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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都主线4 亲故 天同二十年七月

    燕暮走进这华美宫殿的外门,两位侍女一位身着鹅黄,一位衣着榴红,恭敬地伏身行礼,将燕暮带进正厅。

    琉璃制成的墙壁之上,能够看见日光的折射,斑斓的色彩穿过琉璃壁在雪白理石地面映出粼粼波光,像是踩进海水中。燃烧的冰片香气清冽,弥漫在空间刺激人的大脑。瑶台宫正门气势恢弘,宝石珠帘与黄金门廊分外刺目,上面雕刻着降下的山川与升起的日月,是?瑀天神创世时的图景。

    步入正厅,燕暮看见中央的一道屏风,认出其上图案乃清艾年间画圣晋雪青所绘之《春风雨露图》。屏风前的正座之上,就是天同帝最宠爱的子嗣。

    祂年纪尚小,形容童稚,像一只秀美的小鹿。在阳光下,燕暮甚至能看见祂颊边尚未褪去的细小绒毛。公主的身形似乎有些过于单薄了,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吗?燕暮这般想着,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臣燕暮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晋援说:“太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

    梨阿与苹阿将燕暮请入坐席,端上霈水特贡的金针云雾。茶香缭绕中,晋援道:“我该改口了,应该唤燕太傅为老师。”

    燕暮温声说:“公主玉体尊贵,能为公主传授毕生所学,乃臣之幸事。”

    晋援拍了拍手,“既已是师生,需得有拜师礼才好。梨阿,端两盏酒来,给太傅一盏,我一盏。”

    听闻这话,燕暮大惊道:“公主,您还是孩子,身体也尚未完全康复,怎么能饮酒呢?这酒让臣喝就够了,公主万万不可伤着脾胃。”

    “老师言之有理。”晋援想了想,“那我便以茶代酒吧,只怕不够正式。”

    燕暮摇头笑道:“能为公主教书,已是臣莫大的荣耀,怎敢劳动公主行礼?公主大可不必如此。”

    晋援以茶代酒,和燕暮行完了拜师礼。他果然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一双桃花眼含着柔,鼻梁高挺,藏蓝的发色像晚霞将要退去时入夜的天空。

    在晋援如今的年纪,学生都要进入国子监学习,皇室子嗣则入崇文馆。晋援身份特殊,深得皇帝厚爱,天同帝下旨让太傅只教导祂一人。

    燕暮十七岁时参加科举便一举高中成为状元,做过翰林学士,也当过国子监祭酒。晋援以前听过他的名字,说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贤才,博古通今,才智双绝。讲学时,天下学子云集而来。

    二人在正厅说了些话,在愉悦闲聊中,燕暮偶尔会穿插些典故,或是晋援未曾听闻的奇闻逸事,很是有趣。加之他声音清润,晋援听得津津有味,欢喜地让燕暮明日再来给祂将故事。燕暮笑言:“早听闻公主聪慧好学,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能,果然是这样。公主才学已经远超同龄学子,只怕过几年,我这老师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待燕暮走后,晋援独自坐在正座上饮茶,一道低沉男声从屏风后传出:“看来,公主对燕太傅很是满意。”

    男人缓步迈出屏风显露真容。他姿容英武颀伟,七月酷暑之中却用沉重大氅裹住身形,像一座威严沉默的高山。

    他行至晋援身侧,并不落座,晋援抬起头看他暗红双瞳:“亏得赵将军耐心,竟然能在屏风后面等这么久。”

    赵之武说:“为了公主,臣等多久都是应当的。”

    夏日炎热,晋援穿得分外单薄,方才和燕暮谈话时还能保持端正的坐姿礼仪,如今身边没了旁人,变得坐没坐相,整个人都缩在宽敞镀金檀木圈椅上,寻了个舒服姿势吃起桌上摆着的绿豆糕来。

    苹阿持着一把团扇,想要上前为晋援扇风消暑,赵之武抬手拦下了她,顺便拿过她手中团扇,苹阿不敢有违,很快退开了。

    赵之武惯握兵器的粗糙手掌此刻握着那支黑绸贴绢仙鹤图团扇,檀木扇柄在他手中显得格外细巧,镇国大将军弯下身子,捏着那只小扇轻轻摇动起来,为晋援扇风。

    作为禁军统领守卫着整个国家的安全,赵之武带兵多年未偿一败,被圣上加封为镇国大将军。这是一个武将能得到的最高荣誉。民间甚至传言大将军寒暑不惧,刀枪不入,事实也大差不离。赵之武如今而立之年,统率禁军达十年之久,名号早已传遍各国。

    赵之武缓缓开口:“说来,公主今日是该练功了。”

    晋援一听这话,立马苦下脸来,但赵之武又说:“然今日实在炎热,歇息一天也无妨。臣府内来了只狸奴,机敏可爱,公主若是喜欢,可来臣府上一观,厨房新学了一种冰酪的做法,公主也可来尝尝。”

    晋援立刻欢呼雀跃:“好耶!”

    赵之武将团扇递给一边的苹阿,道:“公主不必着急,先来见一个人吧。”

    堂中似乎有风刮过,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晋援面前。他单膝跪地行礼,腰间挂着一把直刀,抬起头时,晋援看见他鸦羽长发披散,几乎遮住半张面容的帘发下露出紫色双眸和耳上的紫水晶坠子,晋援觉得这男子身上隐隐有些熟悉之感,却不知从何而来。

    “他叫作鸦,是负责暗中保护你的影卫。他自你病后便奉皇帝的旨意一直护卫你,到如今也有一年之久了,我认为是时候让公主你见他一面。”赵之武说,“公主若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唤他。”

    晋援了然,正想要开口和那男子说些什么,便看见赵之武做了个手势,鸦羽色长发的影卫点点头,消失在空气之中。

    赵之武没有食言,午后时分果真带晋援去了将军府,他府邸装潢简洁,内部庭院也很是雅致,晋援熟门熟路地跑进凉亭里,开始找大将军口中新来的小猫。

    寻了半天不见那小猫的影子,晋援有些心急,在将军府里奔来跑去,拨开灌木,伏在地上,左看右看也没见到小猫。

    府里种了许多梧桐,绿意蔓延着,在日光下透过枝叶,照亮了一片昏暗的角落。晋援正想要往前走,却听那前方有衣物摩擦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赵元矜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幼猫走出小院。他眉眼弯弯,脸上有些许细纹,很儒雅慈祥的样子,柔声说:“公主可是在找小猫吗?”

    晋援站定,乖巧地打招呼:“老将军好。”

    “公主也好。”赵元矜蹲下身子,朝晋援招了招手,“公主,过来呀。”

    晋援跑过去,也蹲在赵元矜身边,看他把猫放在地上,晋援欢喜地去摸那只小猫,猫儿很活泼,一摸就翻起肚皮,去蹭晋援的脚。它黑色皮毛油亮,四只爪子却是雪白的,踏雪寻梅的花色,赵元矜说:“它还没有名字,公主来起一个吧。”

    “那……那就叫踏雪吧。”晋援冥思苦想一阵,最后说。

    “好呀,好名字。”赵元矜笑道。

    赵之武也走过来,唤了一声:“父亲。”

    “哎。”赵元矜应道。“听说公主要来将军府,我们就顺路过来看看。公主,小猫可爱吗?”

    晋援忙着玩猫,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点头:“可爱可爱。”

    赵元矜是赵之武的父亲,曾是朔武年间的将军。他虽是武将,但性情平静温和不喜纷争,疲于应对朝中尔虞我诈,加之伤病困扰,早早地退出了朝政,在外建了个小院休养身体。

    赵氏先祖出身乡野,祖籍在宛州虔容,曾跟随重光帝出生入死,但家族势力并不庞大,在世家中仅为中游。但在赵之武成为镇国大将军后,赵氏的地位一夜而起,自然也多了不少想要攀附之人。赵元矜将家族事务整个交给赵之武后基本隐退,和夫人李爱一起在郊野别院生活,偶尔来都城转转,倒是过得悠闲。

    李爱从正厅里走出来,晋援见了她,连忙站起身打招呼:“老夫人好。”

    李爱出身冕内李氏,是个刚毅严肃的妇人,因世家联亲与赵元矜结缘。她不参与朝政,不情愿做官,但极有远见,长于谋略。见着晋援,她面上露出喜色,连声道:“好,好,公主康健就好。”

    她摸了摸晋援的脸,又把晋援从上到下摸索了个遍,心疼不已:“这病了一年,公主瘦了不少,个子也没怎么长,太医院怎么搞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多补充营养怎么行。”

    有侍从端着托盘走过来,赵之武说:“厨房刚做的冰酪,公主先吃些,消暑解渴。”

    那白瓷碗里的冰块被磨得细腻如雪花,用牛奶与杨梅汁液浇淋,缀着些水果,看起来很是精致,晋援用银勺舀一口,那冰沙在舌尖化开,清甜冰爽,奶味与果味都浓郁,晋援很快就吃完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李爱说:“吃多了冰要闹肚子的,公主还是少吃些。对了,不晓得公主下午还有没有旁的事?不如就在府里休息,我傍晚亲自下厨做些吃的,给公主补补身子。”

    晋援本想应下,但又想起父皇似乎说过晚上要来看祂,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

    赵之武正巧也要去军营,便送晋援回了瑶台宫。在马车上,晋援拿了一本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兵法百无聊赖地翻看,赵之武坐在祂身边闭目养神,高高束成马尾的黑发在马车中摇晃。晋援放下兵书,转而去把玩赵之武的头发。大将军不发一言,任凭晋援将他的发丝缠在指尖拨弄。

    无论是什么季节,赵之武都穿着厚厚的大氅,或是披风裘衣。晋援以前很好奇大将军外衣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民间传说的一样全是机械盔甲,但等祂掀开那大氅一看,很是失望,大将军没有钢筋铁骨,和普通人一样都是肉体凡身罢了。但他肉体分外强健,想来普通人并不能与之相比。

    祂贪玩,曾经钻进过赵之武的大氅下只露出个脑袋,假装自己也是威武的大将军。赵之武站在祂身后配合地用那绣着梧桐纹的黑色外衣裹住祂,远远望去,像是一根黑色的柱子上长了一上一下两颗头颅。晋援寻到趣味,和晋措捉迷藏时故意藏到赵之武披风底下,四皇子找祂不着,吓得大哭起来,晋援才钻出来去哄皇弟,现在想想,这大概已经是七八年前发生的事了。

    大将军的手很粗糙,干燥温暖,像是荒漠中的沙砾。晋援抬起头看他的脸,赵之武说:“再过几日,带你去看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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