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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风尘(六)

    &nbsp救风尘(六)

    春日的湖水还透着些凉意,杨令玥探出船身,指尖划过如镜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这一切似曾相识。

    但她不知小船要划向何方,只见前方烟波微茫,云雾间忽明忽暗,身边只有一女子同行,唤作怜月,两人皆静默不语。

    突然船身一阵响动,杨令玥低头再次看向水中,只见水中映出贺邑良的身影,她伸手去摸才发现是镜花水月,待她停下观望,却见贺邑良依然在那水中,轻唤着她怜月。

    她只摇头说她不是怜月,便又摸向水中,可是水中再无贺邑良的身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露出獠牙的青蛇,蹿出水面直直向她袭来。

    杨令玥大喊一声救命,却发现没有声音,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只听得身旁有人一声又一声地唤她怜月,急的她心如火焚。

    “怜月姑娘...怜月姑娘...”

    丫鬟觅雲坐在床边,握住杨令玥乱动的手喊着她的名字,只见杨令玥额角冒汗,眉头紧蹙,好似梦魇了一般说着呓语,一旁的丫鬟寻霏正准备起身去屋外叫人,却见杨令玥突然睁开了眼。

    “好姑娘,你终于醒了!”觅雲和寻霏异口同声道。

    杨令玥一时恍惚,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没有清醒,出气多进气少,直直看着眼前的两人不语。

    “姑娘,你可知,你这一睡就是三日!高烧不退,可把人吓坏了,特别是公子,急的他这几日都未曾合眼,一直守着,见你烧退了,这会儿才刚刚歇下。”觅雲知她疑惑,便轻声细语地解释着,“姑娘你且安心,这里是我家公子在山里的一处别院,我们是这里的丫鬟,接下来你在这里好生将养便是...”

    觅雲见杨令玥依旧萎靡不做任何反应,于是给她掖了掖被角,说让她且再休息一会儿,自己去厨房催一下午膳,便退出了厢房,直奔另一室。

    此时,贺邑良正闭目养神,身旁有一白衣男子正手执棋子一人独弈。

    “为何此番行事如此乖张荒唐,以往都忍过来了,这次就这般忍不得?   差点闹出人命不说,还把那赵珩扔到别人府上去,生怕别人不拿这事作筏子...等人好了,你还是尽快将其送回教坊司吧。且不说四殿下的人了,她那杨恪忠女儿的身份,你那岳丈陈太傅若是知晓了,怕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那白衣男子便落下一粒黑子,收了几粒白子丢到一旁。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透露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压迫。

    如今太子一党已尽除,林丞相一案后,皇上便罢了左右丞相另设内阁,凡个中牵连者官属尽革,其中便有这怜月的父亲杨恪忠。

    然他们作为六殿下一派,前路依然崎岖,当今圣上偏爱四皇子,若是之后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白衣男子正兀自思忖着,却见贺邑良不耐,揉了揉眉心说道:

    “宋彧,你何时竟变的这般嘴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岂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计划可能随时有变,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莫要因小失大。”经贺邑良一怼,男子稍显愠怒。

    “公子,宋大人。”这时觅雲出现在门口,福了福身。

    见是觅雲过来,贺邑良立时站了起来,沉声问道:

    “如何?”

    “姑娘醒了,但非常虚弱。”

    宋彧未抬头,继续下棋,贺邑良一听则立即朝厢房走去,待至厢房门口时却又堪堪停下了脚步。

    贺邑良想起三日前的那个夜晚,荒唐过后,女人臀上腿根儿上尽是男人的白浊,就那样赤裸着下身一动不动,他这才意识到女人浑身滚烫得吓人,之前只觉得女人身体发烫,却没细想竟是病了,送回来时已意识全无汤药不进,让他好生后怕。

    “公子?不进去吗?”   觅雲见状不禁问道。

    贺邑良敛了敛眉眼,只嘱咐觅雲好生照看,却是转身离开了。

    “公子...”

    此时,杨令玥正默默回想着。那几日她殚精竭虑,先是被孟骁迫着承欢又毫无节制,之后因特赦文书的事而担惊受怕,最后又在那晚被贺邑良一番羞辱,短短一两日如此一波三折身心俱疲,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染了风寒,只记得那晚脚步虚浮,浑身乏力,双颊滚烫,头晕目眩,原以为是内心惊痛所致,现在才知是病来如山倒的前兆。

    想到那日夜里的贺邑良,杨令玥心口一痛。

    她现在方知,自己从未真正认清过这个枕边人,在贺邑良面前她亦从未认清过自己。

    入教坊司后,打从一开始她便跟了贺邑良,于她而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倾慕他,信赖他,依靠他,见贺邑良怜她,爱她,宠她,便生出了不该有的虚妄,希望他可以成为她的归宿。

    可是凡事不会尽如人意。一次敷衍,两次欺瞒,三次作梗,久了便也生怨怼,为妾为婢何时竟也成了妄想?若她还是当初那个杨令玥,又何至于为了自寻出路而这般轻贱自己。当初她既决定逃离教坊司,那便也是铁了心要离开贺邑良的,这当中既有因贺邑良真真假假不为她思量而生出的不信任,也有对张妈妈口中未来下场的担忧。

    可是完全不似现下这般恐惧!好像天地间独独为她设下了这罗网,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开,任由这些权贵将她搓扁揉圆,丝毫忤逆不得。那日夜里,当众的羞辱,撕毁的文书......于贺邑良而言,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玩物......

    想到这里,杨令玥只觉的心里有一个好大的窟窿,正难受着,突然听到屋外贺邑良的声音,连忙紧紧闭了双眼,却迟迟没见贺邑良进来。

    不仅这一日,接下来好几日,杨令玥都未见到贺邑良,甚至他人都不在这别院里,就好像有意避着她一般。有几次,杨令玥觉得睡梦中有人抚过她额角的碎发,可是醒来后却又不见人影......

    贺邑良的别院在京郊的白鹿山上,不远便是虹玉崖和青峰谷,人烟稀少,是难得的清静。杨令玥身子一直未好全,时不时的还会气短咳嗽,多数时间在榻上歇息,偶尔会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和觅雲、寻霏两人说说话。

    寻霏会时常准备些杨令玥爱吃的,今日桂花凉糕明日醪糟粉子的,时不时的,还会拿来些新首饰,珍珠翡翠的,杨令玥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贺邑良的意思,亦对这些不甚在意。

    这日恰巧在院子里小憩,寻霏在身侧柔声道:“姑娘   今日这对白玉耳坠真好看,我给你戴上可好?”

    杨令玥置若罔闻,任由身后人拿起耳坠给她戴上,可是却感觉那人揉着她的耳垂不放。

    转过头来一看,才惊觉贺邑良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她的身旁,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杨令玥下意识往后靠了靠,避开贺邑良的触碰。

    贺邑良还是那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也不恼,转而抚上杨令玥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几绕。

    “这耳坠衬你。”说罢又去牵杨令玥的手。

    他好像还是那个温柔的他,但在杨令玥这里却变得不一样了,男人温柔的话语好似也透着凉意,温柔的触碰好似也可翻涌起诸多的难堪。

    贺邑良揣测着女人眼底的情绪,他自知那夜做的太过,却在看到女人眼里挥散不去的恐惧后,才不得不直面人心不可掌控这件事,心底莫名的有丝慌乱。

    他一手抚上女人的后颈,不顾女人躲避,径直吻了上去。他本不想粗鲁,可是却控制不住地越吻越深,剥夺着女人的呼吸,他想在怜月脸上看到曾经令他心醉的反应,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良久,男人终于放过女人的唇,额头抵着额头,沉沉说道:“怜月,过几日还得委屈你,先回教坊司避避风头。待过了这阵,我定接你回府。“

    贺邑良捧着杨令玥的脸,极尽温柔道:“你可知,外面风云诡谲,我亦有我的难处,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你不知,我有多害怕...害怕你离我而去...”

    贺邑良矛盾,他无法细细解释他现下的身不由己,敌人时刻会拿捏住他的软肋,六殿下和陈太傅亦随时可能掣肘,但他依然渴求杨令玥的感同身受。

    杨令玥亦矛盾,她以为自己可以心死,可若是心死,为何贺邑良短短几句话就能直戳的她心酸......

    可是她能感觉到贺邑良只言片语的背后是巨大的沟壑,这加深了她此前的恐惧,让她对男人的诺言望而却步。

    见杨令玥不语,贺邑良抬起杨令玥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道:

    “怜月,你且信我。”

    说着便又去吻女人的唇,杨令玥别过头,苦笑一声:

    “公子不必许什么承诺,待在这里也好,回教坊司也罢,听凭公子做主便是。”

    贺邑良沉默,一时定定看着杨令玥,良久终是抬步离去。

    “还有,我不是怜月。”杨令玥清冷地说道

    贺邑良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觅雲见两人不欢而散,心下难受,这公子佳人的好生般配,亦从没见自家少爷对谁如此上心,她感叹自家公子不易,看似玩世不恭,一直以来却如履薄冰,便想替自家公子说几句话,刚说了没几句,就叫寻霏使了眼色,生生住了口。

    见杨令玥也是意兴阑珊,两人便也不在跟前碍眼。

    这日卯时三刻,天刚亮,杨令玥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人抚上她的额角,以为又是贺邑良。

    结果睁开眼,对上的,却是孟骁幽深的眼眸。

    “你!”   惊的杨令玥陡然坐起,一下没了困意。

    “三小姐,我来带你离开。“说着孟骁便拿来衣物要给杨令玥穿上。

    “带我离开?”

    “是。”

    “......”

    杨令玥一时无言以对,万万没想到这孟骁会这般大胆,竟跑到贺邑良的山中别院来找她,一时又不解孟骁的执着,便把心里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孟将军,我为何要和你走?于我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狼窝跳到另一个虎穴,无甚区别,贺小侯爷迟早会将我送回教坊司,届时你有本事再来找我也不迟,左右不过是喜欢我的身子,这个我给得起,何必费这周折。跑出去又算哪般,在你将军府又能待几日,还不是没个说法...”

    孟骁愣住,不解为何杨令玥的反应和他事前预料的截然不同,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前自己的唐突行径已将杨令玥刚刚靠拢的心一把推远了。

    这大半个月来,他寝食难安,特别是听了赵珩所述之后,想到杨令玥身处水深火热,怒发冲冠恨不得一气之下杀到贺邑良跟前。

    但杨令玥失踪的那个下午,他派徐罡打探的,和他入宫所获悉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警告他万万不可鲁莽,此前他把事情想简单了,此番须得谋定而后动,这才生生忍了这十多日。

    孟骁无奈一时语塞,只得沉声恳求道:

    “三小姐,信我...”

    话音未落,突然!角落一把利剑刺来,孟骁余光瞥见剑影,一个侧身堪堪躲过,利剑收势不住直直横刺在他面前,他一下猛地揪住那人手腕,一脚抬起狠狠踢向对方胸腹。孟骁用力着实猛恶,那人受不住一连退了好几步撞向身后的桌案又跌坐在地。

    定睛一看竟是刚刚所见守在门口的丫鬟觅雲,

    “原来都是练家子。”孟骁一时声色俱厉。

    见觅雲又起身执剑劈来,闻声赶来的寻霏已堵在门口,孟骁顾不上杨令玥如何想,一把揽过杨令玥搂在怀里,从腰间立时拔出佩刀,“铮”的一声和觅雲的剑拼撞在一起,随即一脚飞起,跃窗而逃。

    “孟骁,你疯了...”杨令玥不禁惊呼出声。

    奔至前院,就见前来接应的徐罡等人已撂翻门口的小厮牵来了马匹。孟骁留手下人善后,将杨令玥整个人抱上马,自己亦翻身上马从身后护着她,欲疾驰而去。

    可是没骑出一会儿,在一分岔路口,竟见到贺邑良亦骑着高头大马挡在前方,于一片晨雾中,神色莫测地盯着他们二人,身后围了一众侍卫。

    两边一时僵持。

    “想必这位就是贺小侯爷,久仰久仰!”孟骁率先打破沉寂。

    “堂堂奉国将军,竟也干这偷香窃玉的勾当?”贺邑良开口,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像是男人间私下的调侃。

    孟骁大笑一声,杨令玥坐在他身前可以明显感受到男人胸膛的震动。

    “我是偷香窃玉,那小侯爷又是如何,欺男霸女?彼此彼此啊!“

    贺邑良看到那武夫大手紧紧搂着杨令玥,目光一沉:

    “怜月,听话,跟我回去。”

    杨令玥方才一路心念未定,被孟骁迫着奔逃多有不愿,见到贺邑良亦是心下一惊,可是现下对上贺邑良的眼眸,却生出几分抗拒,在晨雾的影影绰绰间,直觉得眼前贺邑良的模样、声音和那日夜里的他一点点重合...

    “怜月。”贺邑良再一次沉声唤她,但明显已少了几分耐心。

    孟骁搂着女人的手亦一点点收紧。

    “我说过了,我不是怜月。”良久杨令玥轻轻说道,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些不计后果的决绝。

    “小侯爷,听明白了吗,令玥不愿和你走,难不成又要强夺?”

    很久了,没有听别人这样直呼自己的名字,杨令玥一怔,正欲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却听得男人附耳低声说了一句“坐稳了”,转眼狠狠夹了马肚子一下,竟是调了个方向往一旁的小径直直奔去。

    孟骁此前早已暗中探过路,这条小径亦可通达,只是十分险峻,一旁是虹玉崖壁,另一侧就是青峰谷底,想他贺邑良人多势众,反而难以奔走追击。

    贺邑良不料孟骁竟带着杨令玥走险路,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就跟着飞驰而去。

    这小侯爷也是个骑射好手,但拉弓瞄准后,却迟迟不肯发箭,原是他多有顾虑,怕不慎伤了杨令玥,亦不想夺了孟骁性命,恐多有麻烦。

    谁知,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突然身侧连连射出好几箭,直冲孟骁杨令玥而去!

    贺邑良大惊,回头大喝一声:

    “谁?!”

    霎时间孟骁已身中好几箭,马儿亦是中箭受惊直奔崖底而去,一个腾跃便将马背上的两人甩出。

    只见孟骁杨令玥两人双双跌落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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