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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和刘国卿在沙发上萎了一宿,第二日起来脖子落枕,跟万千钢针扎着骨缝似的。刘国卿给我捏了几把,也没见多好受。

    刘国卿道:“你脖子太硬了,难怪会落枕。”

    我骂道:“你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晚上都趴我身上,老子连翻个身都不敢,你当然不会落枕了!”

    刘国卿没和我一般见识,归根结底这事儿和他没啥关系,纯属迁怒。他家是我主动跑来的,说去床上睡也是我懒得动弹。但他就是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也就不再好意思专横跋扈了。

    当晚回到家里,太太对我昨夜未归并未多加言语,只是柳叔的眼神颇为矛盾,看得我毛骨悚然,简直成了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佟青竹与其姐商议过后,决定在家里过完年,头开春出发。佟青竹说的时候垂着个脑袋吞吞吐吐,全然没有大气模样,这番扭捏小家子气看得我横竖不顺眼,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度,跟个小姑娘似的出门别他妈说是从我老依家出来的。

    谁知佟青竹眼圈一红,跪地上抱着我的腿就开哭,哭得直打嗝。我是踢也不是踹也不是,只好对着他乌黑的脑瓜顶子干瞪眼。

    三九年年初的天气真应了这个数字,三九隆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搁外头待着没几分钟,即使棉猴儿裹了三层都还是哆嗦,要说真的路有冻死骨,是一点也没夸张。比如我家门口那条街上,那个拿着个破碗,还被依宁那一群兔崽子扔过石头的老乞丐,在一日突然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被冻死在路边,被警察找来苦力拖走了。

    真正受到影响的总是不引人注目的一些小角色,他们的存在仿佛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充当衬托大人物的伟大,尽职尽责后渺小得连一粒灰尘都不会留在时间长河里。

    天再冷,对我们来说是没太大影响的。腊八那天,罗琦兆罗大公子还特地带了他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拜访来了。

    拜访自是不会两手空空,一下子我家库房里的补品存量又上升了大半。

    对此我是乐见其成的,只是郑同学貌似不这样想,进了门便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屁股只占着沙发椅的前三分之一,一副准备随时起身道别的架势。

    除去他和我之外,并没有人清楚那场荒唐,因此瞧着他的样子,太太掩嘴轻笑,对罗大公子打趣道:“你这个外甥倒是秀眯,看上去清清秀秀的,怎么性子也清清秀秀的?”

    罗琦兆的气儿一直没消,一提孩子的熊色样儿就急眼,冲着郑学仕厉声道:“带你过来是干坐着的?吱声!舌头被猫叼走了?平时不挺能臭白话的吗?”

    我似笑非笑地瞅了眼郑学仕,看得他更不自在,口头上打圆场:“都是孩子,这么大火干啥?上次也是集体性事件,情有可原,也没啥大事不是?”

    郑学仕这才正视我,嘴巴一撇,满目不屑,似是在讽刺我的道貌岸然。

    我也不恼。小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非黑即白。他们自以为了解并理解这个世界的所有行为,其实根本连浅薄的认知都算不上。我也年轻过,清楚年少轻狂是一种怎样的愚蠢,只是很可惜,这个愚蠢是无法因前车之鉴而能够铲除的,除非经历过。

    吃过茶,用过晚饭,又吃茶。直到离去,郑学仕还是没应罗大公子的指令对我说“谢谢”,这倔劲儿比驴还驴,这闷不吭声的老佛爷做派倒是比头前儿的木讷有趣多了。

    说到过年,邹绳祖倒是一直没信儿。头年儿派人去问了李四,说是老板去了南方年底答谢去了。而今年天气又不定,大雪封路,估计是赶不回关外过年了。

    我有些遗憾,把手里的两瓶好酒托付给李四,叫他一定要带到。

    周遭的亲戚朋友挨个儿打发过,只余刘国卿与彭答瑞。这俩人是我最怵的。过年登门太太随同以示尊敬正式,对着刘国卿,这便是别扭了。平素刘国卿多是在我家逗留,实在是他一个孤家寡人,过年一人也没意思,今年太太却提议说去刘先生家看看,所谓礼尚往来,也该带点东西去。

    一家老小还有几个伺候下人遂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刘家。刘国卿倒是知节守礼,对太太敬重有加,还亲自下厨炒了两盘菜。

    依宁这条跟屁虫从进门就跟在刘爹爹屁股后头转悠,帮着洗菜摘菜。她哪会这些下人活计?洗完摘完还要下人再折腾一边,却是乐此不疲。

    依礼年纪小,刘国卿给了他几块巧克力,就安安分分剥起了包装纸,看护的人要搭把手都不让,像只护食儿的小狼狗,偏要耍威风逞能。

    再回头看依诚。柳叔说完我之后我也自省了,等依诚回来跟他聊了几句,结果是不欢而散,以致大过年的还躲着我,跟我要吃了他似的。

    这个不欢而散不是我造成的,虽然里面也有我添的柴火。事实是我跟他用男人与男人的方式交谈,要他不要和自己妹妹计较,也不要比较,他的长子位置所受到的重视不是任何一个兄弟姐妹能够夺走的。

    我自觉这番话很实在,父子间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可依诚却跟我顶嘴不说,还破天荒跟老子吵了起来──

    “我才没和依宁依礼计较!他们有什么值得我计较的?他们根本不够格!”

    然后我就顺手揍他一顿。

    事后我仔细回想了经过,觉得依诚是在嫉妒,却又不明白他在嫉妒个啥?

    我这个爸当的,太他妈辛苦了。

    为了不让依诚一直坐在客厅的另一侧──那侧的窗户有些漏风,吹着容易感冒──便起身去了厨房视察一圈,看着刘国卿挽起袖子切菜的模样,心底腾升起一股暖气,熏得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只是依宁和下人在,不能明目张胆地靠过去从背后搂他,围着他转悠几圈,他先恼了,菜刀咚地剁进案板里头,皱眉道:“你在这只会添乱,去陪你太太去!”

    我轻笑出声,找好角度挡住依宁和下人的视线,凑趣儿地舔了下他的耳廓,看他耳尖粉嫩得像太太最爱的那颗粉红钻,不由开怀,小声道:“你在吃醋?”

    他手一挫,手指立刻划了个口子。他却没管,红着脸冲我咬牙。

    啥都没合计就握着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上次给依宁做粘耗子的时候他就伤着指头了,也是我给他含的。

    舌头在伤口上打个圈儿,感觉血不再流了,刚要松口,倒是刘国卿一狠劲儿抽了出去,上嘴唇下嘴唇打在一起震得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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