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初夏。
听到怡王弑妻的消息时,戚雨霖很是愣愕了一阵。
她那个面团一样的二皇兄竟然也能杀人?
别是给别的什么人顶罪吧?
戚雨霖想了想,转头看向陪在她身边的潘梓琴,“我是不是应该关注一下此事?”
“这还用想吗?”潘梓琴回了她一双白眼,然后朝带来这个消息的米桑问道,“怡王现在何处?”
“怡王府。”米桑答道,“怡王殿下自己入宫请罪,被陛下撵回府里禁足,具体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只知道和他府里的男宠有些关系。”
“你们家可真是……”潘梓琴撇了撇嘴,又瞥了戚雨霖一眼。
怡王好男风的事早有传闻,但怡王有妻有妾有子有女,大家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戚雨霖也没把潘梓琴的调侃放在心上,想了想就吩咐道:“让人准备一下,我亲自去一趟怡王府。”
一个时辰后,戚雨霖带着婢女和内侍出现在怡王府的门口。
此时的怡王府已经被禁军包围,但皇帝陛下只是禁止怡王出府,并未禁止外人入内探视,戚雨霖与负责看守此地的禁军将领交涉了几句便顺利进入,在怡王府内侍的引领下见到了怡王戚雨溟。
此时的戚雨溟再不复往日的风流倜傥,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就不必说了,整个人也像活死人一般,瘫坐在屋子一角,完全没了生机。
见戚雨霖进来,戚雨溟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就当她不存在一般,继续在原地等死。
戚雨霖同样没有说话,站在屋子门口,静静地看了戚雨霖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日日被母妃用鞭子抽打的时候,都没像你现在这样……了无生趣。”
听到戚雨霖这样说,戚雨溟终于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正脸。
“你到底想说什么?”戚雨溟漠然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说。”戚雨霖面无表情地答道,“得知你出了事,身边人劝我过来看看,我便来了。”
“……谢谢。”戚雨溟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略带嘲讽的苦笑。
戚雨霖却是把头一歪,“谢我什么?”
“你觉得应该谢什么,那就谢什么吧。”戚雨溟把头转回了原来的方向。
“那好吧,我接受你的感谢。”戚雨霖对这位二皇兄的脑回路一向不甚理解,但二皇兄对她似乎也是一样,如此一想,便也不再纠结,转过身来,准备就此离开。
她就是过来看一看的,看过了,自然也就该走了。
但不等身边的婢女掀开门口处的珠帘,一个壮硕的人影便从另一侧冲开珠帘,进而又撞开了帘子后面的婢女,风驰电掣地进了屋中。
“老二,你到底干了什么蠢……”
冲进来的这人却是宏王戚雨澈,他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嘉公主戚雨霖竟然也在屋中,赶忙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肚子,转而朝戚雨霖瞪起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大概,和你在这儿的理由一样?”戚雨霖答道。
戚雨澈被噎了一下,瞪了瞪眼睛,却又不想和戚雨霖吵嘴,只能挥起拳头,把戚雨霖带来的婢女内侍全都撵了出去,使屋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个。
“大皇兄若是想和二皇兄说私密话,我也可以离开的。”戚雨霖提醒道,“我原本就是准备离开的。”
“留下,不许走!”戚雨澈恶狠狠地命令道。
戚雨霖皱了皱眉,很是费解地打量了戚雨澈几眼,终是没有移动脚步。
摆平妹妹,戚雨澈快步走到戚雨溟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气恼问道:“你个蠢货,杀妻就杀妻,干嘛还要入宫向父皇坦白,而且还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府里这么多人,你找谁不能顶罪啊?别告诉我,你身边连个愿意替你顶罪的人都没有!”
“我做下的错事,原本就应该由我来承担,何必再去伤及无辜?”戚雨溟漠然答道,“皇兄不也常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我,我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是,你,你就不会找那种不无辜的人去承担吗?”戚雨霖努力维持着强硬的姿态,“比如,董氏那个混蛋女人的手下……”
“打断一下。”戚雨霖举起手,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没有。”戚雨溟会意一笑,对面前的兄长说道,“皇兄若是还对我存有一点手足之情,就请照顾好我的那些儿女。至于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等死就好。”
“死不了的。”不等戚雨澈接言,戚雨霖便再次开口,“你是弑妻,又不是弑父弑君,再怎样也不可能给你定一个死罪,顶多就是圈禁流放罢了。”
戚雨霖的话让戚雨溟愣在当场,戚雨澈也回过味来,疑惑地看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不会以为杀了一个臣女就要给她偿命吧?咱们可是皇子,皇帝的儿子!”
“可是……”
“没有可是!”戚雨澈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把戚雨溟往地上一摔,“她不过就是有个当过大学士的爷爷,能跟咱们比吗?!你爱信不信,她家要是敢让你给她偿命,父皇就能灭他们九族!”
戚雨溟怔怔地坐在地上,一时间似乎还有些发懵。
戚雨澈愈发气恼,“你呀,都被陈家人给教傻了!”
一旁的戚雨霖却再次插言,“我说,在讨论后果之前,能不能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哦!”戚雨澈跟着点头,“你都忍了那女人那么久,怎么今天就突然忍不下去了?”
“她……她害死了岚秀。”戚雨溟咬住嘴唇,眼睛里亦泛起了水光。
岚秀是被皇帝陛下指派到怡王府保护戚雨溟的禁卫,戚雨澈和戚雨霖都曾见过,但在今日之前,即便岚秀与戚雨溟总是形影不离,他们也不曾往男宠的方面联想。
至于原因,却是岚秀这人长得太过粗犷,虎背熊腰,毛发浓郁,乍一看就跟直立行走的狗熊似的,与世人心中的男宠形象相距甚远。
戚雨溟也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他与岚秀的关系,还在府里养了几个更符合男宠形象的俊美少年,转移王府内外的注意力。
怡王妃董氏也被戚雨溟的安排迷惑住了,以为他只是喜欢这些俊美少年的侍奉——戚雨溟只是享受这些少年的陪伴,从不让他们侍寝,董氏也就没把这些玩物一样的少年放在心上,专心与府中那些诞下了子嗣的妾侍较劲。
直到前几日,戚雨溟一时情动,与岚秀在书房里行了好事,却被董氏的眼线听了壁角,火速禀告给了董氏,惹得董氏过来捉奸,结果便看到自己的夫君雌伏于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快活得欲[仙]欲[死]。
董氏当场发飙,想要命人将岚秀拖出去,活活打死。
戚雨溟自然不会让她这么做,马上叫来侍卫,将董氏和她带过来的一群婢女嬷嬷从书房里拖了出去,扔回了她们的院子。
戚雨溟对自己府邸的管控力还是有自信的,并未觉得董氏能把岚秀如何,只是出于稳妥考虑,再加上不想过度刺激董氏,便准备让岚秀离开京城,到外面避避风头。
只是岚秀身上担着禁卫的官职,想要离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戚雨溟正绞尽脑汁地考虑给岚秀转职,不曾想,董氏却悄然进宫,将此事禀告给了陈妃。
陈妃勃然大怒,立刻将戚雨溟召入宫中,借着禁卫不能擅入后宫的规矩,将戚雨溟和岚秀分开,一边板起脸来教训儿子,一边命人将岚秀捉走,用一杯毒酒了结了岚秀的性命。
陈妃并未将此事告诉戚雨溟,但董氏却不是个能够保守秘密的。
陈妃那边将人毒死,董氏这边便命人将岚秀的尸体偷了出来,砍掉他的脑袋,装进盒子,送到了戚雨溟的面前。
戚雨溟那时正为岚秀失踪的事焦心,猛然间看到岚秀的人头,险些就此疯掉。
得知岚秀的人头是董氏派人送过来的,戚雨溟马上拿起佩剑,冲到董氏面前,质问她怎么回事。
董氏根本不觉得戚雨溟敢伤害自己,很是得意地把陈妃毒死岚秀的事讲了出来。
但此事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戚雨溟不可能去找自己的母妃泄愤,所有的恨意就只能发泄到董氏的身上——
当戚雨溟清醒过来的时候,董氏已如烂泥一般散落在地,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听戚雨溟说完,戚雨澈率先皱起眉头,“冤有头,债有主,陈母妃杀的人,你不找陈母妃报仇,拿自己媳妇泄愤?”
“找母妃报仇?怎么报?难道我还能让母妃给岚秀偿命吗?!”戚雨溟被戚雨澈的话气乐了。
“为什么不能?”戚雨澈反问,“你不是都已经准备去死了吗?再添上一条弑母的罪名又能怎样?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本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我终究不是父皇。”戚雨溟垂下眼睑,握住双拳。
戚雨溟是见过父皇的皇夫是如何当众暴打太后的,而父皇不仅没去计较皇夫的罪过,反而把太后软禁起来,使此事消弭于无形。
戚雨澈也因为戚雨溟的这句话而生出了些许唏嘘。
戚雨澈虽然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那位皇夫九千岁的“暴行”,但他知道,那人根本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失宠被贬。宫中甚至有过传闻,说那人其实就没离开过京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夏宫,与皇帝陛下悄然幽会。十年前,父皇巡游天下的时候,那人亦出现在了队伍当中,陪在父皇身旁。
以上这些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之说,但只看伺候过那人的庞忠庞太监至今仍在夏宫里悠哉悠哉地看院子,硬是没人敢去欺辱得罪,就知道那人在皇帝心中到底是怎样一种地位。
兄弟二人因为心有所思而沉默下来,一旁的戚雨霖却歪了歪头,打断了屋子里的寂静。
“我觉得,二皇兄已经不需要为那人报仇了。”
“什么?”
戚雨澈和戚雨溟全都疑惑地看了过去。
“陈母妃越界了。”戚雨霖解释道,“她踩了父皇心中的底线。”
“你到底什么意思?”戚雨澈追问道,“说明白点!”
“还要怎么明白啊?”戚雨霖无奈地叹了口气,“被陈母妃毒死的那人可是禁卫——父皇的禁卫!她未经父皇许可就杀了父皇的人!你们以为,父皇会怎么做?”
戚雨澈似懂非懂,戚雨溟却一下子白了脸色。
“母妃……”
“给陈母妃准备后事吧!”戚雨霖直言不讳地把话讲完,“你顶多就是圈禁流放,她却是要给那人偿命的!她不死,其他禁卫就会寒心,父皇更加不会安心!”
戚雨澈也明白过来,同情地看了戚雨溟一眼,张开嘴,却是又补了一刀。
“陈家……恐怕也是要被牵连的。”戚雨澈说道,“孙母妃被打入秋芜庭的时候,孙家都跟着倒霉了,到现在没得起复。陈母妃这一次的事情更大,陈家……陈家这几年也闹腾得有点过头……”
戚雨澈没好意思说下去。
今日之前,戚雨溟仍是继位呼声最高的那个。
虽然中途杀出一个出身更好、人更优秀、更受百官欣赏的三皇子,但架不住这个弟弟命不够好,开元十九年的时候,竟是掉进御花园的冰窟窿里摔死了。
虽然所有人都在怀疑三皇子到底是失足还是被害,但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复活,戚雨澈也只知道这事不是他干的,似乎也不是老二和两个妹妹下的手——他们都没养成在背后下黑手的恶习,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就是开元五年出生的那一批弟妹以及他们的母妃。
但受此事影响,戚雨溟又成了矬子里面拔大个儿的那个大个儿,而戚雨溟的母族陈家也借其东风,一年比一年声势浩大,再不复早年的低调隐忍。
当然了,这只是今日之前。
今日之后,戚雨溟就只能与皇位挥手说永别了。
不只是因为弑妻。
弑妻影响的只是他的名声,真正导致他出局的,是他在处理此事的时候做得太蠢,而且蠢到了父皇肯定会忍无可忍的程度。
如此一来……
戚雨澈忽地一愣,脱口惊叫,“糟了,若是你我都当不了太子,那这个位置……岂不是要便宜小四或者小五?!”
戚雨溟被戚雨澈叫得一愣,“皇兄……你怎么也……你……可是也做了什么?”
“我十多年前就已经和父皇讲清楚了,如果当太子就要纳侧妃,娶一堆女人,那这皇位,我是绝对不要的。”戚雨澈答道,“你没注意到,我当年原本是要去西北军中历练的,后来突然就取消了?这几年,父皇更是连军权都不许我碰,把我彻底放养了!”
戚雨溟一阵无语。
但除了无语,戚雨溟倒是明白戚雨澈为什么会大叫糟糕。
不管他们身后的那些支持者们如何闹腾,如何叫嚣,他和戚雨澈之间却是没有深仇大恨的,平日里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那也只是不顺眼而已,无论他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被封为太子,登基称帝,都不会对失败的那人赶尽杀绝。
可要是换成四皇子或者五皇子登基……
戚雨溟立刻甩了甩头,将这一画面自脑海中移除,深吸了口气,向戚雨澈问道:“皇兄真的无心帝位?即便是现在,我已与帝位无缘,皇兄仍然不想去争上一争?”
“已经争不了,也没心思争了。”戚雨澈摇了摇头,“而且,我这边拖后腿的人比你那边还多,我若想争,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你们这些兄弟全部杀光,包括你这个出了大纰漏的——你想让我这么干吗?”
“那么……”戚雨溟顿了一下,将头转向一旁的戚雨霖,“二妹妹去试一试吧!”
“啥?!”戚雨霖还没给出反应,戚雨澈便先瞪大了眼睛,“老二,你在说啥,我好像有点幻听!”
“我说,推二妹妹上位,做女帝!”戚雨溟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脑子进水了?!”戚雨澈目瞪口呆。
“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戚雨溟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二妹妹是女人,但除此以外,她都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比你我合适,也比小四和小五合适!要实绩有实绩,要根基有根基,更有父皇垂青,肯放权给她,纵容她行男儿之事!”
“可是……”
“更主要的一点。”戚雨溟直盯盯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戚雨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自己也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胡说……”
“二皇兄看出来了?”不等戚雨澈再说什么,戚雨霖已经把头一歪,承认了戚雨溟的猜测,“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不是明显与否,而是能否想到。”戚雨溟道,“大家都觉得二妹妹是女人,与皇位不相干,自然是无论二妹妹做什么都不会往那方面联想。可一旦如我今日这般想到了,那二妹妹为自己谋划的种种布局,便是昭然若揭了。”
“确实。”戚雨霖叹了口气,“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笨人,只是大家都喜欢一叶障目罢了,二皇兄今日拿下了那片叶子,自然也就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停!”戚雨澈举起双手,做了个十字交叉的动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二妹妹你……难道你真的想要争夺那个位置?!”
“为什么不呢?”戚雨霖反问,“御父不是说过,若是兄弟们不争气,那也只能让姐妹去扛起这个重担了——怎么,大皇兄不想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吗?”
“我……”
戚雨澈张了张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若是戚雨霖坐上皇位会是什么模样,若是四皇子或者五皇子坐上皇位,又会是什么模样……
很快,戚雨澈便也如戚雨溟一样甩了甩头,把后面那部分猜想使劲甩出了脑海。
那画面太可怕,以至于戚雨澈连想都不愿再想,果断改口道:“我也觉得二妹妹很不错!”
和那两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一比,只是感觉阴森的二妹妹简直就是菩萨!
“既然皇兄也觉得二妹妹更好,那就出些力气吧!”戚雨溟道,“我手里也有一些可用的人手,只要二妹妹……”
“二皇兄。”戚雨霖一声轻叹,“不要与我谈条件。”
戚雨溟面色一僵。
戚雨霖却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也不需要你们手中的人脉和势力——你所拥有的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
“你们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戚雨澈皱起眉头,不悦地插言。
“二皇兄大概是想让我帮他保住陈母妃的性命。”戚雨霖道,“但这是我做不到的。”
“哪怕只是贬入秋芜庭……”
“不可能的。”戚雨霖摇头,“如果二皇兄不曾跑到乾坤殿坦诚自己弑妻,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但二皇兄偏偏那么做了,将一件本不应该见光的事情广而告之。如此一来,父皇也只能秉公处理,将整件事调查清楚,给百官和天下一个交代,陈母妃毒杀禁卫的事自然也会暴露出来。”
“难道就没有办法能够救下母妃吗?”戚雨溟握住拳头,懊恼捶地。
“二皇兄有法子救下岚禁卫吗?”戚雨霖反问,“我是说,假如岚禁卫还活着,但陈母妃却要当着你的面杀掉他,你可会有办法救下他?”
“我……”
“想必也是没有的吧。”戚雨霖没有等待戚雨溟的答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二皇兄心里,岚禁卫固然比董氏要紧,可与陈母妃一比,却又无足轻重了。”
戚雨溟紧抿双唇,握紧双拳,却终是无言以对。
见他这副样子,戚雨霖叹了口气,把余下的未尽之言收回了肚腹。
她并不是想要讥讽戚雨溟,她只是想提醒戚雨溟,在父皇心里,陈母妃才是那个无足轻重之人,其价值,远不如一个禁卫。
但一看戚雨溟的反应,戚雨霖就知道,即便她说了,他也不会理解。
“至于争储一事,我自会尽力一搏。”戚雨霖话音一转,“两位皇兄若想助我一臂之力,就请不要插手此事,作壁上观就好,千万千万不要插手。”
你们啊,只会帮倒忙的!
戚雨霖对这两个兄长的诚意没有怀疑,但对他们的能力却充满怀疑,更不愿为了他们那点靠不住的帮助就更改自己早已开始的布局。
说完,戚雨霖向两个兄长深施一礼,就此告辞。
对于皇位,戚雨霖并不是志在必得。
戚雨霖很清楚,她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与那个位置相对应的权力,而位置与权力,并不是不可剥离的。
所以,只要能够握住权力,戚雨霖并不是非得坐上那个位置不可。
扶植一个年幼弱小的皇子皇孙,或者隐居幕后,做那运筹帷幄之人,都是戚雨霖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如果有机会将位置与权力合二为一,戚雨霖也一样不会放弃。
而眼下,机会就被送到了面前。
戚雨霖一边想着,一边在婢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但她刚在车厢里落座,刚被关闭了一半的车门就被再次拉开,宏王戚雨澈纵身窜了进来。
“二妹妹捎我一程。”戚雨澈关上车门,把目瞪口呆的婢女们隔绝在车厢之外。
戚雨霖扯了扯嘴角,“我要入宫,大皇兄也要去吗?”
“呃……”戚雨澈一呆,显是没想到戚雨霖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戚雨霖叹了口气,“有话就直说吧,大皇兄。”
“也没什么。”戚雨澈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真的有那份心思?”
“是啊!”戚雨霖坦然承认。
“从什么时候……”
“大皇兄。”戚雨霖难得地扬起嘴角,“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在五岁之前都是以男孩子的身份长大的?”
“啊?”戚雨澈又是一呆。
“若是御父不曾揭穿我的身份,我现在还是三皇子呢!”戚雨霖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
戚雨澈呆了又呆,忽地脱口问道:“你不会一直恨着那位皇夫吧?”
“大皇兄想多了。”戚雨霖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地否定。
她怎么会恨那个人呢?
若不是那人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早就被母妃害死了。
若不是因为那人让她的身份过了明路,她又怎么能甩开性别这个大把柄,无所顾忌地参与争储之事?
甚至于,若不是那人提议,父皇也不会让她们这些皇女学到皇子们才能学到的知识和才能,更不会允许她们参政议政,品尝到权力的滋味。
她能有今日,完全是拜那人所赐。
恨?
感激还来不及呢!
见戚雨霖的表情不似作伪,戚雨澈松了口气,“你不是想要报复那人就好,那人……太邪性……”
“大皇兄放心。”戚雨霖淡然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心里有数,而且肯定比你和二皇兄更加清醒。”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笑话我们这两个难兄难弟了。”戚雨澈没好气地瞪了戚雨霖一眼,但马上便又正色道,“你可想好,小四和小五可不像我和老二一样蠢笨直白,他们……心狠,手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们两个不足为虑。”戚雨霖淡漠依旧,“会担心他们,就说明大皇兄仍旧没有看清形势,更没摸透父皇的心思。”
“啊?”
“想一想我们小时是怎么被父皇教导的,再想一想他们几个可曾有过一样的机遇,皇兄就该明白,他们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排序前四的兄妹四人打小就在乾坤殿里读书上课,早早就在大朝会上有了位置,每月还有一次来自皇帝陛下的亲自指导,一直到兄妹四人出宫,成婚,这样的指导才宣告停止。
而在开元五年出生的那一批皇子皇女却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读书是在轩辕宫南面的万春殿,小灶也从没吃过,一直到所有人年满十四,才在朝臣的提醒下,得以在大朝会上列席。
但这也只是说明皇帝并不看重那几个年幼的皇子,真正让戚雨霖确定四皇子和五皇子不足为虑的,却是来自魏蛮那边的消息——
三皇子是被四皇子和五皇子联手害死的,而金刀卫早已经查清了此事,报给了陛下。
与皇帝一起听完了金刀卫汇报的魏公公将此事透露给了侄子魏蛮,而魏蛮也闻弦知雅意地将此事转告给了戚雨霖。
一听此事,戚雨霖就知道,这二人别说争储了,能不能寿终正寝都很难说!
他们能害死胞兄,就一样能逼宫弑父,对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生出杀机。
以他们那位父皇的秉性作派,岂会允许这样的儿子发展壮大,对自己产生威胁?
之所以忍而不发,不过就是父皇不想再生孩子,得留着他们去平衡争储的局势。
只要确定了皇储人选,他们两个便再无用处,不必旁人做些什么,父皇就会亲自将他们踢走,把他们伸得过长的手脚砍掉。
但这些事是不能与戚雨澈这个大嘴巴分享的。
戚雨霖也只能旁敲侧击,让他不要好心办了坏事,破坏了现有的大好局面。
果然,被戚雨霖这么一提点,戚雨澈马上有了笑脸,也转移了注意。
“那当然,他们几个哪能和我们比!”戚雨澈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们可是在潜邸出生的,是父皇的福星!”
“是呀,所以,大皇兄就不要多虑了,安心在一旁看戏就是。”说完,戚雨霖便打开车门,将戚雨澈推了下去。
正如戚雨霖告诉戚雨澈的,离开怡王府之后,她便直接去了皇宫。
像她这样的皇子皇女是不需要递交什么书面请求就可以直接进入皇宫的,不过就是随行人员会受到一些限制,顶多四人,而且只能是内廷司分派到他们身边的婢女内侍,包括禁卫在内的其他人只能在宫门外候着。
入宫之后,戚雨霖直接去了乾坤殿。
一到乾坤殿的门口,戚雨霖就发现那里跪着一个女人。
走近一看,却是宝公主戚雨露。
——难怪没在怡王府见到她!
戚雨霖恍然大悟,走到戚雨露的身边,朝她行了个礼。
戚雨露没看到戚雨霖行礼,感觉身边多了一道阴影,这才抬起头来,将戚雨霖看在眼中。
“你……你怎么也来了?”戚雨露一愣。
“有些事情要向父皇禀奏。”戚雨霖答道。
“你不知道二皇兄他……”
“知道。”戚雨霖打断道,“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够干预的——”
“嘉公主殿下!”戚雨霖话未说完,魏公公就颠颠地从乾坤殿的台阶上跑了下来,到了她们姐妹面前,躬身见礼,“嘉公主殿下,您也劝劝宝公主殿下吧!”
——劝?劝什么?
戚雨霖一愣,疑惑地看向魏公公。
看出戚雨霖的疑惑,魏公公赶忙解释了一番,却是戚雨露过来给戚雨霖求情,被皇帝陛下拒之门外,不理不睬。戚雨露不肯罢休,干脆跪在了乾坤殿的门口,摆出一副父皇什么时候见她,她就什么时候起来的强硬姿态。
“怡王殿下的事情哪是一日两日就能有所定论的,宝公主殿下就算想为怡王殿下做些什么,也没必要非得在今日不是?”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朝二人挤眉弄眼。
戚雨露正憋着气,没能注意到魏公公的暗示,戚雨霖却是明白过来——
父皇不在乾坤殿,而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戚雨霖立刻说道:“皇姐想跪,就让她跪着好了。即便她受不住,跪到晕倒,也不过就是劳烦公公派人把她送到吕母妃那里,算不得大事。”
“戚雨霖!”
你这是故意激我,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戚雨露瞪起眼睛。
戚雨霖却没理她,只朝她弯了弯膝盖,“皇姐自便,既然父皇这会儿正忙,我就先去凤栖宫看望母后了。”
说完,戚雨霖便转身离开,把戚雨露丢在原地。
离开乾坤殿,戚雨霖既没去凤栖宫也没进后宫,绕了个圈子,来到东南边的夏宫门口。
受过看门人的大礼,戚雨霖便开口说道:“劳烦你们请庞公公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需要他帮忙。”
皇夫九千岁“离京”之后,夏宫的总管太监庞忠并没有和他一起离开,而是如九千岁在时一样,留在夏宫里继续管理这处没了主人的宫殿。
其实也不是没了主人。
开元十年,那位九千岁就悄悄回了京城。
此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也不会瞒着皇帝陛下身边的魏公公,然后,通过魏蛮,戚雨霖便也知晓了此事。
今日,魏公公把戚雨露拦在乾坤殿外,又做出那么一副表情,戚雨霖就觉得父皇大概又到夏宫和九千岁幽会去了——打扰皇帝陛下的好事可比惹恼一位已经出嫁的公主要严重得多,如何抉择,自然也无需考虑。
于是,戚雨霖也没去等待,直接跑到夏宫堵人。
结果也正如戚雨霖猜测到的。
庞忠很快出现在戚雨霖的面前,也没询问她的来意就把她领进了夏宫大门,继而送到皇帝陛下和皇夫九千岁的面前,然后便事了拂衣去,消失无踪。
确切地说,见到面的,只有她的父皇戚云恒,而那位御父欧阳却被一扇屏风遮挡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侧卧在贵妃榻上的身影——
戚雨霖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启禀父皇,儿臣想要谋求太子之位。”
夏宫里原本就没有几个活人,他们身处的这间花厅也只有三口六耳,戚雨霖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毫无顾忌。
但戚雨霖的直白还是让戚云恒也不禁愣了一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个女儿一遍,然后才开口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戚雨霖抬起头来,“儿臣为此准备了二十年,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戚雨霖之所以记住争储二字,是因为生母孙氏,但真正做出争储的决定,却是那一年陪欧阳出游,以皇帝代言人的身份与地方官员交际之后。
那之前,她只是想;那之后,她开始觉得,她能。
她能够胜任那个位置,掌控那些官员,与他们一起治理这个国家,使这个国家沿着父皇奠定的基石继续蓬勃向上,日益强大。
听到戚雨霖的这番话,戚云恒沉下脸,“看来,你也知道戚雨溟那个蠢货做了什么。”
“是,儿臣刚去看过二皇兄,还在二皇兄的府里遇到了大皇兄。”戚雨霖坦然承认,“儿臣进宫的时候,皇姐正跪在乾坤殿的门口,想要找您为二皇兄求情。”
“你们四个倒是手足情深。”戚云恒不无嘲弄地扬起嘴角,“这宫里的消息也是传得飞快,都快长出翅膀了。”
这一次,戚雨霖没敢接言。
戚云恒也没再说话,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还好,至少没有当场将她的念头否定为妄想。
戚雨霖悄悄松了口气,暗暗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知不知道拦在你面前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知道。”戚雨霖的心马上又跳到了嗓子眼,赶忙屏息凝神,跪直了身子,“是血脉传承。”
“哦?”
“我是女人,我的孩子不会姓戚——即便姓戚,也无法成为世人认可的继承人。”戚雨霖答道,“所以,我不会生孩子,也不要什么夫君,我会把大皇兄和二皇兄的孩子接进皇宫,从他们中间挑选优秀者为继承人。”
“不够。”不等屏风后面那人继续开口,前面的戚云恒便抢先说道,“朕这四个皇子都不是嫡子,只有长幼之别而无尊卑之分,若从皇孙中择而取之,就必须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谢父皇指教!”戚雨霖掩去眼中惊喜,躬身致谢。
戚云恒却继续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登基为帝,孙家又该如何册封?”
戚雨霖的母妃孙氏已经在开元十一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但她的死并非是宫人伺候不周——有戚雨霖这个在陛下面前亦有脸面的亲生女儿在,即便是打入冷宫,也没人敢怠慢孙氏,而是因为她和同在秋芜庭的罗美人打架,被罗美人打破了脑袋。
之后,罗美人被皇帝陛下赐死,孙氏也没能痊愈,终是撒手人寰,一命呜呼。
戚雨霖知道,他的父皇是极其讨厌孙家的,即便孙氏已死,孙家也没能得到赦免,依旧被困在祖籍,给孙家的祖宗守墓。
“俗话说得好,三年不改父道。”戚雨霖马上答道,“既然父皇不曾赦免孙家,那么儿臣登基之后,三年内,也会沿袭此道,命孙家继续固守祖籍;三年后,方会允孙家人正常科考谋职,能否得志,却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心志和本事了。”
其实戚雨霖也不想让孙家归京,对这家人,她既无印象,更无感情。但孙家是她的母族,在处置孙家的时候,她要比戚云恒多考虑一个孝道的问题,自然得宽宏大度,不能留下让人指责的漏洞把柄。
好在,她那位外祖父比生母孙氏更早离世,倒是让她省却了册封的烦忧——根据戚云恒定下的规矩,只有皇帝陛下的岳父和外祖父才能获得恩封,余下的姻亲表亲,统统没有资格。
“也罢。”戚云恒明显不太满意,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置,若是戚雨霖也像他一样把孙家压在祖籍不理不睬,那是会被言官戳脊梁骨的,“至于孙氏的安排,就留给你与皇后商量去吧!”
“父皇?”
听到这话,戚雨霖终于按捺不住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前方。
难道——
父皇这就同意了?
“朕已决定,赐死陈妃,将怡王贬为庶人,流放陈家。”戚云恒没有为戚雨霖释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此事了结之后,四皇子和五皇子谋害骨肉同胞一事将会大白于天下,再之后,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了——若是把握不住,那就收拾行装,到北边与蛮族和亲去吧!”
“儿臣明白!”戚雨霖欣喜若狂,立刻俯首谢恩。
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便发现屏风后的欧阳已经走了出来,坐到了戚云恒的身旁。
让戚雨霖惊骇的是,欧阳的模样竟然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与一旁垂垂老矣的戚云恒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无论戚云恒还是欧阳都没向她解释什么,只摆了摆手,命她就此退下。
戚雨霖略一犹豫,终是选择了离开。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都不是现在的她有资格质疑的。
她现在能做的,该做的,就是在父皇改变主意之前,将自己推上继承人的宝座。
戚雨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走出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