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抵上颈脖,花宴宫却奇异般并不感到慌乱害怕,脑中近乎本能地浮现出了往日生活中林以渝曾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教导。
“见到敌人的第一步,观察你的对手……仔细看对方的步法,对方的姿势,对方持握武器时手腕的转动……”
湛蓝的瞳孔因高度集中而微微颤动,一呼一吸之间,花宴宫已经将城主架剑的模样尽收眼底。
然后,判断出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
城主的剑很细很快,比起正面缠斗,更适合暗中发出致命的一击。她出剑时选择的落点不是致命要害,已是对花宴宫手下留情了。
可正因她这份宽恕,如果利用四下的环境,将家具和墙上的装饰全当作搅乱视线的道具,擅长轻功的花宴宫恐怕真能在夺走墙上宝剑的同时全身而退。
不过如果真的做出那样的行为,城主居住已久的家中一定会被他们搅得一片混乱。
花宴宫缓慢地眨了下眼,身体忽然彻底撤下了警觉。他放弃般将来意和盘托出:“我想拿走那把宝剑。”
城主似是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了武林盟主之位?”
具体原因说来话长,不过……花宴宫道:“大概算是。”
空气中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城主没再多问,竟是飒爽地直接收剑入鞘,神色淡然到出人意料的地步:“若是如此,白日你直接告知我一声便可以了。”
脖子上迫在眉睫的危机感骤然撤去了,花宴宫尚且不大适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脑袋一时并没有顺畅到能够理解城主话语的含义。
城主转而背对他,伸手去拿固定在墙上的宝剑。她的后背看起来防卫疏松无比,不知是认定花宴宫偷袭也无法伤到自己,还是笃信他不会唐突出手。
“……这把剑对我来说并没有特殊含义,如果有人比我更加需要,那交给那人也无妨。毕竟比起武林盟主,我更甘愿留在这里做个红城城主。”
她牢牢握住宝剑的剑柄,将其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剔透脆弱的绚烂光泽随之展现而出,那把在传言中拥有无上地位的宝剑,本体竟是一把根本无法用在实战当中的美丽琉璃剑。
城主对待它的态度不像贵重的易碎品那般谨慎小心,但也没法借由它发挥出自身的剑法用于实战,左右处理起来都颇为鸡肋。
“比起脆弱的琉璃剑,我早想在这里摆一把开刃的宝剑了。”
她将展示完的琉璃剑随意地插了回去,丢给了花宴宫。
意外轻易达成目的的花宴宫手忙脚乱地接住琉璃剑,最终双手珍重地抱住长剑,无措地喃喃道:“谢谢您……?”
送出宝剑后,收敛了气势的城主便不打算再管花宴宫之后要做些什么,也完全没有追究他深夜入屋的责任,我行我素地走回了卧室。
空旷的屋内一时只剩下莹润的月光和握着宝剑的美人,花宴宫停顿在原地思考了会儿下一步行动,紧接着如同来时那般无声地离开了城主的家。
离去的夜与来时都同样寂静,除却剑的转手,今夜的红城没爆发任何一场激烈的冲突。
接下来的问题,只剩该如何离开内镇了。
次日的白日里,留在住处内的花宴宫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等待前来把脉的方苓婆婆对他的身体状况再下妄言。
方婆婆以孕妇喜静为由驱散了一众想看热闹的小姑娘,镇民们对行医多年的方婆婆一向敬重有加,纷纷听从了她的指挥,花宴宫却对这位谎称自己怀孕的老人难以抱有信赖之情,屋内一时相顾无言。
方苓收回手,同样沉默地望向花宴宫,与他无声对视了片刻。
花宴宫正等待着她还要对自己说什么孕期相关的话题,思想漫不经心地发散开了,却突然瞥见方苓长高了。
不对,人不会眨眼之间就变高数十厘米……方苓只是将腰背挺直了。
骤然变得比花宴宫还要高大的方苓抹了把自己的嗓子,擦除了涂抹在那儿的一块药泥,发出的嗓音变得浑厚低沉:“不用伪装了,你也是男的吧?”
花宴宫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全然改换了模样的方苓,此刻的对方身形挺拔,精神抖擞,哪来的半点迟暮老人的形象。
等等,他说“也是”……伪装暴露了吗?!
花宴宫下意识想要后撤,躲避可能到来的危险。他维持着随时可以迅速逃开的姿势,警惕地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苓双腿纹丝不动地留在原地,甚至摊开手掌向他表明自己并无敌意:“别紧张。我是个医师,给你把脉的第一下就知道你的骨架属于男性了。”
他只当花宴宫也和自己一样伪装了身形嗓音,兴许还有样貌,因此并不对他如今漂亮动人的脸庞感到十分意外。
正经不了几秒,以为终于找到同类的方苓不由对着他大吐苦水:“你也是对女儿国感兴趣才选择潜入的吧?依我说,我们的想法都大错特错了!”
方苓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仅仅是由于当年一时的色迷心窍,才选择了扮演成老婆婆混入内镇,想要哄骗一两个漂亮姑娘跟自己私奔出去做老婆。
不料这里的守备太过森严,伪装住了好几年的方苓都成为受人敬仰的医师婆婆了,还没法独自一人逃出去。更何况……
“红城内镇的确是只有女子不假,可问题是,这里全他妈是有主的人妻啊!”方苓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又幽怨地盯住了花宴宫的脸,“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般漂亮还单身的,偏偏性别又不对……”
花宴宫本来对他口中的“单身”一词略有不满,可细想之后,又沮丧地发觉自己并没有能够反驳的实证。
方苓没注意到他微妙的失落,沉浸在发现同类的兴奋当中:“这狗屁的女装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我其实早知道偷溜出去的方法,但此法至少要两人合作。内镇女子自然不会生起逃跑的念头,至于你……”
“肯定想要逃离这里,对吧?”
他自然不知两人虽都是想要离开,理由却有细微的差别。
方苓只想逃出去后以本来模样痛痛快快地喝一壶酒,花宴宫脑中却浮现出了林以渝唤他“早些回来”时的面庞,分明是见惯的浅笑,底下却隐藏着与此不同的复杂情愫。
那会是什么?为何会如此璀璨而吸引他?
没多再犹豫,花宴宫应了下来:“我会配合你的……具体要做些什么?”
“我知道有条不会被旁人发现的小道,跟我走。”
若从上空俯瞰,红城内镇的布局如同一个完整的圆形,外镇则是环绕在外的圆环,除了正门入口以外的地方随时都可能有搜查队进行巡逻,抓捕不该出现于此的可疑人士。
而想混进来的男性,自然是优先级最高的抓捕目标。
两位因为不同原因需要避开镇民的潜入者无声无息地沿着无人的小路行走,而到了道路尽头,花宴宫却只看到了一堵高高的围墙。
基于方苓先前表现出的言行,花宴宫难免有些怀疑:“你找到的路就是这样?”
内镇最难突破的就是这高达数米的围墙,正门以外的所有出入道路都被它严密地拦住,就连会轻功的江湖中人都没法跨越这道高墙。
大抵是城主也是习武之人的缘故,对如何阻拦施展轻功颇有技巧,墙体的材质无时不刻都如同淋雨后般滑溜溜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就连附近一大片地面上都没有稍微高一点的建筑作为垫脚。
方苓耐心地为他解释道:“红城城主的确是个能人,这面墙哪怕让两手空空的司空欲星来,恐怕也没法找到运用轻功翻过去的方法……”
心里想到与林以渝在的地方仅剩一墙之隔,花宴宫不免又开始走神,闻言只心想司空欲星的名气的确够大,这都不止一两次地从他人口中听说了。
他们能顺利追上司空欲星吗?拿回玉佩后,又要做什么,还能待在一起吗……
“……内镇甚至连梯子都是违禁品,但我经过长久的钻研,终于发现了一个定能翻过去的方法!”方苓的声音骤然上扬,总算吸引回了花宴宫的注意力。
方苓的眼神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们一人踩在另一人肩头,跃过墙头后,再在上面将留在下面的人拉上去。”
花宴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更多说明后困惑道:“就这么简单?”
“不,光是找到一个能配合我逃离的人,我就等了三年……”方苓朝花宴宫迈步走近,催促他尽快准备行动,“你会轻功吧?我可以帮你先翻过去,你再来帮我。”
他的态度相当笃定,花宴宫此时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片刻之后,花宴宫踩在方苓肩头,边寻找平衡边慢慢往墙边的方向移动。方苓为了稳定而双手抓握住了他的脚踝处,心直口快道。
“你怎么这么轻?跟个女孩子样的。”
花宴宫正因为腿上的一小块接触而不适地紧绷神经,想要快点搞定结束:“快些吧。”
“好,准备好咯……走!”
方苓略微矮下身子,腰腿发力,紧接着猛地松手给予了一股推力,将花宴宫往空中一送。
双脚一离开方苓的肩膀,花宴宫立即轻巧地变换了容易着地的姿势,灵动飘逸地落上了位置狭小的墙头。
方苓忍不住大喊道:“成了!我给你抛根绳子,你在那一边找个地方固定住。”
花宴宫接住他抛来的粗糙麻绳,对方苓点点头,扭头望向围墙的另一边。
清醒过来时,瞥见熟悉身影的花宴宫已经不假思索地一跃而下,绳子被带着飘起松懈的弧度,他只想着快点接近对方,就连最基本的调整姿势都忘记了。
随后,花宴宫一头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林以渝本是不放心花宴宫一人待在内镇太久,绕着围墙外围以闲逛为由再次寻找有无潜入进去的方法,不料却发现自己想见的人正落在墙头,下一秒又如同粉蝶般从上空跃下。
看出花宴宫落地姿势不对之前,林以渝本能地闪身上前,扎扎实实地接住了猛地跳下了的花宴宫。
熟悉的体温在怀里慢慢扩散开来,接住人后,林以渝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心跳加快的紧张,他一时连训斥的话都忘了说出,低头与怀中抬起脑袋的花宴宫无言地对视。
“哎呦,我去,有绳子固定也不好翻啊……”
围墙那边的方苓花了老大力气才借着绷紧的绳子双臂攀上墙头,刚想跟新认识的性别不对的小美人道声谢,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到了。
花宴宫没让林以渝有开口责备他的机会。
他伸出双手贴在林以渝俊朗的脸庞两侧,义无反顾地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