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39)
安娜往厨房跑了一趟,端着药进房间时,只觉屋内氛围依旧压抑,且有愈演越烈的架势。
安格斯垂手站在床边,低头专注地看着奥德莉,像是用视线在描摹她艳丽的面容,又像是单纯可怜地在挨训。
奥德莉脸上仍是不加掩饰的怒色,并未顾及安娜在场,冷声斥道,这庄园里只有你不如我的意,不如你自己痛快些从我面前消失。
安格斯不说话,只垂眼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想来是一夜未睡,此时呆站着,像一尊受了伤却不会言语的雕塑。
安娜闻此却是大吃一惊,不由得腹诽,不知道管家做了些什么,不仅没能哄得夫人消气,反倒惹得她怒意更盛。
安娜托着药,步子放得缓而轻,一边注意着两人的动静,一边敛声屏息地往里走,等她走进后,才发现奥德莉与安格斯之间远不如她看见的那般和睦。
管家白净的左脸上有一个指痕深重的巴掌印,小半张脸都泛开了红色,隐隐可见纤细的指痕,显然不是他自己扇的。
安娜震惊地睁圆了眼睛,很快又回过神,将冒犯打量的视线收了回来。
她自觉地走到安格斯身侧,低着头将药递给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等安格斯接过药,她一句话未说,拿着托盘跑门口守着去了,顺便将门关了个紧紧实实。
门扉闭合声传来,不远处站守的侍从好奇地往这边打探了一眼,被她恶狠狠给瞪了回去,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安格斯手持药碗,望了眼奥德莉病红的脸庞,舀了一勺药吹凉送到她唇边,小姐。
奥德莉偏头避开,眼中说不出是怒意还是厌烦更多,她抬手拂开盛着药汁的瓷勺,声线沙哑冰冷,滚
她唇上还有安格斯昨夜咬破的伤口,已经凝了血痂,然而方才一吼,又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液,鲜红顺着唇纹溢开,她下意识抬手按住疼痛的地方,眉心微蹙。
药汁顺着安格斯苍白的手指滴落,浸透了棉被,弄脏了地板。
汤药苦味浓厚,丝丝缕缕窜入鼻尖,浓烈的黑褐色宛如泼开的油墨,在手背和指头上烙下了大片暗色的痕迹。
安格斯仿佛没有感觉,他沉默地放下碗,将瓷勺放回碗中,掏出手帕擦干净床被和手指,而后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奥德莉的手。
奥德莉敛眉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试着将手抽回来,却没有抽动,她不耐烦道,你又想做什么?
安格斯弯下腰,将脸凑到奥德莉面前,颧骨碰上她微微发烫的指尖,黑色短发下金瞳半掩,下意识地用脸在她指腹上蹭了一下。
他沉声道,如果打我能让您消气,您就打到舒心为止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身体为重,药不能凉了再喝。
奥德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细指抵着他的下颌令他抬起脸,冷怒视线刺向他淡然的面容,你这样说,是认为我不会打你?还是舍不得打你?
安格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刚想说不是,脸上就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五指落在之前被扇得泛红的掌印上,响声清脆,未收半点力。
满意了吗?奥德莉声线冰冷道。
安格斯丝毫未躲,甚至头偏都没偏一下,仿佛落在脸上的不是一个巴掌,而是一阵清风。
躬着的脊背像一截压弯的青木,透着股孤独悲凉的脆弱感。
同时,却也冷硬得不可扭曲。
安格斯闭上了嘴,明白他的主人并不是真的在问他,于是他垂下眼睑静静等待着,然而过了良久,却迟迟没有等来下一掌。
奥德莉并不喜欢以无谓的暴力解决问题,更何况是无法简单地用暴力驯服的安格斯。
白皙手掌从安格斯的视野退离,他抬起眼睫,见奥德莉用一个十足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之前成功了几次,你便觉得以这副姿态胁迫我,就能如你所愿地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安格斯摇头,他利落地单膝跪下,又将搁在一旁的药碗端了起来,瓷勺静静搭在碗沿,碗中微微荡开一缕细小波浪,转眼又消失不见。
他微仰起头看着奥德莉,脖颈上交错的新旧伤痕暴露在空气中,一圈血红的牙印好似诉说着他昨夜的罪过。
紧抿的唇缝微微松开,安格斯面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他嗓音干涩,是我在求您,身体要紧,喝了吧。
奥德莉发起低烧不只由昨夜天寒出了身热汗引起,那催情的药物同样功不可没。
那种要做的再精细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药效不除,便退不了热。
医者嘱咐药需趁热服下,安格斯心里便一直念着她醒来要喝药的事。
奥德莉低烧一时不退,他便一时不得松懈。
挨几巴掌对于安格斯而言无足轻重,此时就是奥德莉要在他身上划几刀泄愤,他也能忍着痛面不改色地侍候她喝完药。
奥德莉低眉看了他好一会儿,长发些微凌乱地散在身侧,她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安格斯等得手里的药都明显感觉到凉了几分,才听见他的小姐缓缓道,你那番行径,我倒以为我死了更叫你顺心。
语气并不宽容,而是带着讥讽。
安格斯倏然抬目凝视着她,拧着眉,神情严肃,请您别说这种话,您不会死,我也不会让您死。
奥德莉只是讥笑,好在没有要故意伤害自己的意思,她一把夺过安格斯手里的药,皱着眉两口咽了。
咕噜吞咽声响起,她把药碗扔在桌上,指腹擦了擦唇瓣,冷声道,你可以滚了。
安格斯看着一饮而尽的空碗,并未起身离开,他抿了下唇,放低了声音,您要如何才能消气?
奥德莉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再同他废话。
她掀开被子,忍着酸痛从床上爬起来,正欲出声唤安娜,就见方才跪着的人立马无声无息地站起来拦在了她身前。
高大的影子将她完整罩入其中,奥德莉抬头看着安格斯,清除地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绝对的力量差距。
她光脚踩在地上,目不斜视地准备绕过他,可刚与他擦肩,一只长臂就直直挡在了她身前。
奥德莉皱眉,让开!
安格斯好似知道她要做些什么,看了眼她踩在冰凉地面的白皙双脚,眉头拧得比她还紧,握着她的腰将她抱回床上,尽量声线柔和地劝道,您身体未愈,不宜操劳。
奥德莉不等坐稳,忍着身体酸痛抬腿便一脚踹了过去,她怒视着他,你当真要以下犯上!
您还在发烧安格斯低声道,语气中几乎可闻见哀求之意。他双手撑在奥德莉身体两侧,将她死死锁在身前。
奥德莉前世因体弱过劳而亡,在那漫长孤寂的七年里,这件事几乎长成了安格斯一个无法拔除的心病。
牢牢扎根血肉中,想一次便痛一次,后怕情绪如同不可医治的绝症纠缠着他,奥德莉健康也罢,可一旦她稍有病痛,他便整日惴惴不安,不得一刻安宁,恨不得以身替她,哪怕以十倍百倍的代价。
他的主人的性子他太过清楚,此时放她离开,她换身衣服,许是饭都来不及吃便要跑去处理诺亚的事。
若是她因此病情加重安格斯闭了闭眼,他甚至开始后悔杀了诺亚,惹出这一堆让她心烦的烂摊子。
奥德莉看了眼安格斯青筋浮现的手,讥讽道,看来你今日是不会让我出这个门了,她打量着他的神色,继续刺激着他的神经,还是说你要把我关在这,做你的奴隶?
安格斯跪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声音嘶哑地辩解道,不是,小姐
安格斯言行如此不一,哪能叫奥德莉信服,
自重逢那日起,她便料到或许早晚有这一天,安格斯驯顺不过在表面,实际奥德莉并无任何能真正牵制他的把柄。
安格斯能在夜里肆无忌惮地干她,自然也能在白天将她锁在这屋子里,哪里也去不了。
他不惧生死,不慕钱财,背后还有一个城主。
奥德莉冷笑一声,比起无足轻重的诺亚,锋利趁手的安格斯或许才是宫廷里的那位更在意的人。
她语气凉薄,隐含几分自嘲之意,倒是我眼拙,识人不清,看错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安格斯瞳孔一缩,胸口像被插了一刀,血淋淋地泛起疼来,他握着她的手,语气难得地变得急切起来,密浓的睫毛颤了一下,我从未这样想过
奥德莉看着他,怒急到顶峰,头脑忽然反而像被浇了盆隆冬的冰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诺亚,想起斐斯利父子,又想起远在宫廷中不知是否得知消息的城主。
她离世七年,安格斯这期间一直听命于城主,比起身为人类的她,同为怪物且权力至高无上的城主才更像是他如今的主人。
奥德莉思及这一层,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她冷静地看着安格斯,问道,城主知道诺亚死了吗?
安格斯愣了愣,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但仍乖乖回道,不知。
你如何得知她不知情?奥德莉极轻地扯了下嘴角,银发掉入他颈侧,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中此时不带一丝笑意,莱恩,你如今究竟是在为谁做事?