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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等刘遇宫里添了人,她需要像皇后现在这样说话吗?她能做到吗?

    分完了皮子, 又说了些闲话, 皇后便打发人各自回宫去,又留黛玉道:“用了晚膳再回去。”

    刘遇的乳母罗嬷嬷这次跟着黛玉一起来的,知道娘娘不好意思开口, 便笑道:“皇后娘娘赐我们娘娘饭,原不该辞,只是殿下早晨特特嘱咐了太子妃娘娘烧好锅子,等他回来烫菜烫肉吃呢。”

    皇后闻言道:“果真是小夫妻两个。”也没说什么,便叫她们回去了。

    黛玉心里忐忑,回去时悄悄地问罗嬷嬷:“嬷嬷,咱们这么直接回了皇后娘娘好么?”

    罗嬷嬷道:“娘娘放心吧, 皇后娘娘为人最是宽厚和蔼, 最疼小辈的, 必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明明是一顿饭的事儿, 却要瞻前顾后的, 黛玉心里觉得宫里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微微叹了口气, 又问道:“我听吴贵妃娘娘提到殿下原先身边的书良, 那是谁?听她们说是顶顶能干的, 怎么没见她?”

    “是内务府张总管的女儿, 她祖母还是忠顺王的奶娘呢,要说顶顶能干,也确实是的,不过金丝她们也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当年在永宁王府的时候, 她确实是宫女里头的第一人了,不过殿下开府的时候她就十八了,等殿下被立为太子,要进东宫来的时候,说是要是跟他进宫来,宫女们得到快三十岁才能放出去嫁人的,未免耽搁了,求了皇后娘娘,给他王府里到了年龄的宫女们都求了恩典,让她们父母领着出去婚配了。书良当时还想着进宫来继续伺候殿下呢,张总管吓得不行,赶紧领她回去了,如今嫁了李守备家的小公子,都快要做娘了。”罗嬷嬷对这些宫女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自然不会说给太子妃娘娘听,张总管有母亲给忠顺王做乳母的恩典在,本可免了女儿进宫的,但还是把女儿送进来了,多半也是动了心思的,只是既然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刘遇也没那意思,再等几年也没用,趁着恩典把书良带回去嫁了。

    前几年宫里是放了一批宫人出来,正逢那年在轰轰烈烈地给上皇贺寿做准备,满天下都在赞上皇的恩义。明明是刘遇提出来的,皇后忙前忙后的,最后名声都落在了上皇身上。黛玉只在这儿听着,都有点觉得难受,不知道皇后当年得多憋气。不过当年贾母说过一句话,这种事儿,也只能熬着,等自己从重孙媳妇熬到有了重孙媳妇儿,就什么委屈都不必受了。

    可惜老太太活到了那个年纪,确实没有儿孙们敢给她气受,然而子孙不肖,抄家流放,那些所谓的闲气她还是受了不少。

    黛玉想起罗嬷嬷只有一个女儿,还早就没了,罗嬷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免多问了一声:“怎么没听嬷嬷说说你外孙儿?”

    罗嬷嬷叹了口气:“劳娘娘惦记。我女儿当年嫁得远,又去得早,女婿早续了弦,外孙也不是我女儿生的,况他们人在老家,我们说是亲戚,也就那样了,他们孝敬自己祖母都来不及呢,哪儿还顾及得到我。”其实女婿还记得她这个岳母的,多年来也来过不少信,还说要把长子记在她女儿名下——话里话外都是想求她在太子面前说说好话,给他和孩子们谋份差事。罗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精没见识过?女婿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瞧出那个“外孙”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索性不要了。横竖刘遇是个有心的,总不会亏待了她。

    黛玉心里一动,道:“殿下自然是要给嬷嬷养老的,不过嬷嬷倒也可以认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将来也有香火供奉。”

    这话倒是说到罗嬷嬷心坎上了,她想了想,笑道:“宫里也不止我一个没儿没女的老人,若只我一个人认干儿子干女儿,就太惹眼了,别人也当是个跳板,想着借此来奉承太子殿下,到时候我也怕识人不清,这忙活了一辈子攒下来的的点儿脸面就没了。”她

    虽心动,但心里门儿清,身后的供奉哪里比得上生前的体面?她奶了太子一场,只要太子顺顺当当地继位,她这辈子就可高枕无忧。至于干亲,便是要收,也不该是她自己去收,得主子当个恩典赏下来才好,这样一来荣耀,二来,便是回头有了什么不好,也算不到她头上来。她其实也算好了,太子妃娘娘带进宫里的两个女官,紫鹃在宫外是有父母兄弟的,雪雁却从小无父无母,一团孩气的时候便跟着太子妃进京了,是她心腹中的心腹。倘太子妃是个精于人情练达的,此刻就该趁着东宫还无新人,把这事儿定下才是。否则,等太子有了良娣,良娣安排个人说要给她养老,她还真没那么铁石心肠的,会毫不偏心。

    谁知黛玉当真只是笑笑,道了句:“嬷嬷考虑得也是。”便不再提。

    罗嬷嬷心道:“莫不是太子妃当真不懂这些?但林家是什么人家,他家养大的孩子,一个个都人精一样,哪里会不通人情世故的?还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人,觉得犯不着巴结?眼下东宫只得她一个娘娘,又是殿下亲自求皇上指婚的,她傲一傲也是应当,只是若宫里来了新人,她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不过皇家并没有宠妾灭妻的传统,上皇都那般行事了,也没想过废后,皇后无子无宠,依旧母仪天下,林黛玉又有那么个得力的娘家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肯定能稳稳当当地压良娣一头。良娣就算会巴结太子宫中的老人又如何?

    黛玉倒也没想这么多,回了宫里,命人给铜锅加炭火,把汤热上,刚准备好,便听得宫人来报:“殿下回来了。”

    刘遇个高腿长,也一向风风火火的,宫人们声音还未落,他已经进了屋里来,看着满桌子的菜先笑了笑:“你不是有许多忌口,这些菜当真吃得?”

    黛玉替他斟酒:“我要真坐着吃完这顿饭,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宋氏极疼孩子们,从不让媳妇儿端茶布菜、伺候用饭的人,到了侄女儿进宫前,还是唉声叹气地教了她怎么服侍人。婶娘慈母心肠,语重情长地教她:“帝王家的事儿,你是不能犯一点儿错的,他喜欢你时,你尚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长到这么大,虽然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她小性儿,但大体算得上懂事体贴的,婶娘耳提面命的话,她总不至于忘了。况她也是过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风刀霜剑步步紧逼,也足够把一个欺风傲雪的贵女逼成一个处处小心的人了。如今这宫里可比荣国府还要吃人,刘遇虽和外祖母一样护着她,但她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外孙女,又是刘遇的什么人呢?

    刘遇愣了一愣,而后大笑道:“我从前在舅舅家见到你时,可不知道表妹是这么个胆小的人。”

    说归说,他也没硬逼着黛玉与他平起平坐,只是指着身边的椅子道:“你站着我得仰着脖子同你说话,酸得紧,赶紧坐下。”又吩咐宫人,“给娘娘先盛碗粥来。”

    紫鹃应了一声,就要去忙,底下小宫女机灵,早就盛了下火的白粥,给她端上来。刘遇又问:“你们娘娘能吃哪些菜?”

    黛玉打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这些年宋氏四处访医问药,又有钱家祖孙帮她精心调养了,好容易好转了些,不再时时犯病,饮食上虽比从前宽泛些,也不能任性了。例如羊肉这样燥的,从前她是半点也不能沾的,如今也是得十分克制,幸而她自己也不痴迷于此,略尝了尝,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却之前的遗憾也就罢了,并不算多喜欢,她如今有了家人朋友,为了他们安心,也为了自己健康长寿,吃食上一直谨遵医嘱。刘遇身为皇公贵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他也是个会吃、爱吃的人,倒也不是要跟着王妃清汤寡水地吃完这一顿,只是涮锅子的好处就体现在了这点,不管口味多么天差地别,总能找到可以一起吃的菜就是了。

    紫鹃不敢说话,倒是

    雪雁因为年轻,犹犹豫豫的,真的烫了些菜。刘遇问黛玉:“这个就是你从苏州带到京里来的那个吧。”

    “是,她当时其实还小,我们俩一起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的,都怕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黛玉说起当年的事来,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我父亲说,她和我年纪最近,能伴着我长长久久的,如今倒是一语成箴了。”她想起幼时最亲密的丫头,也是林华的女儿绿鹦来,绿鹦比她年长好几岁,幼时便在她身边,她每每无助时,便是绿鹦安慰她,令人安心得很,她进京时,为着绿鹦不能陪她来,还偷偷哭过,好在后来贾母派了紫鹃给她。但如今细想来,林海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雪雁当年虽什么都不懂,在荣国府的时候被紫鹃比下去了,可是这么多年,她确实是陪伴自己最长时间的人了。

    刘遇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提起雪雁来,指着她问黛玉:“我听说她从小没了父母,大约林公怕你走后,他疏于管理后院,她一个小丫头会受欺负,才叫她跟你一起过来的罢。”

    这点黛玉倒是没想过,只是回头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她当年屋里那些个丫头,都有父母兄弟的,只有雪雁,年纪又小,又没有父母,母亲去世后,林海怕照顾不好她,才把她送到京里来给外祖母教养,他当时又一心扑在盐政上,连亲女儿都没有精力养育了,何况是打理后院?如若她来了京里,雪雁一个无父无母、在她房里也只能做些简单的活计、并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孤女,又要在林家大院里怎么生活呢?

    雪雁听了这话,亦是反应了过来,悄悄拧过脸去,暗自庆幸罢了。

    不过刘遇说到这里,还是切入了正题:“我的乳母罗嬷嬷原也有个女儿,可惜死在了异乡,既然她与雪雁都不容易,不若拜个干亲,在宫里也好互相照应。”

    黛玉笑道:“也得看罗嬷嬷愿意不愿意。”

    刘遇道:“明儿个让雪雁带着礼直接去给罗嬷嬷磕头,叫她干妈,她定然是愿意的。我吃她的奶长大的,还能不知道嬷嬷心里想什么吗!”

    紫鹃悄悄拉了雪雁一下,雪雁回过神来,赶紧给刘遇磕头谢恩。

    罗嬷嬷本以为是黛玉清高, 不屑拉拢她们这些下人, 等刘遇一锤定音了,她才反应过来,太子妃娘娘自己小心谨慎着处事, 那是他们林家的教养,可旁人实在不该因此就轻视了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想想刘遇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哪儿能委屈着了。不管太子妃是没那心思,还是真不知道,横竖太子能把她周围的人和事都安排周全了。

    雪雁来给她磕了头,叫她干妈,罗嬷嬷也欢欢喜喜地应了, 捏着她的手笑道:“也是咱们的缘分。”又一起去给刘遇同黛玉谢恩。

    刘遇去忙公务了, 她们便先来拜谢黛玉。黛玉轻笑道:“我却是受之有愧。”

    此事确非她促成, 不过宫里人少洗一个碗碟都要谢皇恩浩荡的, 这么大的事儿, 自然要来谢她, 黛玉想了想, 对雪雁道:“罗嬷嬷是殿下的乳母, 一向公正严谨, 如今虽是你的干妈, 你若犯了错,她该罚还是要罚的,你可别松懈了。”

    说实话,别说雪雁和紫鹃一向互相提醒着, 并不可能犯错,便她真的什么时候疏忽大意了,罗嬷嬷也不会越俎代庖地去管太子妃的女官。她当年也只不过是因为爷府上没有女主人,因着年纪、身份帮着管管人,又不是真的婆婆,哪儿就敢去寻太子妃的人的不是了。就是皇后娘娘这位正经婆婆这般尊贵了,也没怎么过问东宫的事呢。故而罗嬷嬷只连声赞雪雁温顺懂事,必不会出差池。

    黛玉便笑着看向雪雁:“听见嬷嬷说的话了?”

    雪雁和她素来玩闹惯了,知道她在玩笑,也跟着笑道:“好娘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也有心怀不满的,同紫鹃道:“雪雁多了这个干妈,以后可高枕无忧,前途无量了!”她们也打听过了,雪雁是从小跟着黛玉的,紫鹃却是黛玉到了外祖母家后贾母给的,只是一来当时在荣国府里头,二来雪雁确实小,紫鹃更周到些,于是一来二去的,雪雁竟处处落了一头,如今到了宫里,两个人级别、月钱是一样的,不过明眼人也看得出来,雪雁平时有什么事儿,还是问过紫鹃才做。如今她得了这个干妈,以后还听不听紫鹃的话,可就难说了。

    紫鹃听了心底直冷笑,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学给黛玉听:“这还只是太子宫里的人呢,都盼着娘娘身边的人离心,其他宫的人不知道要想多少呢。”

    黛玉听得直笑,想道:“就是这宫里的人才要想心思,别的宫里的人就是有什么打算,也是冲着殿下去,跟我又没什么冲突。”故而笑道:“行了,你心里有数就是,哪儿的人不得为着银两、前途争得头破血流的?这宫里只会比别的地儿更严重。横竖你们小心着,别惹上什么事儿,其他人来挑衅找事儿,也不必怕,我也不是二表姐那样的人。”

    至于紫鹃有没有要她去提点雪雁继续听她话的意思,黛玉也懒得去琢磨了,这世上也没有要主子去讨好下人的道理。紫鹃跟了她这么些年,即使回去了也特特地去求了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到林家来投奔她,更是说要终身不嫁地伺候她,这份情谊错不了,她待紫鹃也如同自己的姐妹一样,从不曾亏待。这就足够了,她也从未开口问过当初紫鹃回去是不是因为担忧锦荷会抢走她屋里第一人的位子。

    有些事本不必问出口。

    刘遇处理好了公事,打发人去办,又来她房里:“换身衣裳,我们一会儿去看看皇祖母。”

    黛玉一惊:“太后娘娘怎么了吗?”

    “她还是老样子,我接下来要忙了,以后恐怕没工夫像从前那样隔两天就去给她请安了,怕她多心,今天趁着我有空,去同她解释解释。”

    黛玉道:“殿下没有空的话,我一个人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好的

    。”毕竟她还有满肚子的本子、故事要说给皇太后听呢,只是又不禁有些后怕,毕竟太后在病中,清醒的时候还好,脑子糊涂了就逮谁骂谁,若只有她一个,确实不知道能不能遭得住。

    刘遇叹气道:“虽是如此,只是如今除了我们,其他各宫也是每半月一次,由皇后娘娘领着,去给皇祖母请安的,你若隔三差五地过去,实在惹眼。原先是陪着我去,倒不要紧,要是一个人去,该有人嚼舌头根了,或者是觉得你孝顺,她们也想着去效仿的话,皇祖母倒也不一定高兴。”

    黛玉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微微地松了口气,赶紧去换了衣裳,宫人们也给刘遇换好了衣裳,二人一起去了德寿宫。

    太后这病,年纪大了的人常会得,也算不得稀奇,只是太医也给皇上说过,是治不好的,渐渐地身体也会垮掉,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必担心她有性命危险,好好养着就是了,她也不缺伺候的人,甚至隐约提到,先帝晚年那脾性,多半也是有了这病,只是还没太明显的时候就被袁兴舟之乱打击到了,不然也会拖成这样。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多给德寿宫的宫人们赏赐,命令宫女太监们尽心服侍罢了。

    刘遇同黛玉一道去了德寿宫,太后的贴身大宫女容袖忙迎出来,轻声提醒道:“太后娘娘正在发脾气呢。”刘遇笑道:“辛苦姐姐了。”

    容袖忙道:“服侍太后娘娘,是奴才的本分,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太子殿下这话可折煞奴才了。”

    黛玉从前在家里时,也会叫丫头们姐姐,都说这才是大家子的体统,只是进了宫才知道,在宫里,宫女们并不敢应这声“姐姐”。不过刘遇从小在德寿宫厮混,先帝、太后的这些得力的太监、宫女他再相熟不过,叫起来也随意。若是从前,容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德寿宫这个光景,她可再当不起这声“姐姐”了。

    刘遇携黛玉进了内殿,只见太后躺在床上,正指着连太嫔的鼻子骂她“贱蹄子”,连太嫔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低头抹泪。

    宫女们早传话说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到了,太后充耳不闻,继续骂连太嫔,还命人打她耳光,刘遇只能上前陪笑:“皇祖母这是怎么了?太嫔怎么惹皇祖母生气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数,早不是头一回了。先帝那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连太嫔年轻又会唱歌,是他晚年最喜欢的妃子,他又禅位给了皇上,不用上朝,在连太嫔那儿的时间也最多,赏赐是流水般地往连太嫔那儿送。连太嫔嘛,也未免轻狂,颇有逾越之举,只是那里面先帝宠着,也没人敢去计较。如今先帝驾崩,她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也难保他人放过她。太后早前还顾及自己的名声,不愿脏了自己的手,由着几个太妃明里暗里地争斗。如今既然病了,哪儿还在意面子?一有什么就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她又是这个地位,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劝。

    果然,太后瞪着眼睛道:“你倒是问问她方才是怎么怠慢哀家的?”

    连太嫔连声叫冤枉,苦叫不敢。

    太后听见她的声音就烦,命人拿炭给她吞下去,要弄哑她,黛玉吓了一跳,攥紧了手绢。连太嫔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磕着头求太后放过,又求刘遇为她说情。

    刘遇清了清嗓子,道:“把连太嫔带下去,让她在自己屋里好好反省,未经允许不得出门。”若说连太嫔当年得宠的时候,有怠慢太后之举,那他是信的,可如今先帝驾崩,连太嫔就是个傻的,也不会往刀口上撞,真让太后弄哑了,传出去连皇上都要被史官诟病了。

    这是要关她禁闭的意思了,但跟太后说的比起来已经好多了,太监们本来听了太后的话正在犹豫不决,一听刘遇开了口,赶紧照办,

    连太嫔也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喊冤,被带了出去。

    太后勃然大怒:“太子,你这是要违逆哀家的旨意?”

    刘遇目光如炬,沉默地看着太后。

    黛玉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往常刘遇在太后面前,只有插科打诨的,哪儿会同太后争吵起来?况且太后刚刚那句把炭给连太嫔吞下去,弄哑她实在是太吓人了,便是她已经知道了太后生病了,脑子不一定清醒,还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不舒服。本应劝两句的,在这股不舒服的劲儿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遇本是皇上一手培养起来的,自幼学习帝王之术,他又位高权重,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仪在,虽平时一向笑嘻嘻的,然太后被他这么看着,竟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皇祖母病重,理当静养,若还要处理德寿宫内务,未免太过吃力。”刘遇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孙儿这就回禀父皇母后,请他们派人来。往后德寿宫里惩治宫人的决议,都由他们交由慎刑司处判。后宫严禁私刑,德寿宫也不例外。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皇祖母该给孙儿们做个好榜样才是。葵久——”

    他的贴身太监葵久忙上来:“殿下有何吩咐?”

    “把我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学给母后听去,再请年公公转达给父皇听。”

    葵久应“喏”,弓着身子退出了内殿,赶忙去坤宁宫、养心殿传话了。太后也不是头一次要动用私刑了,先前皇上便下令不许随意进出德寿宫,怕太后暴戾的名声传出去。皇后一向不管闲事的,德寿宫的事儿她也管不了,毕竟太后可高她一等呢。然而真出了什么大事,谁担当得起?

    德寿宫上下,听闻太子这话,俱是喜上眉梢。唯有太后,气得喘个不停,容袖想去帮她捶背顺气,都被推搡到地上。

    黛玉回过神来,悄悄拉了一把刘遇的袖子,用眼神暗示他软一点说话,又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消消气,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她本想再说些“您一辈子仁慈,别为了个连太嫔把名声累没了”之类的话,到底没说得出口。

    太后也是一阵后怕,其实这宫里,要处罚打压谁,真的再简单不过,她若降了连太嫔的品级,扣了她的用度,撤了服侍她的人,难道这宫里还有谁敢拦着不成?真动用了私刑,恐怕她的名声就真的完了,甚至皇后若是想动真格的,借此发难,她这个太后都不一定坐得稳当!只是仍是嘴硬:“这是他一个做孙子的人能说得出来的话?真真不像话,忘了本了!”

    帝后听闻葵久学的话,问清楚德寿宫发生了什么,也吓了一跳。皇后忙找皇上商议,要给德寿宫放一个刘遇说的人:“只是太后毕竟是长辈,要是普通的奴才,怕是也不敢事事都报的。也怕他们出去了乱说话。”况谁都知道她和太后关系不算多好,倘若派个她的心腹去德寿宫,不说太后定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别人也未免议论她是不是要借机有什么小动作。不如直接就派皇上亲近的公公去,也没有后顾之忧。

    皇帝觉得有理,喊了一声:“张福生!”

    张福生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自戴权被处理了以后,他就是皇帝身边头一号的大太监了,如今被安排上这差事,没有好处不说,恐怕还要被太后不知道怎么对待呢。

    皇后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皇上竟是要派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去德寿宫当差,一时也有些担心张福生会不会因此怨上自己。转念一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提议最早也是太子说的,他还是永宁王的时候就敢抄戴权的家,张福生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怨他。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做到皇后了,还要怕一个奴才吗?”便笑道:“皇上果然仁孝,张公公是您手边用的最顺手的公公了吧?也

    舍得送去给太后娘娘。”

    皇帝叹了口气,又嘱咐张福生:“有点眼力见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有点熟。德寿宫里平常有什么口角争执也罢了,不要回头说朕手长,但是任何有碍太后名声的事,不论大小,俱要报给朕与皇后知道,听到了没有?”

    张福生忙应道:“陛下放心,奴才省得。”

    皇后其实还真不用张福生事无巨细地来报给她听,德寿宫的事儿,她是半点都不想管,要不也不特特地跑过来与皇帝商量人选了,不过她毕竟是后宫之主,倘若真的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又是对她的不敬同架空了。刘遇这次命人传话,也是两处都带到了。她叹了口气:“陛下,妾身也去德寿宫看看太后娘娘。”

    皇帝问:“孰湖还在德寿宫吗?朕与你同去。”也去看看太后到底疯成了什么样。

    到了德寿宫,果然是他们想象的剑拔弩张的样子,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太后正骂天喝地的,刘遇充耳不闻,还在对着一本书高声念着,他年轻,中气又足,太后还真盖不过他的声儿去,黛玉在一边,想笑又不敢笑,想劝又不敢劝的,光皇后都看见她犹犹豫豫地伸出去几次手。

    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刘遇忙领着黛玉和一众人一起迎过来行礼。

    皇上笑着骂了一句:“听说你又惹太后生气了?就不该心疼放你的假,就知道惹是生非。”

    太后一听他这口气,便知不是来给自己出气的,气得直翻白眼,刘遇还在好声好气地同容袖说:“这几日我得忙起来了,恐怕不常有空来这里给皇祖母请安……”太后插嘴骂道:“别来最好,哀家也怕被你给气死!”刘遇继续道:“我把我那儿的藏书都带来了,等皇祖母有了兴致,你记得念给她听。皇祖母最喜欢听的那些故事,我都在书皮上标注了。”

    皇帝哑然失笑:“你的藏书?你藏的书吧?”又给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心领神会,把黛玉叫道外头来,细细问了今天的经过。黛玉不敢隐瞒,如实说了,皇后叹了口气:“太后年纪大了,这病伤了元气啊。”又安慰道,“好孩子,吓到你了吧?”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又问道:“太后娘娘这样……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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