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对你温柔过?”韩念初说,“即便那只是一种对智力障碍的弱势群体的善意。”
隔着长桌,苏锦半晌没说话,许久,她才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眸,说道:“人是这世上最肮脏最下流的东西。”
“包括你?”
“是,除了他。”
“你觉得肮脏下流的你,能保护一尘不染的他?”韩念初问,“你确定那不是玷污?”
“你不用来试图说服我错了,”苏锦将目光投向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坚持下去。”
“我不会说服你,”韩念初说,“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又回到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那种日子里,那些你好不容易摆脱的经历,每天都任人欺凌,每天都看到真实丑陋的自己,这样的日子,你要过上七年。”
“不会。”苏锦镇静地回道,眼里闪着执拗的光,“我会努力表现,争取早日出去。”
韩念初望着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两个时空都因她而死,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执念吞噬的怪物。
她或许早就死了,活着的是她那消亡不了的执念。
想到这里,她皱紧了眉头,片刻后,她才又说道:“等不到那天,你就会疯!”
“我不会。”
“你的装模作样,在一群完全不讲规则,践踏法律的人面前没有用武之地,”韩念初说道,“一个监仓几十个这样的人,那当中,也许还有你中学时的故人。”
苏锦的眼皮跳了一下,她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却仍是故作镇定,“我已经不怕她们了!”
“别逞强,监狱你可出不去,”韩念初又抬起手,拨转着指间的婚戒,“在折磨中度日如年,逃都没地方逃。”
“闭嘴!”苏锦冷冷地喝道。
“我会提前给你联系好精神病院,”韩念初起身,微笑地说道,“毕竟你无亲无故。”
“你敢!”苏锦的眼里闪过疯狂,绕过桌子朝她扑来,两个狱警及时上前,将她拖离房间。
韩念初望着关闭的门片刻,才起身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韩念初正在何谨修往墙上挂结婚画像,电视里响起新闻主播醇厚的声音。
“今天下午,位于市区的监狱发生一起恶性斗殴事件,被判故意杀人罪的苏某被殴打身亡,案件正在调查当中。”
韩念初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
“把画框给我。”何谨修站在梯子顶端说道。
韩念初举起画框递给他,眼睛仍望着电视,“这可能是蓄意杀害。”
“你怎么知道?监狱发生斗殴事件很正常。”何谨修握住画框的两端,看了一眼画像,又递回给她,“你拿错了。”
“我给曾家写过一封信,”韩念初没接画像,继续说道,“说了苏锦知道他们的税务问题。”
何谨修弯腰盯着她看,“你为什么要给他们写信?”
“我本意是想提醒他们,让他们补缴税款,省得被苏锦威胁,取得他们的谅解达到轻判的目的。”
“你没想到人性会恶劣到这个程度吧?”
“我是没到他们会蠢到这个程度,”韩念初说,“案情肯定会水落石出,到时也会调查出他们的杀人动机,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蠢货才会疯狂,”何谨修掐住她的脸颊,“别人的事你那么操心,还不把画像给我,你要我在梯子上过夜是吗?”
韩念初甩甩头,看了一眼他抱着的画像,“没错啊,就是这幅。”
“你确定?”何谨修皱了下眉,望着画像上白发苍苍的两人,又缓缓松开,“这幅就这幅吧,等我们又老又丑时,就挂上我们今年的画像,那时你看着年轻又英俊的我就会想,这辈子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太值得了。”
“等等……”韩念初神色愕然,“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难道不是吗?”何谨修把画挂上去,指尖温柔地拂过画像上她眼角的皱纹。
韩念初斜睨着他的背影,什么追忆年轻的我们相伴到了白头?
结果还是打着浪漫的名义往自己脸上贴金。
重来一次,她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自私的小心思暴露出来。
三年后
“这个人是Siegfried推荐的,他的博士毕业生,面试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秘书说道。
韩念初接过秘书的文件,拿笔签了字,“我明天下午有事,一周后回来,你们把我跟他的面谈时间安排到下周。”
“您要去哪里?”秘书问。
“私人行程,你不用帮我准备什么。”韩念初勾起沙发上的背包,秘书跟着她走到楼下,两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前排的秘书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韩念初坐进去之前,又回头对秘书交代道,“新来的人,衣食住行一定安排好。”
“您放心!Siegfried推荐过来的,我们都会慎重。”
韩念初这才坐进车里,前排的秘书递给她一份资料,“周严果的文章被顶会录用了,接下来需要更大的投入。”
“他要多少钱都给。”韩念初翻开文章,逐页读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虽然晚了一年,他还是将自己的模型独立做出来了。
秘书看到她的反应,犹豫了一瞬,说道:“有个八卦,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您这些年资助给他公司的钱,大部份都被他拿去付了分手费。其实这些年他们公司就两个人,每年您给他那么多钱——”
韩念初抬起眼眸,冷冷地睨了秘书一眼,“知道上一个秘书为什么离职?”
秘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韩念初合起文章,抚了一下封面,“跟你一样,说周严果的是非。”
秘书急忙低头,“我错了。”
汽车在45层大楼前停稳,韩念初走进大门,保安和前台笔直地站在门边。
“韩总好!”
身后的秘书快步走到前面,按下了专用电梯的键。
电梯在45楼停稳,办公室门外的秘书站起来说道:“董事长在里面等您。”
韩念初点了下头,问道:“没冲你发火吧?”
秘书微笑着摇头,“暂时还没有。”
韩念初这才走进办公室,一眼看到沙发上翘着腿看手机的何谨修。
“我这总算等到你了,”何谨修把手机扔到桌上,不满地说道,“谁跟我一样?一早上跑了三个地方都找不到自己老婆。”
韩念初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把周严果的文章放在桌上,“早上排满了会议,我也没办法。”
何谨修拿起文章翻了一会儿,脸色更臭了,“这世上也没人跟我一样,自己老婆在外面养男人,还以老公的名义。”
“年底西雅图的会议邀请他给报告,”韩念初说,“在那之前,应该可以实现代码化。”
“文章最后提到了我的赞助,”何谨修说,“你一年一千万换来的感谢。”
韩念初斜睨着他,“要不要我出去,让你阴阳怪气够了再回来。”
何谨修闷闷地抿起嘴,又不甘地说道:“也对,钱都是你赚的,公司在你手里上市的,我能说什么,现在全世界都在说我人生三大喜就缺最后一个。”
“什么人生三大喜?”
“升官,发财——”何谨修不肯说最后一个,“总之,都在说我靠老婆吃软饭。”
韩念初打开手机,上网浏览了半晌,气得握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只要搜到有关何谨修的贴子,底下都是调侃他升官发财死老婆,甚至直接拿“三大喜”当他名字的代称。
她的脸色发白,攥紧拳头,叫了秘书进来。
“去我挨个告!”韩念初把手机扔给秘书,“漏掉一个,法务的人都不用干了。”
“是……我立刻通知法务部门。”
何谨修见一向冷静沉着的她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脸上闪过惊慌,急忙揽紧她安抚,“这些人都是生活不顺,在网上发泄,你跟他们生什么气?”
韩念初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十指揪着裤管,双肩仍在颤抖。
何谨修捉住她的手握紧,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也知道的,爸爸管事那两年,让舅舅公司负责的两个楼盘出了质量问题,凌峰的口碑出了问题,不然奶奶怎么会这么着急地让我接任?这本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被骂也是意料之中的。奶奶之前不是说过,凌峰的未来靠你,守住爷爷的心血靠我——”
他话没说完,韩念初突然抱住他,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眼泪贴着他的皮肤滑进衣服里。
“阿念!”他心慌地唤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自打结婚,关系稳定下来,她就极少哭了。
虽然有她从早到晚都忙的原因——赶走父亲留在公司的老人,提出举世皆惊的通用方法,建立实验室和研究中心,每一项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曾经她是那个缩在他门边,动不动就哭,喊着要他养的小女人。
想到那时,他心头一阵柔软,抱着她轻声哄道:“好了,我没事。他们这么说,其实我还挺骄傲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在家门口捡到一个这么厉害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