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唔头痛啊”我揉了揉眉心。
这大概是我到达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句话。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这句话整日搁在嘴边,几乎要成为我的口头禅了。
不过此头痛非彼头痛
半个月前那群臭小子在庆功宴上一口一个“卫眉姐、卫眉姐”叫得甜呐,于是我们渐渐从小口怡情发展到了一口闷最后豪气干云地喝到挂在我最后一丝意识断片之前差不多已经做好头痛一星期的觉悟了。
可是啊
真是头痛啊
我都做好宿醉请假的准备了,在半梦半醒间想了□□种理由,还预备了、。想想那个地中海老头对我吹胡子瞪眼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就美滋滋~
可是、可是!
看来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
没成想上天直接给我跳过了请假这类人事斡旋的高难度环节,唉难道是我平时摸鱼过头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唉头痛啊”我瘫在美人榻上随手用话本子遮住了脸闷声道。
“公主殿下,您怎么总是哀声叹气的,要是被陛下瞧见不是又得担心了!”
新来的嬷嬷大概又在朝我皱眉头了。
无奈和责切之情自她的额头顶端顺流而下,将她的眉心冲刷出三道河沟,幸好她的鼻梁不算那么一马平川,倒不至于害整张脸都被这份情绪洗刷个透底。
这当然也是我头痛的原因之一啦,整日面对着一个板起脸来吓死人的起居嬷嬷,虽忝位长公主之尊,为之奈何啊
不过一般照顾我的身边人不会超过三个月,怕是遵照了某人的吩咐。
目前我也只能忍忍,等三个月一到换一拨和颜悦色一点的人来了,到时候再慢慢培养亲信吧。况且我目前的身体状况真真是一点都提不起干劲啊。
说起来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嬷嬷是最近才到我宫里来的,也和原主有关。
都说魂穿可以对原主的记忆随意调取利用来着,为什么到我这里,每遇见一样熟悉或者可以激发记忆闪回的人事物就会头痛啊啊!哪怕只是听到只言片语,产生了相关的联想也不行。强行把人拉入昏厥,进行回忆杀模式,以为是在看火影嘛?!
所以我现在超怕碰见“故人”,一来是鸠占鹊巢总归是心虚,一旦被看出来了也不好解释。二来我可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回忆杀头痛死的穿越者啊喂!
虽然她老爱板着脸规劝我,不过面对着这个嬷嬷时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反倒成了好事,可见她定是在原主去世之后才调配到这里的。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呢,名叫卫玫,和我同姓同音,是卫朝目前唯一的长公主,天子的同母胞妹。
半个月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死了,之后又被我占了巢。不过作为半个当事人,我觉得她的死因应该挺严重的。
为什么?这就要从我刚来那天说起了。
说起我刚来的那天,那总结一下就两个字——
头!痛!!
我的意识最先清醒,还有些晃悠悠晕乎乎的后遗症,那时也只当是宿醉。身子很沉,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甚至还隐隐有些撕裂般的疼痛感。我尝试了一下能不能睁开眼,见到的只是一大片黑暗中的蒙昧,还有无数的金星点缀,唤来无数小鼓和锤子在我脑壳里咚咚作响。幸好我本来就是躺着的,不然怕是还要再狠狠摔倒一回。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咯?
不过我到不怎么担心,网上说这是意识先于身体醒来的缘故,所以我这时候只要放轻松再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就在我放松快松大发准备再来个回笼觉的时候,我听到了耳边有衣服摩挲的窸窣声音
我去!不会家里进贼了吧?!
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射而起,只觉“砰——!”地一声,仿佛有架大炮在脑袋里轰开,震得我耳中一片嗡鸣,眼中也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金星雪花塞满。仿佛迎头遭了一大棒,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身边衣物的摩挲,还有地板上人走过时的轻微震动变得更频繁了。难道现在我房间里不止一个人?!
但我能做的,只有拼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力,勉强抬起自己酸软的手臂捂住脑袋,希望这阵在脑内肆虐激荡的眩晕能快些消退。
突然我感觉到有个人在我身旁坐下,他扶住了我即将瘫软的身躯。
此时眼帘中的雪花正在慢慢减小,我隐约窥见了一个轮廓。耳中的嗡鸣也在减轻,好像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奇怪,我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人的声音才对啊。
“阿眉”
“嗡”地一声,一阵更剧烈的头痛席卷了我脑海,彻底让我失去了意识。
(二)
卫玫是卫国有了名的痴儿。
因为天底下痴傻者何其多?口歪眼斜,满身涎水恶粪者无数,却无人似她这般安静乖巧。若是没人管她,她便端坐在那,一坐就是一下午,既不吵闹,也不哭叫。而天底下富贵者何其多?单就是这京中,若是天上落下块石头来十有八九便能砸中个大权贵。但更无人能同泾阳长公主这样,既是天家血脉更是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妹,加之天子自幼对其便十分怜爱,一时风光无二。
况且论容貌,卫玫也是整个京城乃至卫朝数一数二的美人。
要不是圣人有意拦着,那公主府的门槛怕是要不保。单就议婚的奏折,都快填满了半个御书房。
可她偏偏却是个痴儿。
皇帝自己平时也最忌讳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说他的妹妹是个傻的。有次他甚至大发雷霆,导致某官员被着重调查,扒出不少黑料,最后连根拔起,举家流放。一切导火索只因为那个官员的小儿子喝酒生事,戳了天家的这处痛脚,加上他家在朝中本就树敌众多,此事正好被“顺道”参了一本,上达了天听。
经此一事后,再言及这位长公主便是个个谨小慎微,不敢妄加议论了。
不过这么一位尊贵的美人儿,娶来既可赏心悦目,又得圣宠光耀门楣,还不用担心她像京中那些贵女一样因为嫉妒而闹得后宅不宁沸反盈天的除了木了点呆了点,实在挑不出其他毛病了。也难怪京中权贵对于这位公主多有垂涎之意。
说起来,这位泾阳长公主并非天生痴呆。反而在她出生的前夕,紫薇夜烁。本来先皇因为贵妃即将临盆,又得此吉兆故而大喜,想直接封她腹中胎儿为太子。没成想这诞下的麟儿却是个女娃。闹出这么个乌龙,幸好消息还没传开,且先帝仁德,要不然那钦天监正全家的项上人头怕是得挪窝了。
最后这太子之名倒落在当今圣上的头上,彼时他还只是三皇子。
说来也怪,先帝子嗣虽多,然则大浪淘沙,真正活到成年的男性继承人的仅有两人,一是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二是刘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即如今的黜侯。而女性也是寥寥,算上泾阳和另外两个宫女、才人所出的公主,也仅有三人。
而泾阳公主年幼时也以聪慧闻名,甚至隐隐有赶超兄长之势,尝有人太息其有大才奈何不是男儿身,一度引得先帝忌惮不已。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那一年正是丁酉年。
史称“丁酉事变”。
现今卫国,提起丁酉之乱人人色变,生怕被当做刘氏余孽被捉进大牢株连九族。
当时先帝年事已高,对于朝中事偶有疏漏,刘后一派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如日中天。连带黜侯也是张扬跋扈,刘氏无论在朝在野那作威作福的派头叫人只敢怒而不敢言。事后证明,先帝子嗣不兴、宫中幼儿多有夭折,这废后刘氏功不可没。
丁酉年秋,黜侯于秋猎之际忽然发动叛乱,计划在围场设险击杀太子,再挟持先皇,刘氏欲挟持太后掌控宫中与之里应外合,不日登位。然则太子早有准备,不仅逃出生天救下先皇,还率领右骁卫击退刘氏私兵,使其元气大伤。而宫中,泾阳公主虽仅十二岁却也胆识过人,已暗中将太后贵妃等人转移至安全之地,自己孤身与刘后乱党斡旋。最后黜侯夺宫兵败,刘氏已然穷途末路,想以泾阳为人质逼退太子,以图撤退后东山再起。谁料泾阳公主年纪虽小,却义正辞严,于御前痛斥刘氏大逆不端罪行数十,虽刀斧加身亦面不改其色。甚至当众高呼“得除逆贼,国之幸也,奴虽女儿,纵死何憾!”言罢便向颈间利刃撞去,挟持她的侍卫见势不妙立即撤刀,刘氏众人只迟疑了这么一瞬,泾阳已自数丈高的九龙御阶顶一跃而下,滚落当场。太子一方顿时群情激奋,誓要食其肉寝其皮,刘氏一派眼见大势已去,只得束手就戮。
自此,刘氏一族,五服之亲尽数流放,三代以内,绝不启用。
而被赞叹巾帼之大义的泾阳公主,事后虽然经御医尽力抢救捡回性命,却也从此痴傻,智力仅如六岁孩童。
所以说,其实原主人还是个女英雄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
然而从她毅然决然越下御阶的那一刻起,她的一生就已定格了。
可是,她活了下来,从此更受父兄怜惜,日日被人称赞为巾帼英雄。
然而生活不是童话,日子总在不断奔涌向前,一刻不曾停歇。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慢慢长大,而她的事迹也在渐渐被人淡忘。当抛去巾帼英雄、舍生取义、长公主、绝色美人等层层标签,她还剩什么?只是一个痴呆无助的六岁女童,在别人或嘲弄、或怜悯、或觊觎、或炽热的目光下活着。
如果卫玫自身有识,她会不会希望自己最好当时就死了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阿玫。
阿玫
想到这里,我突然自嘲了一下。
果然那人当时喊的不是我,是我自作多情。
卫珞,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因为呵,
在你身上承载有太多太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