我没想过替他们求情……”她咬住下唇,斟酌着,似乎在考虑如何向他解释,而云咎却在此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疑点。他微俯下身平视她的双眼,剑锋在地面轻轻划出半圆背到身后,整个人慢条斯理地染上了危险的氛围:“他们?”明曜在云咎凌厉的逼视中躲闪了目光,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方疑惑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些人的记忆。”她秀丽的眉眼微蹙,脸上满是困惑不解:“那其中多数是年迈的老人,包括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位婆婆。除他们之外还有零星几个年轻人,看相貌与您差不多大……”她说话间又悄悄瞧了瞧云咎,他虽然相貌英俊而年轻,但因气度庄严而显得比实际长相年长了几岁。而在她看到的那些记忆中,那些年轻人气质青涩单纯,眼中满是对未来憧憬的光芒,因此看上去比此时的云咎稚嫩了不少。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用词:“比您……再年轻一些。”云咎眉心一跳,直起身,不咸不淡地觑她一眼,只道:“继续。”

    明曜想了想,诚恳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到那些记忆的,甚至我所见的记忆碎片不过是他们完整人生的沧海一粟。可是我仿佛能感觉到……”她微微一顿,指甲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沉默一瞬才小声道:“我觉得……他们是自愿留在这儿的。”云咎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他对上她躲避的视线,若有所思:“难怪……”“不!我说的只是他们,”明曜连忙摆手,欲盖弥彰地澄清,“我只是觉得他们选择这样留在世间,或许是自己求来的,那只妖或许只是应承了他们的心愿……现在尚未真相大白,我想请您高抬贵……”云咎眸中聚起的寒气似要将她笼罩,她平白打了个寒战,声音越发低弱下去:“请您……高抬贵手。”他忽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那动作比起他平常的举止要暧昧危险得多,可他的神情又冷得露骨,像是在看一只试图挑衅神明权柄的蝼蚁:“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规则,都该为所谓的情感开路?”明曜嘴唇有些颤抖,仓皇而卑微地躲避着他寒刃般的目光:“我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这些凡人被妖物附身侵蚀,留下的尸骨顺着地下泉汇归于此处。他们死前有未了之愿,又未能在平静中离去。于是所有的愿力在世间徘徊不肯轮回,只留下一个没有神智的魂魄在鬼界飘荡。”“于人间而言,这些不肯轮回转世的魂魄在此处停留越久,就越是向来世欠下了未尽之债;于鬼界而言,那本就混乱不堪的轮回秩序又一次被破坏,嗜酒成性的鬼界主早晚又要重现人间;于我而言……”他冷冰冰的漆瞳沉沉注视着她,指尖在她小巧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不明显的红印:“天道留给我的这只过分善良的小鸟,又可以借机试探我的底线,妄图动摇执法者的神权。”他轻轻笑了起来,那清朗俊美的面容忽然蒙上了一层阴翳:“这就是规则被破坏的下场,所以,我为什么要继续纵容这些一厢情愿的爱恨呢?”明曜望着他嘴角凉薄的笑意,连别开脸挣脱的勇气都失去了,她心头涌上一股委屈的涩意,眼眶泛红,声音颤颤:“我之前不懂……我不明白。”云咎伸手抚上她泫然的双眼,语气平静而冰凉:“你尽可以厌恶我,甚至可以恨我,但这天地间的秩序不可被扰乱,谁都不行。”“没有凡人可以打破轮回的边界,没有魂魄可以长久驻足于人世,”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如同你,不可继续与北冥魔族为伍。”“留在西崇山,留在我身边。明曜,别让我再重复一遍。”明曜终于侧开脸,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身前的男人。他的神态一如既往地冷肃,可漆瞳中过于浓烈的寒意像是冰层上裂开的细缝,透出那清冷面容下不为人知的偏执。即使异常,这点儿微弱的情绪却使眼前高高在上的神明露出些许鲜活气来。莫名其妙地,明曜觉得此时的他才更与自己相似,或许这是因为他第一次向她透露了一些有关天道神谕的内容,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隐隐显露出些微的执拗。她轻轻咬了咬唇,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道:“如果我还是走了的话,会怎么样?”他笑了起来:“你还在想这件事?或许你觉得可以在我的手下逃脱?明曜,只要我想,可以永远让你在西崇山以外的任何一方土地上寸步难行。”明曜闻言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威胁的胆怯,相比云咎对她失望、无奈的情绪,如今真正令他在意的事情对于明曜而言尚离得十分遥远。她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天地广袤,可她对北冥与西崇山之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她的未来是一团雾气弥漫的荒原,没有指引她本就寸步难行。既然云咎告诉她西崇山是她的家,那她与北冥魔族道别后,自然也不会想要逃离。何况,云咎他……明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踮脚轻轻拢在了云咎眼前,她仰头看着他讶然微张的薄唇,低声道:“请您也不要这样对我笑,我不会逃走。但是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离开了,真的违逆了天道的意思……其他人,无关的旁人,也会受到影响吗?”周遭陷入寂静,她感到云咎的眼睛在自己的掌心中缓缓眨动着。随后一阵轻浅的叹息声传来,他握住她的手腕自眼前移开,墨眸中那肃冷的寒意散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尚算得上温和,他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不会的。”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浅金色的神剑在云咎掌中流淌着柔和的光芒,神光如同温和的辉光萦绕在他掌心。他的站姿依旧坚定而挺拔,目光与从前无数岁月中同样淡漠,可是不知为何,明曜偏偏就察觉到在她提出了那个问题之后,云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变化。仿佛整个人都被一阵旷日持久的阴雨笼罩着。她恍然中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于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旁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墨绿的妖盘踞在不远处的湖底驻足不前,隔着涟涟的水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们。明曜想到在海边意图吞噬她的那只妖——比起它来,眼前的这只竟显得无害了许多。双方对峙不过须臾,云咎手中的神剑倏然凌空而起,他抬手屈指近额,浅金的神印与利剑照应,同时明亮起来。八方强风忽起,云卷云舒之间,天地仿佛再一次被划出一线,那神剑忽然直窜云霄,落下时分化出千万道虚无的剑影朝着湖心而去。云咎第一个目标竟然不是湖底的妖,而是湖心的骨!骤然,一声尖叫从明曜识海深处钻出,她脸色一白,猛地伸手拽住了云咎的衣袖:“等等……”云咎冷冷瞧他一眼,神剑去势不减,他却脱出手紧紧握住了她颤抖的指尖。剑影闪过,齐齐落定,明曜识海中的叫喊如潮水般褪去,她踉跄着撑在地上,抬眼望着湖心中央,却见一圈剑阵自那白骨四周张开,稳稳护住了整片湖泊。她惊诧地望着云咎:“您……”他伸手将她拉起来,疗愈的神力取之不竭似地灌入她的身体。直到明曜的脸颊恢复了几分血色,云咎方松开她的手,他迎着少女疑惑的目光,平和道:“不是说未知全貌么?给你时间,去找你的真相吧。”明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转头望向湖心中央的剑阵,又看了看暂时被封于湖心之外,瞧着人畜无害的妖,脸上忽然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云咎负手站在她身后,毫无起伏的目光扫过她带笑的双眼,依旧不为所动、置身事外地立在原地。只是明曜手腕上的金线在此刻闪烁了两下,恰到好处地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少女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最后步履欢快地朝他身旁走了几步,用小姑娘撒娇似的语气柔柔道:“神君大人,您得陪着明曜呀。”明曜因笑容而明艳的脸庞映入神明漆黑的瞳孔中,他一时间仿若被那笑意刺中,下意识别开眼,嘴角却扬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他没想到在自己对明曜说出那些狠话之后,她并无恐惧,甚至能毫不忌惮地对他轻声细气地讲话。不得不说,这个在北冥深海里长大的孩子有着如水般柔软温和的性子,虽然某些时候他们两人如水火般难以理解对方的想法,但至少在这一刻,云咎因为她略带依赖的语气而产生了些许愉悦。他看上去并无不快,却有意压低眉头沉沉望向她,又在她有些紧张的目光中略仰起头:“可以。但如果你有其它的小心思……”明曜笑开了,喜悦的光像是碎落的星星那样盈满她的双眼,她在他毫无防备时拉住他:“请您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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