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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笔趣阁 > (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 第49节

第49节

    这珍珠团簪黛玉也有一副,因她在孝里,首饰衣服皆是往素净里置办的,这套团簪清一色的雪白珍珠,除了中间点缀的金银花蕊,便再无它色了。黛玉是在孝里,戴这个正合适,饶是这样,王嬷嬷还同她说,等出了孝,一定要再打套新的,年轻女孩子家这么素不行。馥环还不在孝里呢,打扮得同她们一般地素,怪不得宋氏要叹气。黛玉此刻也疑惑了,她把这簪子给几栀,是刚好看见了,顺手,还是想以后都振作起来,不要这么冷清下去了?如果是后者,那难道是云渡的信给了她如今的变化?“情”这个字,当真能让人如此深陷其中么?她也拿不准馥环的心思,便试探道:“哪里只这几件首饰,还有你的那几条裙子,更素了,我和钱妹妹如今都不会穿。你要是怕婶娘不高兴,索性把那些裙子也给人了才好呢。”

    “你都说了不能穿,我能给谁?”馥环笑吟吟地问道,倒也没拒绝,更是想起来,“你屋里的茜雪,她爹是不是没了?我看那丫头身量和我差不多,回头我找找,把我那些衣裳裙子的,找出成色新的来给她送去。”

    黛玉这才意识到,姐姐是真的想改一改自己的精神气了。她捏了一肚子劝馥环不要搭理云渡的话,此刻却都说不出口了。

    和陈贤、朱复青猜测得完全不同, 林征冒死参下西北府监军周琼,竟然半点都没影响到王子腾。连陈贤都因此被罚了一年的俸禄, 兵部右侍郎许经纶更是因欺上瞒下、扣下不少参周琼的折子而下了狱,周琼本人更是被抄家捉回了京里, 静待秋后问斩, 子弟也受了牵连, 发配充军的、贬为贱民的、锒铛入狱的, 一下子从天上落到了深渊。但包庇周琼的王子腾竟然不降反升,一跃成了内阁大学士?不要说林征了,陈贤自己在家里想想, 都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林征就这么忍了?太子呢?也不想想办法?陈贤干着急了几天,见到王子腾把云嵩荐去平南海之乱, 倒也想通了。王子腾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 他的官运根本不是他个人的事,他的人脉盘根错节, 四王八公想来都为他的仕途出了力, 更何况,他这么多年来结交的, 又何止是四王八公?像周琼这样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一个周琼没了,还有多少个周琼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拼了老命地保他。上皇那些旧部明里扶持的是忠顺王, 可是当年义忠老千岁、忠定王的旧部呢?陈贤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王子腾的确轻易动不了, 可皇上也一定会动他。他只要耐心等着就是了。

    王子腾高升,除了陈贤外,自然也有别的眼馋生气的,比如忠顺王,就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他才刚准备拿荣国府的贾琏开刀,皇上就升了王子腾?难不成是他会错了意,皇上派他来查这些案子,并非是要清算都察院,而是要清算他?他这么一犹豫,曹良骏反而开始庆幸自己提前给荣国府报了信,没把路走绝了。荣国府上下亦松了口气,便是贾琏自己,也放下了对凤姐坚持要动二姐牌位的复杂心绪,喜滋滋地向她道了喜。

    凤姐虽早知道叔叔必有升迁,但也没想到他能封相,一时间不免得意洋洋。但知道贾母对王家渐渐成了四大家族之首这事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介意的,倒也没敢在众人面前表露,只是私下和贾琏独处时,难免流露出施恩之意,言语里更带了些轻视不满。贾琏自是积累了不少怨气,只是想到她叔叔如今官拜宰相,自己这官司又确实沾了王家的光才摆平的,只能咬牙忍了。

    贾母虽对四大家族如今唯王家马首是瞻稍有些不平,却比谁都清楚,王子腾的擢升对荣国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远的不说,单是贾琏的官司,在知道王子腾拜相前,那忠顺王是何等地咄咄逼人?如今也不得不当之前是在放空炮,放过了贾琏。况且,元春在宫里本就孤苦无依,有个封了宰相的亲舅舅,她的日子想来能好过些,皇后娘娘便是想再给她小鞋穿,也得看看前朝的势力拉锯。想到元春,贾母不仅又有些疑虑,那帖药方子已经献上有数月了,宫里却迟迟没有好消息来,那方子究竟有没有得用?贾琏派出去打听的人说是没有坏处的,可凤姐吃了几个月,也没见她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否则,也不必有尤二姐这么个惹得全家不得安宁、提心吊胆的人出现了。

    难道那药其实没什么用?贾母心里着急,只得暗暗安慰自己:“当今以孝治天下,可不是琏儿那样的人,如今虽咱们出了国孝,于陛下而言,却还要守父孝的,虽然咱们家的娘娘未能生育龙嗣,但其他宫里的娘娘,也只得等着的。”又想起元春之前吩咐的,和林家多走动,那毕竟是太子的亲舅舅家,他们有黛玉这一层关系在,不趁机多拉拢,难道真让太子一心一意地向着皇后不成?不免又有些后悔,先头贾琏吃官司,他们慌了阵脚,竟想到了钱几栀身上去,说是未雨绸缪,请几栀高抬贵手,却是把家丑露到了外人脸上去。自家的子弟如此不成器,难怪黛玉越来越向着叔叔家了。

    便是不为宫里的娘娘着想,贾母自己也是情愿同黛玉处好关系的,毕竟是敏儿唯一的女儿,在扬州的时候,隔着天南地北也罢了,如今同在京城,却除了

    年节外几乎不怎么来往,像话吗?

    故而宝玉一撺掇,她就打算派人去接黛玉过来小住几天。王夫人正巧也在她屋里说话,笑着对宝玉道:“老爷快回来了,你的功课做完了,这就只想着和姐姐妹妹玩了?袭人才跟我说,把你这一年零零碎碎写的字都收着了,也才那几张,功课还好说,字就写了这点,看老爷信不信你好好念书了呢。”宝玉一听,顿觉泄气。贾母道:“书要好好念,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别只是听说你老子要回来了,就匆匆补上,临阵磨枪,又有什么用。”

    王夫人又劝贾母道:“先不说宝玉还得补功课,我算了算日子,外甥女家的那位大奶奶,不是这几天就该生了么?他们家想来忙得紧,林姑娘也不一定有空来玩呢。”

    贾母在心里一算,倒还真是如此,道:“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也是他们林家这一代的头一个孩子吧,不管男女,也不怪他们家这么重视。要是真就这几天,那林丫头还真没得空来我们这儿。”

    王夫人道:“之前遇到忠勇侯夫人,说是见到了林太太,问起来就跟她说孙子孙女儿都喜欢,但我琢磨着,他们一家子肯定还是盼个男孩儿的,看那位葛大奶奶过门也有好几年了,再要强的女人,这么多年没儿子也要着急的,你看看凤丫头,有了巧姐不也没什么用?琏儿该怎么还是怎么。他家二公子定的姑娘是前宰相的孙女儿,大公子这么多年也没个子嗣,还真等弟媳妇进门么?”

    贾母是极喜爱女孩儿们的,几个孙女都是她从小养大,但她心里也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孙女只是有了孙子以后的锦上添花,要是对普通的农户来讲,儿子更是支撑门户的关键了。确如王夫人所言,葛氏过门已经许多年了,若是还迟迟不能给林征留个后,想来林滹夫妇也不会太满意这个儿媳妇。

    她们既然得了这样的想法,听说韵婉生了个姐儿的时候,未免替林家上下失望了一回。恰逢贾政传了信回来,暂时回不得家,宝玉松了口气,便又催贾母去接林妹妹来家里玩。贾母笑着应了,去派人请黛玉,却只带回来林家的管事崔云启,带着添丁散喜气的几样东西,先同贾母赔不是:“老太太,我们玉姑娘说,最近我们家大爷大奶奶新得了一个姐儿,家里头忙得紧,她怕是来不了,请老太太见谅。”

    添丁添丁,顾名思义,带把儿的才叫丁,贾母原以为林家不准备为这个姐儿的出生大操大办的,怕他们难过尴尬,去接黛玉的时候也没让人带上贺礼,如今见崔云启连红喜蛋都带来了,只能佯作不知,贺喜道:“原来你家新添了位千金小姐,可喜可贺。”说罢,便命鸳鸯去准备“送粥米”及给林家大姐儿的诞礼,又问,“取了名没有?”

    崔云启笑道:“大姐儿生在夜里,月朗星稀,老爷便取名‘辉照’。大爷、大奶奶、玉姑娘他们嫌拗口,只唤大姐儿的乳名‘昭昭’。太太亦觉得老爷起的名不像,说就叫昭昭。”

    贾母原听不争气,以为是招弟之招,还想着林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取这样的小名,待听得崔云启解释后才道:“你家老爷取得确实过于庄重了,这乳名其实也不像是姐儿叫的。”崔云启喜气洋洋地道:“是玉姑娘取的,说是昭昭,明也,正合大姐儿出生时的月光,也像大姐儿的眼睛。”

    贾母不由地感叹:“当年玉儿来京里的时候,才丁点大,长在我膝下,谁都是她长辈,如今她也是做姑姑的人了。”

    宝玉笑道:“兰儿不也是她侄儿?林妹妹给侄女儿取‘昭昭之名,想来侄女儿定是明眸善睐,目似点漆,将来定是个美人坯子。”

    探春嘲笑他:“你可算了,还没吃够教训?以后可别对别人家的女孩儿的模样指手画脚的。说到底,你是外男呢!”

    王夫人虽不喜上回宝玉评论韵婉模样不好,被赶出林家的事儿,觉得那葛氏果然无礼,但探春这说法,她却亦觉得极是:“你妹妹说的是,谁是你侄女?巧姐儿才是你侄女,你同林家的姐儿都不是一个姓,可别真以为自己是她叔叔了,要是又说了什么让她家不高兴的话,可没人去替你说情。”

    宝玉回想起上次得罪韵婉之事,不禁后怕道:“那天原是我莽撞了。”

    崔云启赶着回家去复命,贾母知道林家如今一定是忙成一团,也没强留他,只是叮嘱道:“告诉林丫头一声,一得了空,就来我这儿玩几天,姐妹们都想她了。”崔云启笑道:“老太太放心,小的一定把话给您带到。”说罢又替主子谢了贾母等给昭姐儿置办的礼物,匆匆回去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听说那位林大奶奶也是个要强的性子,估计不比凤丫头差多少,这下只得了个姐儿,怕不是要折了不少精神气。”

    宝玉却在心里道:“女孩儿还不好?他们家那江南水土养出来的钟灵毓秀,就该生几个灵气的姑娘家,给天地增色才好。”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这话小时候说说罢了,如今再提,却定要落个“荒诞不堪”的评价,甚至太太还有可能迁怒他屋里的丫头们,担心是她们带坏了自己,故而也只敢在心里偷偷地说了,又猜了猜林妹妹侄女的模样,可是如她一般地超凡脱俗?正在想入翩翩,听得人报薛姨妈带着宝钗来家里玩,忙起身出去迎接。

    贾母见了薛姨妈,喜道:“姨妈可是好些时候没来了!”

    薛姨妈忙道:“瞧瞧我,自打蟠儿回来,就一直瞎忙活,今儿个好容易腾出时间来给老太太请安,这不,就带着宝丫头过来了。”

    宝玉见宝钗只带了莺儿,不见往日形影不离的香菱,不觉问道:“宝姐姐,怎么香菱没同你一起来玩?”

    宝钗听了,团扇掩面,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同她这样熟了?”

    宝玉心道不好,薛蟠素来是个蛮不讲理的,宝钗这话说者无心,可是要是传到薛蟠耳朵里,叫他误会了,自己倒是没什么,香菱焉能有好日子过?忙道:“我怎么就同她熟了?只是宝姐姐虽朴素,往常身边却也跟着两个人,今天只跟着莺儿一个,我觉得奇怪,才问问。”

    薛姨妈笑道:“这是怪我不给我们宝丫头配丫头了。”

    贾母故意板着脸道:“宝玉说的有道理,宝丫头花一样的年纪,她自己性子冷,你怎么也由着她。不过宝玉问的也是,香菱怎么没过来?”她素来喜欢漂亮的女孩儿,所有的丫头里,香菱模样尤其俊俏,惹人怜爱,她虽见得不多,却也十分喜欢。

    薛姨妈道:“这不已经出了国丧,咱们平头百姓的,也可以定亲聘嫁了。蟠儿缠了我许久,我也没法,找了日子,打算摆两桌酒,给香菱开脸,过个明路。蟠儿也是要娶亲的人了,也是时候给他屋里放个人了。这次来就是来给大家派帖子,请大家要是得闲,上我家喝酒去。”

    王夫人笑道:“香菱都来你家多久了,难为你还特意给她摆酒,让她当正儿八经的屋里人。”当年薛蟠为了个小丫头吃了人命官司,亲戚们都知道的,原还以为薛姨妈要因此记恨香菱,没想到竟要抬她做正经姨娘。

    宝玉心里却叹了叹。薛蟠是什么人品,他再清楚不过,可叹香菱那样娇憨可人的一个小姑娘,跟了这么个呆霸王,以后要如何过活呢?

    贾母道:“我知道姨太太的性子,今天特意来这一趟,肯定不只是这一件喜事。让我猜猜。”

    王

    夫人等便哄着贾母猜,贾母道:“姨太太做事素来规矩的,如今给儿子屋里放人,想来蟠儿的好事要近了?”

    薛姨妈喜道:“老太太可真是神机妙算!正是如此呢!”说罢便把定下夏家姑娘的事儿说了。

    宝玉心里一怔,脑袋里只剩一个声音:“香菱以后可怎么办呢?”

    林家盼这个孙儿盼了许久, 韵婉生产那天,阖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宋氏也难得地念起了佛,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总算传来喜讯, 母女平安。昭姐儿生下来便安安静静的, 稳婆拍了两下, 才哭出声。得的赏多,她奉承得也就更真心实意些:“我接生了这么多孩子,像贵府姐儿这么俊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话虽是奉承, 倒也是真心。林家的姐儿洗去身上血水后白白净净的,胎发浓密乌黑, 轮廓又秀气, 再者说了,看她爹妈的模样, 就知道这姐儿长得差不了。韵婉已然累极, 守着孩子看了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林征小心翼翼地捧着孩子, 递给了宋氏,他觉得自己头一次握住刀把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害怕过,这孩子还不如他两个巴掌大, 好像他稍微用点力就会伤到她似的,小婴儿在他手上低声哼了两下,他便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宋氏看着好笑, 从人高马大的儿子手里接过了孙女,轻车熟路地把她哄得安静下来,又稍微伸出点胳膊,让两个侄女看看她们的侄女。

    在黛玉接过小孩子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婴儿睁开了眼睛。

    几个大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双明亮的、漆黑的眸子,像极了她坚定不屈的母亲。林征笑道:“在玉儿手里睁眼的,你给她取个小名吧。”

    黛玉谦虚了两句,认真想了想:“昭昭,明也,她眼神这么亮,就叫昭昭如何?”

    林征念了两声,道:“这名字寓意好。”便定了下来,众人又围着孩子看了一圈,才把她交给乳母去喂奶。韵婉院子里早就加派了人手,如今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嬷嬷,宋氏叮嘱她们好好照顾韵婉:“她月子里不能见风,但这天也渐渐热了,万不可闷着她。她想吃什么你们就给她做,要是缺什么,就来跟我说。”

    韵婉的乳母张嬷嬷笑道:“太太从几个月前就在嘱咐这些了,咱们也不敢忘啊。”

    “给你们奶奶趁这个机会好好养养身子。”宋氏道,“她前几年吃得苦太多了。在晋阳的时候哪里好好歇过?不是忙着做活,就是担惊受怕的,好容易歇下来,她也不肯闲着,我之前还跟征儿说,你看看你媳妇的手,我屋里的丫头手都没有她糙,要不是跟着你,她哪里用做那么多针线。”

    韵婉是张嬷嬷从小奶到大的,如今听宋氏提起来,张嬷嬷也跟着抹泪道:“都说否极泰来,我们姑奶奶也是幸运,嫁给了姑爷,又有太太这样的婆婆,也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同葛菁初死,又被张家退婚,强敌环伺,孤立无援时相比,晋阳那些辛苦也算不得是苦了。她还替姑爷说话,“太太看我们姑奶奶的手糙,却也看看姑爷呢,他手上光是刀口子就有三四个,最深的见到骨头呢。”

    黛玉小声惊呼:“真的么?”

    林征亦有些疑虑:“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宋氏叹气道:“你当婉丫头是真的同你一样,不知疼不知怕的?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见了你那样的伤口,能不心疼不担心?怕影响你的心情,不敢跟你说,还不许她和张嬷嬷说说,排解排解?”

    张嬷嬷道:“正是太太说得那样呢,姑奶奶也知道姑爷怕她担心,要是有更重的伤就瞒着她,可她能看到的都这么深了,看不到的得有多严重呢,哭了好几回了。如今姑爷也做父亲了,哪怕不看着姑奶奶,看着昭姐儿,也要留神再留神呢,别再受伤了。”

    这话可没人敢保证。林征如今是在京里呢,但等京中局势稳定了,他在边关能做的可比在京里多。便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当初弃笔从戎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做个不见血的武将。但如今昭昭刚出生,他作为父亲,确实没法狠下心说出“危险不可避免”这种话,刀剑无眼,战场上谁会管你有没有女儿呢?把脑袋拴在

    裤腰带上厮杀搏命的,谁不是儿子、丈夫、父亲呢?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期盼天下太平、永无纷争呢?

    馥环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云渡,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黛玉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受婶娘的委托,要去劝劝馥姐——但都这样了,她要怎么劝,如何劝?云渡去的是战场,又不是别的地方,纵然是为了光复他们南安王府的荣耀去的,那也是保家卫国,在此刻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好让馥环冷静下来?她是做不到的。但想起自己那天为着馥环生气时说的话,便是现在想想,也还是那个道理。她心里烦闷,从韵婉屋里出来,便跟着宋氏一路想事情。

    宋氏问她:“怎么了?眉毛都皱着了,又有什么心事?”

    黛玉便把自己的担心一说。宋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她这几天没出过门,辅国公父子俩都已经南下了,既然没见着面……”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黛玉心想,他们一家子为了让馥环振作起来,花了多少心思,收效甚微。然而那云渡,只一封信便叫她重露笑颜。就算黛玉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也该知道那位前姐夫对姐姐有多重要了。有时候真不是值不值得、应不应该的事,人要是能控制住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除非血是冷的。同云渡在一块儿过日子的时候馥环并没有多快乐,也不代表她就会因此彻底放下对云渡的感情。

    宋氏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两个侄女儿,反而是看起来更柔弱的黛玉主意更大,自己下定了决心的事儿就难改。馥环……倒也不是说她性子软弱,但她可能是年纪更大一些,经历得多了,顾忌也多,耳根子比小时候软了不少,劝的人多了,她就矛盾了。

    黛玉低声应了一声,回到漱楠苑里还在想这事。好在之后几天来林家道贺的人不少,她忙着帮宋氏接待,看馥环也跟着进进出出的,似乎真的心情不错,只能像宋氏说的,“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日她得了闲,在自己屋里小憩,崔云启家的来找她,说是在门房那儿看到荣国府的人来送帖子,她正好要来和黛玉核对这个月的月钱,就顺路带过来了。黛玉接了帖子,看见是要接她去玩的,笑道:“我这几天哪里有空出去玩。”说罢抓了一把钱,就要让紫鹃去打发走来接她的人,忽然又改了主意,同崔云启家的道:“那边就只是来接我,没有说别的?你去帮我问问,谁现在有空,替我跑一趟荣国府,同我外祖母说声,我大哥前几日得了一女。”

    紫鹃笑道:“姑娘可是误会老太太了,之前王大人家得了孙女,老太太也没去贺。”贾母毕竟是长辈,晚辈生了孩子,她愿意说声“恭喜”,那是她慈爱,要是不说,也没人能怪她。也没有一定要长辈向晚辈贺喜的道理,只是人都来林家了,却还对这事儿只字不提,确实令人费解。要是多心的,还以为贾母对林家已经厌烦至极,连表面上的客套都懒得做呢。紫鹃看了一眼黛玉,见姑娘还是笑吟吟的,也分不清她有没有多心。

    “你只管叫人去。”

    崔云启家的道:“我看看老崔有没有空,让他跑这一趟吧。”她情知黛玉让人走这一趟是去给昭姐儿讨礼的,真叫个小厮去,荣国府该以为林家在轻慢他家了,况且这趟肯定能讨到赏,她也不愿意肥了外人的田。

    黛玉道:“那感情好。”说罢接过月钱本子来核对了一番,问,“之前婶娘就说,大嫂子院子里的嬷嬷、丫头们这几个月辛苦,给她们每人多加一吊钱,怎么这本子上还没加上?”崔云启家的道:“太

    太吩咐了,大奶奶院里的嬷嬷、丫头多加的月钱从她账上扣,不走公中的账。是以我这儿还是按从前的发,多的那一吊钱,前天锦书姑娘就已经去发过了。”黛玉点了点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错了,从霜信手上接过自己的印章来,盖好了,递给崔云启家的。崔云启家的便笑着走了。

    霜信提醒道:“还有给茜雪她爹的丧葬费呢。”

    茜雪是林府的丫头,她爹妈却没有卖身给林家,还是“外面的”,况且茜雪之父病了这么久,光是请医吃药就花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再让茜雪还卖身给人做丫头,黛玉算到她家如今必定手头紧,早盘算了要贴补她银子,霜信见方才崔云启家的账上没有,故有此问。

    “婶娘昨儿个说,听见茜雪的父亲没了,封了二十两银子给她,我再添了二十两,昨儿个让宋妈已经送去她家了。”黛玉道,“要是走公中的账,我看了旧例,她这样的丫头,爹妈又不是我们府上的人,给的丧葬费也不多。我有心多贴补她一些,又怕别的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索性不走公账,我自己爱给自己丫头多少,是我的事。”

    霜信笑道:“我来了京里也有阵子了,在这儿还真没听到在背后说闲话的,不过姑娘说的是,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走公账肯定还是要循着旧例的。姑娘有心了。”又背了人,悄悄地道,“姑娘,许是我多嘴,只是姑娘和太太还是不一样,私下贴补丫头的事,倒是悄悄地做,别太惹眼。姑娘忘了,林家还没分家呢?如今大爷、二爷除月钱外,还有自己的俸禄,环姑娘出过一次门,如今畅意居里自有一套账,上上下下的都是走的她嫁妆的田产、铺子里的钱,姑娘手上呢,也有咱们老爷留给你的那些铺子和田庄,可以支配的银两也多,我知道你不是大手大脚的人,该给多少心里都有数,但是三爷还在靠月钱过活呢。他院子里的丫头,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钱,他想赏,也只能在自己月钱下赏,学堂里的先生、同窗有时还有应酬,他得有些人际往来,要是论手头上的宽裕,怕是他比姑娘差得多。您赏我们,我们自然是高兴,但也别太越过三爷去。”

    黛玉知道林徥虽定了亲,但郁家有心留姑娘在家多两年,在他成亲前,林家绝无分家的可能,霜信说的确是实情,她对霜信拱手道:“却是我疏忽了,多亏姐姐提醒我。”

    紫鹃送了崔云启家的回来,见这场景,忙问:“你们在这儿唱哪出呢?”

    “我这儿正谢师恩呢。”黛玉抿唇一笑。霜信笑道:“姑娘如今越发地皮了,也好,多笑笑。”说罢又埋怨道,“你给茜雪送银子,也不同我们说声,大家都给茜雪准备了些东西呢,难道还麻烦宋妈再跑一次?”忽的想起来,“姑娘让宋妈避开人去的?”原来姑娘早就想到要低调些,却是她白说了一通,当下脸也臊红了,道,“姑娘明明早就想到了,听我说教了这一堆,也不反驳我,害我惹笑话了。”

    黛玉道:“那你可真真冤枉我,我确是没你想得那么周到,只知道不要太招摇,要是你们谁问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我还真回答不上来,听你今天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呢。”

    霜信可不信她,笑着摇头叹着气,掀了帘子出去了。

    紫鹃更好奇了:“霜信这是怎么了?从前可没见她这样。”霜信、桑鹂原是苏州林家的丫头,黛玉小时候她们就在了,中间也阔别了多年,林海没了,才跟到京里来的。之前又出了桑鹂私相授受那事儿,最后黛玉做主,把桑鹂嫁出去了。那之后霜信便越发地稳重小心,像今天这样和黛玉肆意玩笑的模样可真是头一回见。

    黛玉笑道:“这几天高兴,又何必拘着自己呢。”

    无论有多少烦心事,有昭昭出生这件大喜事在,就是高兴的。

    林征喜得千金, 也没刻意宣扬,不过上门道喜的也不少。林家上下心里有数, 这些人与其说是来贺昭昭出世,倒不如说是来奉承林征, 乃至他背后的太子的。是以他们把礼金都退了回去, 孙女儿的满月酒也只是打算自家人凑在一起, 热闹那么一回。甚至都不用宋氏张罗, 黛玉和馥环两个人就把酒宴安排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到昭昭满月那天,太子竟会登门。

    其实刘遇来林家频繁得紧, 甚至有时候只是来找林徹说几句话,也不用别人特意接待他。但当时他还只是皇子、永宁王, 来自己舅舅家玩罢了。封了太子后, 他搬进了东宫,出来溜达的时间就少了。况且如今林征也回到了京里, 又天天能见着, 有什么话想说,也用不着来林家。

    林家上下接待了不知道多少次永宁王了, 却还是头一回接待太子,慌慌张张的,黛玉看着桌上的菜, 一时也哭笑不得,太子按制该用金器的,也没人教过他们和太子同席该遵什么礼。刘遇自己倒是能吩咐一声“不必拘礼, 我就来坐坐”,可其他人真能把他当成随便来道喜的外甥吗?她本来高高兴兴的,如今一家子不自在。也不是刘遇的错,但他身份使然,哪是他想不兴师动众,林家上下就敢用寻常礼节待他的?刘遇说要看一眼孩子,林征忙命乳母把昭昭抱出来。可是小孩子懂什么?到了陌生人怀里,闻不到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刘遇也没生气,凝视着小孩儿,看了许久,才还到林征手上,笑道:“真好,哭声嘹亮,一定不经常生病。大嫂子还在休养罢?”

    黛玉想起自己曾在祠堂见过他,当时他妹妹没了,独自来舅舅家待了一会儿。他的妹妹自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大的荣华富贵与尊崇,然而也没什么用,连话还没怎么会说便没了性命。所谓人世无常罢了,黑白无常可不会因为她是公主,就多留她一会儿。此刻刘遇是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吗,才有此感慨?她原本还有些怨这位太子爷闹得自己家人吃饭都不得安宁的,现在看他脸上的面前,却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同情。

    “我原来还以为能见着大嫂子,也好,大表兄替我转告嫂子吧。”刘遇笑了笑,附在林征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林征眼睛一瞬间睁得老大,赶紧把女儿交到乳母手上,也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南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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