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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趣阁 > (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 第60节

第60节

    宋氏还在犹豫着要怎么跟黛玉说她外祖母家的事儿, 忽然听到门房的人来说,孙家有人来了, 只是刚才太子殿下在,没敢进来。宋氏起初还在想是哪个孙家, 脑子一转, 想了起来, 猜到必定是迎春的夫家, 遂问:“是孙老爷的人,还是他家太太的人?”门房的道:“是孙太太的丫头,说是和玉姑娘身边的紫鹃姐姐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宋氏沉吟了一会儿:“如今天也不早了, 玉儿这几天劳心劳力的,也不知道休息了没有。你先把人带到我这儿来。”又叫文杏, “你去漱楠苑看看玉儿睡了没有, 要是已经歇下了,也别吵着她, 把紫鹃叫来就是了。”

    文杏“喏”了一声, 去漱楠苑了。门房也把那丫头请进来,宋氏仔细看去, 只见这丫头面容清秀,虽有憔悴之色,衣裳、头发却还一丝不苟的, 确与别家的丫头不同,问她名字年龄,也对答清晰, 遂叹道:“绣橘是吧?你先别哭,到底你们太太怎么了,跟我说说?”

    绣橘泣道:“自荣国府被抄以后,姑爷在家里便成天摔天骂地的,指着太太的鼻子骂,说是荣国府欠了他银子,命太太回去要。哪里可能呢?太太要是回得去,宁愿回去同里头的人一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愿待在孙家的。他就自己去,自然是讨了没趣,别西宁王骂回来了,自以为受辱,就对太太拳脚相加,太太被他打得昏了过去,他也不肯给太太请大夫,这次过来,也是实在没法了,想求林姑娘帮忙请个大夫。”

    宋氏早就听黛玉提过,她二表姐嫁得十分不如意,只是没想到这孙绍祖竟然胆大如斯,荣国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判决还没下呢,他就火急火燎地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不过想来也是,荣国府还没倒的时候,他就不把迎春当贵小姐看了,也是知道没人会替迎春出头,一开始就有恃无恐。她怜惜地看着绣橘,道:“事到如今,便是我请了大夫过去,孙大人也必不会善待,甚至恐怕还要迁怒于你,你家太太更不要想有好日子过,还是把你们都接出来为好。”

    绣橘早在迎春还没嫁人的时候,就听王夫人说过,林姑娘的婶娘是个不怕得罪人、愿意替家里孩子出头的,当下感激涕零,只是仍有顾虑:“林太太好意,我替我们太太给林太太磕头了,只是怕林太太的一片好心被曲解了……”

    宋氏道:“你放心,那位孙大人把你家太太打成那个样子,难道因为他打的是自己老婆,就不犯国法了?”

    绣橘还真不知道打老婆犯不犯国法,愣了一下,道:“林太太有所不知,孙老爷就是再浑,也不敢对林家怎么样的,只是我们太太,也不怕林太太笑话,打小就是那个性子,林太太问过林姑娘就知道了,我们太太是那种,被针戳了都不知道叫疼的,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三姑娘给她出头,她还怪三姑娘多事。”如今荣国府被抄——即使没被抄,也指望不上,能帮上迎春忙的就只剩下林姑娘家了,她生怕迎春那性子,木头似的,把林太太气到了,也不管她的事了,迎春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故而虽知道宋氏出的主意才是治本的,还是哭道,“怕是林太太好心帮忙,不说孙老爷,我们太太自己先拖了后腿,您心里不好受。”

    宋氏倒是不曾想过这个丫头能想得这么深远,不禁对她另眼相看,正好黛玉不放心,跟着紫鹃一起过来了,她便对黛玉道:“丫头忠心得不少,像这样又忠心又勇敢,替主子出头,还想得周到的还真的不多,就冲这个丫头,你二姐姐的忙也是要帮的。”遂把自己想的,把迎春接出来的主意同她提了。

    黛玉自然是知道迎春的性子的,一边气一边急,对绣橘道:“你为了她,命都不要了跑出来报信,她要是不出来,怕是连你回去了也要被一顿毒打,她就算不替自己考虑,难道不替你想想?”又知道这事断不是自己能做主

    的,于是看向宋氏,问道,“上次我就想着,她虽是我表姐,这娘家人到底不够亲,想要接她出来,别人听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婶娘可有什么法子?”

    宋氏沉吟道:“既然打伤了人,那自然是要报官,请官府验伤打官司的,到了公堂之上,该怎么就怎么,他把你表姐打伤了,官府自有判决。”

    听到要打官司,连绣橘都吓得脸色发白,口中喃喃自语:“不行的……”

    黛玉问她:“为什么不行?”

    绣橘先是想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一想,不用宣扬,不管是孙家还是贾家,如今都够丑的了,面子就算比天大,也没有命大,遂道:“贾家的大老爷欠了孙老爷的钱,孙老爷总说,我们太太是大老爷赔给他还债的。”

    黛玉听了勃然大怒:“当我是瞎的傻的?二姐姐不是他三媒六聘抬进家门的?又没有卖身契子,这就指妻为仆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跟不讲道理的人,能说得通么?绣橘本是想过来求林家给迎春请个大夫看看,别落下大病根,谁知这边竟想打官司,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事儿他们家管到底都不一定能落好,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荣国府有难,原来贾家在衙门的那些关系肯定都走不通了,孙家却还有钱,谁知道官老爷会怎么判?再者说了,林姑娘如今还管着这事,她不管了,或者嫁进宫去,迎春和林家又是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被接出来,又要怎么过活呢?

    宋氏见她为难,知道她一个丫头,也做不了主,故而问道:“你们太太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人已经清醒了么?得先让大夫看看她。”

    绣橘忙磕头道:“是,请林太太帮忙,给我们太太请个大夫看看吧。”

    “光有大夫看也没用,你看孙家是像是会让二姐姐好好休养,抓药吃的样儿吗?”黛玉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说。

    绣橘哭道:“我们太太命不好,没有林姑娘这么好的娘家人,也没有林姑娘这样的胆子和本事,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还能求其他吗?”

    她这话说得心酸,黛玉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落泪。宋氏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道:“先请太医吧。”便命锦书去拿自己的名帖,又问崔云启在不在,“你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李太医往孙家去,你也带几个人,送这位绣橘姑娘一起回去,别让她被欺负了。到了那儿,先让太医看病、验伤,要是她情况不对,该接出来还是要接出来,李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方正,有他的证词在,打官司也不怕的。”

    绣橘原并不敢想什么官司的事儿,只求能把迎春的伤治好就行了,待回了孙家,听说迎春已经醒了,还迷迷糊糊的,赶紧请李太医去看,李太医却道不好,说迎春身上的伤不提,脑子里有淤血,若不尽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荣国府素来优待有资历的下人,迎春又是个懦弱的,她奶娘在荣国府里这么多年,除了后来赌博被赶出了大观园里,何曾受过如今的委屈?迎春又毕竟是她的奶水喂大的,再没良心也要心疼的,听绣橘说了宋氏的话,又见迎春还讷讷地不肯动弹,当即怒道:“你就没有半点眼力见识么?人家林家就是不肯收你,你都该扒着门框不要走,何况如今人家主动开口了?留在孙家干嘛?是指望着老爷回心转意,还是就情愿活活被打死?是不是还要带着我们一起被打死?我可是宁愿去林家吃糠咽菜,做最下等的粗活,也不愿意待在这儿了!”

    迎春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听到奶娘这么骂,又听李太医把自己的病说得这么重,倒也惜起命来,半推半

    就的,也就打算跟着崔云启走了。

    那孙绍祖闻讯却赶过来,骂道:“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不成?还是以为我孙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走可以,把你老子欠我的钱还了,还有你在这儿住了这几个月,吃的穿的用的难道不是我孙家的?一并还了!”

    崔云启早就知道这孙家是个不讲仁义道德的,却没想到他无赖至此,当即怒道:“你说欠钱就欠钱了?借据何在?难道荣国府不曾给姑奶奶备嫁妆?”

    孙绍祖冷笑道:“你倒是问问那荣国府,给了些什么破铜烂铁的嫁妆过来?就是仍在马路上,都没人稀罕要!”

    迎春被他说到痛处,默默垂泪,对崔云启道:“我知道林妹妹心好,我的命却是如此了,别连累了林家也为我奔波了,你回去同林妹妹说,等我死了,她记着我,年年给我烧点纸钱罢了!”

    李太医嗤笑道:“先别提死不死的了,你放心,林家那位太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人家连郡王府都不怕,还怕孙家吗?”

    这话却是提醒了孙绍祖,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荣国府如今是不行了,但几个王府还在替他们奔走,难说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加上如今林家也插手了进来,迎春要是真死了,他也不好交代,遂拿定主意,从林家敲诈上一笔就走。

    崔云启却没那么好打发:“我还是那句话,孙老爷要是觉得自己底气十足,拿着借据往衙门告那贾家的老爷去,虽说他家被抄了,但官府也有决判,从他家被抄的家产里拿出银子来补给你也是有的,要是没有借据同卖身契子,他家的姑奶奶就还是你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房太太,如今她生了病,我们家姑娘想接她去住两天。”

    孙绍祖愤恨难平,骂道:“你林家仗势欺人,也要看看欺到了谁的头上!”遂拂袖而去。

    迎春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饶是李太医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哪家两口子吵架, 会真的动手到这种程度,还特特地从春绿园请了钱老太医来会诊, 钱老太医看了迎春的眼珠, 也是大惊失色, 赶忙施针医治, 忙活了大半夜,又嘱咐绣橘等人道:“今晚一定要不停地同她说话,至少半个时辰就要叫她一次, 不能让她睡过去,此刻她是昏是睡也不容易分辨, 要是彻底昏迷过去, 事情就难办了。她要是想吐,得把她头偏过来让她吐出来, 别让她呛在喉咙里, 太危险了。”

    宋氏虽知迎春在孙家受了不少苦,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下对迎春的乳母道:“我可顾不上你们姑奶奶怎么想的了,这都要出人命了,不报官是不行的, 不然谁都说不清,也不能这么轻易饶过那暴徒。”

    迎春的乳母也知道,要是主子出了事, 自己还能有活路?当下气得牙痒痒:“林太太说的是,我们姑娘打小小心谨慎,虽然过得也不多如意,但也是性命无虞的,这都是什么事啊!还请林太太帮我们姑娘做主啊!”

    其实迎春的乳母和丫头同不同意,这官也是要报的,宋氏当下叫来家人,命他们明日一早便去府尹大人处报案,还特特地对李太医道:“到开堂时,恐怕还要拜托李太医来给这个可怜的孩子说两句公道话的。”

    李太医忙应道:“义不容辞,李某自然会实话实说的。”

    黛玉一开始就让人把迎春接到漱楠苑来住的,宋氏又留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在这儿,帮着照应着,嘱咐道:“你也早些睡,这都快后半夜了,你的身子熬不住。明儿个说不定还要打官司呢。”黛玉忍不住哭道:“二姐姐从小就是个忍气吞声的,当时三妹妹怒其不争,同她生气,说就她这种软弱的性子,活该要吃苦的。可这苦未免也太过了。”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跟性子关系也不大。”

    的确,探春的性子够要强了,可还是逃不过和亲的命运。黛玉摇头,指着床上的迎春道:“哪里会关系不大呢?婶子能想象二姐姐这样的人去了南蛮国会是什么结果吗?”探春还有可能在异国他乡的深宫里靠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但迎春却是连这点可能都没有的,她甚至恐怕连学会蛮国的语言都做不到。然而即使她这么懦弱,也不该遭受这些。

    宋氏叹着气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外祖母家如今这个样子,你二姐姐就是碰到个别的人家也是要被欺负的,只是要是正常的人家,最多也就是像南安太妃当年待你馥姐那样了,冷嘲热讽和打到人命悬一线到底是不同的事儿。”

    黛玉苦笑道:“二姐姐她们还不觉得馥姐在南安王府受了什么委屈呢,说谁不是这么从媳妇熬成婆婆的?像二姐姐这样的性子,被正常的婆家为难了,兴许不一定多难过呢。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孙绍祖是这样的人。连这点脸面都不想要。”

    漱楠苑地方也大,迎春和她的丫头嬷嬷们都被安置在东厢房,和黛玉的屋子紧挨着,也方便照应,加上迎春的乳母虽然这次够忠心的,但黛玉也不是没在荣国府住过,知道她的乳母是什么脾性,离自己近点,也方便自己帮着看管,免得再出别的事端。迎春看病用药的钱,自然也是走她自己的账,万没有要林家公中出钱的可能。迎春带来的那几样东西她也看过,倒也不算这次来得匆忙,没收拾妥当,而是……怕是嫁妆就挺寒酸的,即使荣国府当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这嫁妆按贾家公中的例,怕是也被剥过几层,再想想贾赦和邢夫人的为人,不禁令人叹惋。当年黛玉在贾家借住,林海也是重金厚礼地送进贾家,依然有下人看人下菜,对她不甚尊重,更别说迎春的状况了。

    紫鹃等气过了,也有了新的担忧,等回了她们自己的屋,便私下问黛玉

    道:“要是二姑奶奶落下病根了怎么办?要是官府也和稀泥,装模作样惩戒孙家一两下,又命他接回去可怎么办?或者和孙家彻底闹翻了,不回去了,荣国府如今这状况,她还回得去么?姑娘如今手上有庄子有田地,要养她们也不难,但是姑娘要是出了门呢,难道让太太、大爷接着养么?倒是要好好想想二姑奶奶的以后了。”

    黛玉道:“你说的我难道没想过?只是原来我们在外祖母家的时候,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银,头油脂粉等又是二两,拢共一个月就四两银子,加上丫头嬷嬷等,顶天了十两银子,如今我也出得起。便是我不在了,自然也是有人在外头料理庄子的,拨出十两来也使得。就是你说的,官府可能会和稀泥这事儿,确实需要担心。”

    紫鹃摇头道:“要是三姑娘,别说十两银子,你就是只给她五两银子,她也能活得风生水起的,甚至比外头那些管事的强十倍,自己生出钱来,可是二姑奶奶……”

    黛玉又何尝不知,拨十两银子给迎春,到她自己手上能拿到多少都难说,之前司棋在还好,如今司棋不在了,她乳母又是那样的人,就她自己几个陪嫁的关起门来过日子,都能把她踩到地心,别说等她出了门,迎春在林家就是个外人,宋氏御下再严,也不能保证每个下人都是好的,迎春又是个闷不吭声的,哪儿能真的就不受委屈了?黛玉叹道:“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在婶娘这儿,好歹比孙家好,没人打她骂她,我该做的都做了,她能把日子过得好,是应当的。要是在我这儿都被下人骑到头上……”她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但紫鹃却是听懂了的,叹道:“姑娘说的是,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可是命这个东西,走不上同一条道是一回事,走上了一样的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的。”

    “你如今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了?”黛玉笑话她。

    紫鹃见她还有余力与自己说笑,也放下心来,服侍着她洗漱歇下,吹熄了床边的灯,又拿了针线去外屋坐下。锦荷见了便道:“今儿个是我值夜才是,紫鹃姐姐安心睡去吧,姑娘半夜叫人也有我呢。”紫鹃道:“我哪里是不放心姑娘这儿,我是怕迎姑奶奶那儿晚上要有什么事儿,要是事儿不大,我能做主的,我就先帮他们办了,也省得惊扰到姑娘歇息。”

    听李太医的口气,迎春今晚不只是离不得人,恐怕还要观察一会儿才确定危险不危险,要是大半夜的要再叫大夫、或者是用到什么药,横竖紫鹃有黛玉库房的钥匙,支银子取药的,她能先处理了。锦荷什么都好,紫鹃之前还当她是宋氏安排来掌控漱楠苑局面的,后来共事久了,才发现自己多心——锦荷称得上守口如瓶,而且她就不是个爱揽事的人,她做什么都要问清楚了,得了准信才敢去做,主子的事儿,她从不自己拿主意,怪不得原来宋氏那么爱用她。只是在有些时候,这些习惯也容易耽误事儿。好在漱楠苑里如今有好几个大丫头,互相之间能帮衬着。茜雪毕竟也是荣国府出来的,和迎春也有几分情分在,闻言便道:“既然这样,锦荷要不也去歇息吧,我在这儿陪紫鹃守着。”

    锦荷道:“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也要这么熬着呢,你们哪里吃得消?”

    紫鹃笑道:“当年姑娘身子不好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不过锦荷说得也有道理,茜雪,你先去睡,明儿个来替我。”

    茜雪叹着气道:“脑子里的事,谁说得好?要是真落下病根来……”说完又怕自己言中,连忙“呸呸呸”了几下。

    锦荷安慰道:“今儿个钱老太医太医说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那

    语气,像是熬过了这几夜没事就不要紧了,你们也别太担心,要我说,还是早早歇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等打起官司来,那还有得折腾。到时候姑娘虽不用上堂,也是要跟着揪心忙碌的,咱们不也是要陪着?”

    雪雁问道:“官司会怎么判呢?”她们也从林家,到荣国府,又到林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可是提到“官司”两个字,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她们从小服侍的是姑娘,又不是外头的爷,官司、衙门原来是她们这辈子都不用接触到的东西。之前紫鹃和平儿交好,也不是没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官司不可能输的,连薛蟠杀人这么大的事儿,都能抹平了。都说如今的林家不比公侯府差多少,迎春这事儿也板上钉钉的是孙绍祖理亏,可到底怎么判,还真说不准。林家的门风正,若是孙家私底下疏通疏通衙门的关系,会不会倒打一耙?几个人想到这块儿,都白了脸。

    毕竟,连打死了人都能轻易抹去,这边迎春娘家遭此重创,谁知道会不会有落井下石的?

    丫头们守了一夜, 第二天迎春还是昏昏沉沉的,钱老太医又施了一回针, 嘱咐像昨日一样仔细看护着。黛玉放心不下,便悄悄地问几栀:“你同我说实话, 我二姐姐这个情况要不要紧?我晓得你昨儿个一定问过钱老太医的。”

    几栀道:“脑子里的事, 不敢跟你打包票, 不过今天已经比昨天好多了。到底怎么着, 还是得看今天的情况。你那儿,先生怎么说?”

    她说的先生,自然是指有教导之恩的宋氏, 黛玉叹气道:“婶娘倒一直都很坚定,说和孙家打官司, 只是我想着, 到底是我的亲戚,和叔叔他们毫无干系的, 可惜我没什么用, 最后还是要借叔叔家的力,要是回头因为这事儿, 叔叔家被倒打一耙,污蔑说是仗势欺人,就是我的过错了。”

    “怎么成了你的过错了?”几栀奇道, “要是被污蔑了,自然是血口喷人的人的错。原来我就奇怪,你表姐被人欺负了, 却还要各打五十大板,说她性子软弱,所以才被欺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被欺负,难道不是那个人的错?”

    黛玉听她这么一说,不禁也笑了:“是这个理,可是你指望无恶不作的坏人自省,也忒难了。不过——”她笑了笑,“你说的对,的确没有我二姐姐的不是,就是那姓孙的可恶。”

    几栀皱眉道:“不过还是要担心的。这事儿,就算是个青天大老爷来判,也不一定给你判得多公正,何况如今荣国府被抄家,难免有人为了讨好上头,或者瞧不起他家,就轻视你二姐姐,到时候怎么判,还真说不准。”

    她说的这些事儿,昨儿个紫鹃已经说过一次了,而且不用她们说,黛玉自己也考虑过,确实是实情,所以才要宋氏出面,借林家的名义去给迎春伸冤,否则,就迎春自己,先别说没那胆子,便是鼓足勇气去了,怕是衙门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公道。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哪里只是说说的?人人都这么想,遇到个肯让孙绍祖给迎春赔不是,接回家去的都算是个有良心的了。这世道可真是神奇,在大街上把一个陌生人打成这样,少说要去蹲两年大狱的,怎么在自己家把老婆打得这么狠,就什么事没有?甚至可能最后秉公判了,还得有人嚼舌头根,说是林家压着这么判的,甚至把太子牵扯进来。

    只是要是连她都退缩了,迎春不是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和人命比起来,她原来瞻前顾后的那些东西就没那重要了。

    林滹起初还有些顾虑,待听钱老太医说了迎春的情形后,也十分不忍,亲自写了状子交与管事,命他送去衙门。偏宋氏还嫌弃,说:“知道你文章写得好,只是要我说,太平了,写这种还是看徹儿的。”

    林徹的文章其实非常讨巧,逢到什么大事,去帮皇帝拟旨的总是他,文笔是一回事,他总有法子用官话把事儿说得情绪激昂,让人忍不住附和。林滹道:“他的文章有煽动性,我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皇上用他,自有皇上的考量,咱们自己家的事儿,也让他用文字做枪,并不适宜。我自然知道他是个好的,但谁没有私心?如果他尝到了甜头,走了歪路该如何?或者他写得多了,别人不信他了,又该如何?既然是报官,把事情起因经过说通透了,别的自有衙门的人去评判,我又何必在状纸里写上,你一定要如何如何如何,我若是个平头百姓,倒也无妨了,偏我们家如今这样,谁不觉得在以势压人?”

    宋氏点头道:“老爷说得有理。”

    “你也别老拉着徹儿做这些,他没两年就要外派了,如今京里这情况,他和阿征是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滹到底更心疼自己两个儿子些,“我是老了,无所谓了,他们前途却还远着呢。既然你我能解决的事儿,就犯不着拉他们一起,你说呢?”

    宋氏自然是明白他

    的意思,迎春虽可怜,到底是外人。他们作为亲戚,出手拉一把是应该的。别说是黛玉的亲戚了,就是路上捡到一个孩子,被打成这样,难道不该替她讨回公道?可是既然林滹插手了,就没必要让林征、林徹也参与进来。他们二人虽不算身居高位,但那两个位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自己小心谨慎,不敢给人留下话柄,家里人自然不该什么事儿都让他们卷进来。宋氏平时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自己反思了一下,怕是在她心里觉得孙家实在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意识到可能会给林徹惹麻烦。先不提这种无赖人家最容易缠上来不放手,她有这种想法,就是在仗自家势了。思及此,不禁道:“亏得是老爷点醒了我,如今我事事皆顺,倒有些得意忘形了。”

    林滹道:“也不怪你,如今这女孩儿这模样,谁见了不气得头脑发昏?你同李太医说,不拘用什么药,能把人治好就行。”

    宋氏笑道:“这话玉儿已经说过了。不过我看玉儿今天,好像还在愁她表姐今后的去向呢。”

    林滹问:“有什么可愁的?”

    宋氏道:“这丫头心思一向重,平时就怕麻烦别人。我听她的意思,是想自己负担她表姐的衣食住行。要我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大丫头,三个小丫头,一个嬷嬷,能费什么事?她硬是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家在京城里住着,连自己家的亲戚都没养几个,哪儿能白替她养亲戚?算得这样清楚,倒显得我们不像自己人了。再有就是,她也怕衙门和稀泥,随随便便就判了,到时候她表姐还得回孙家去,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林滹皱眉:“前面那事儿,若是她一定要坚持,你倒也不必硬拦着,也不算她跟咱们瞎客气,她也不缺这百十两银子。只是哪怕她进了宫,给她表姐的月银也不能扣了,你同玉儿好好说说,叫她放心。不过后面这一项,倒却是令人头疼。”

    宋氏也是因为考虑到这点,才想让林徹修书一封,造造声势,不过如今再想,林徹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能扭转人根深蒂固的观点,否则馥环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冷嘲热讽的了。她心里一叹,又道:“如今是玉儿的表姐,好歹还有玉儿这门亲戚,愿意搭把手,外头不知道多少可怜的人,同她一样的境遇,被夫家□□死了,也没个说法呢。我原想着,要是能因为这次官司,让其他人能看着收敛些,或者是有些敢反抗的,有这么个前例在,以后怎么判,也好说些。只是连咱们这官司都这么难打,别人可怎么办?”

    “慢慢来吧,”林滹宽慰道,“馥丫头回来的时候,都说她不守妇道,说我们家离经叛道,不也过来了么?如今皇上又开了御口,连民间都有女子在娘家的帮助下同丈夫和离了,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京兆府一连接了两个案子,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更让他们头疼的是,这两张状纸,其实说的是一件事。国子学博士林滹替亲戚贾氏申冤,说她被夫君打伤,至今生死未卜。又有孙绍祖来喊冤,说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还不上,拿女儿来抵债,那贾氏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逃了出去。那状纸虽是告的荣国府与贾氏,话里话外却把林家也拖下了水。

    原来拿到孙家的状纸,那师爷还怪孙绍祖不懂规矩,只字不提林家,只说那贾赦和贾氏,这官司简单得很,闭着眼睛都能判。可没等他“开导提点”孙绍祖完,林家的状子就到了,他拿在手上,心里“咯噔”了一声,觉得麻烦大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荣国府如今被抄家了,但

    到底怎么判,还得看那几位大人物的博弈,就是他们真不行了,明珠族姬是什么分量?她也不替外祖母家脱罪,就只是要来管管贾氏被丈夫打至重伤的事儿,你还能指着她的鼻子要她别多管闲事不成?况且贾氏迎春被孙绍祖打伤,人证物证俱在,太医院的李太医与贾氏的乳母、丫头皆可作证,师爷自知事关重大,只好如实禀报府尹,请他定夺。

    京兆府尹李方也头疼得很:“怎么又是林家?”案子本来不复杂,可毕竟是小两口屋里的事,还牵扯到如今锒铛入狱的贾赦和五千两银子,按着以往的经验,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师爷道:“明珠族姬是什么身份?又拉上了林学士,要是她想简单解决了,自己去提点提点孙家不就完了,犯得着正儿八经地告到咱们这儿来?不管是孙家不听劝,还是明珠族姬不想简单了事,都不好轻易结案的。”

    李方觉得有理:“那该如何是好?明珠族姬虽尊贵,我也是朝廷命官,若是因怕了她便依她的心思断案,颜面何存?”

    师爷道:“依属下拙见,此事要看明珠族姬,倒不如看荣国府。倘荣国府彻底没了,就是明珠族姬想保她亲戚,也不敢在明面上对大人怎么样的,只怕到那时候,她自己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了。倘若荣国府还有戏,那就不是孙家能比的。大人也不如卖个面子,几个郡王爷都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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